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作品:《凤鸣朝

    “咳,咳咳!”


    震天响的咳嗽打破和谐的场景谢丰年硬着头皮提醒二位身边还有活人呢。


    左右禁卫早已整齐划一地背过身去,贺宝姿也默默地低下眼。


    这一低头,好巧不巧对上地上的两道交颈身影,贺宝姿更为尴尬,忙调转视线,盯着马蹄子发呆。


    胤奚不管,他此时此刻满心满眼只剩下谢澜安眼皮在她肩上蹭了蹭手臂未曾松开抬起头低声问:“有没有做噩梦?”


    “没有。”谢澜安摘掉幂篱明澈的眼波流转注视眼前挺拔俊朗的郎君。


    “西北战事已平?身上可有受伤?”


    “西北之地已平衰奴安然无恙。”


    胤奚漆黑的眸子泛着水泽怎么看她也看不够,生怕一眨眼她便从面前消失了,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梦到的那样。


    谢澜安同样目不转睛地看他。


    准确的说,是盯着他的眼睛瞧。


    更准确的说,是研究。


    胤奚偏开眼,“……风沙大,迷眼了。”


    谢澜安拖长音调“哦”了声配合地点点头:“是风沙大啊。”


    胤奚把话题转开:“女郎破鬼石硖时有没有遇到危险?”


    杀场转战从来是千辛万险,九死一生。谢澜安想到英勇牺牲的将士收敛笑意摇头:“能大破贼群顺利到达长安皆是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功。”


    随她出征的战士是如此远在河西边陲背水一战的阿鸾便更是如此了。


    分别三秋乍然重逢积攒的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完的。贺宝姿寻了个空上前:“陛下署衙的内舍已经排查干净了您与胤郎君……不妨入内歇脚叙话。”


    她在对胤奚的称呼上谨慎地选了个不会出错的。胤奚听到那声“陛下”


    他轻轻垂睫。


    “我又错过了陛下最尊崇风光的时刻。”


    “那算得什么。”谢澜安不以为意。在金陵仓促登基是战事需要为了出征师出有名罢了。


    “下一次”她眼中含着胤奚熟悉的自信神采对他嫣然一笑“下一次一定不教你错过。”


    胤奚知道她意指的是洛阳太极宫他听说了女皇受禅后册封叔父谢逸夏为洛阳王封舅父阮厚雄为长安王。


    这是谢澜安睥睨天下的傲气也是她誓克中原的决心。


    “胤王不必太谦。”随阿姊走进后衙内署总算插进一句话的谢丰年抱着手臂似笑不笑“您在河西自立为王的事迹都传到关中了道是‘胤氏郎君安恤百姓勇武超雄’鸾君兄才是今非昔比了。”


    还敢一回来就冒犯天颜


    ,阿姊对他太偏纵了!


    谢澜安拂袍落座,接过侍从奉来的茶,暗乜谢丰年一眼:这小子早上吃饭盐吃多了?


    秦州与河西的消息传递有滞后,她在攻下黑石硖到达下一个城池时,才断断续续听到风声,说河西的义军将领自立称王了。


    一个高王,一个胤王,人称“双王”。


    这件事在御征军的文僚间,还引起过不小的讨论。


    毕竟河西兵民人数加在一起超过十万,足以具备割据一方的条件。


    了解胤奚为人的,譬如靳长庭贺宝姿,为他说圆场话,百里归月不讲私交,当时断言:“胤鸾君如生异心,将来这天下便是一半姓谢,一半姓胤。若他不反,天下归一!”


    一身征甲的胤奚牵起谢澜安的手,没有心虚,眸色坦然:“我马蹄所踏之处,皆为陛下疆土。”


    此誓不渝。


    谢丰年愣了下,发酸地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谢澜安心念也微动,不由想伸手捏捏胤奚那张过于正经的脸,强行忍住了。


    他改口倒是快,敢是忘了方才谁连名带姓地唤她好几声,那叫一个霸气,换成别人,脑袋早不知掉几回了。


    她若真对他有防备,就不会在认出他后,任由胤奚冲过来抱住自己。


    他的唇比绫纱还软,就是时间太短,没尝够滋味……


    “高世军与你同行吗?”谢澜安在胤奚逐渐黏稠的眼神中,抽回手,觉得应该先谈正事。


    “嗯。”胤奚望着她浑然雪白,唯有耳垂挂着一点红的耳朵,指尖动了下。“合盟军于高平川大胜赫连军,一路向关中进发。我领兵三万并高世军领六镇鲜卑兵一万,从扶风郡来,原本准备在渭城驻扎。”


    接着,他挨在谢澜安席旁坐下,简明扼要地说了从抵达芝麻镇开始,到与韩火寓交接,再到在水洛城立足,招兵买马,分管军民,统军御敌等等事情。


    说到亲手斩杀赫连朵河,胤奚胸膛不着痕迹地挺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谢澜安。


    旁边的谢丰年先轻吸了一口气。


    鏖战三日,未退半步,搴旗斩将,少年将军推演着那场大战的激烈程度,看向胤奚的眼神多了几分服气。


    谢丰年心想:我刚刚和他说话的声音,是不是有点大了?


    谢澜安嘴角轻弯,却也由衷道:“阿鸾,辛苦了,你帮我解决了一桩心腹大患。”


    若非尉朝的西北线始终被他牵制着,中军这边也不可能如此顺利地收复梁秦,直捣关中。


    “你做得很好。”


    胤奚骄矜地颔首:“陛下要召见高世军吗?”


    谢澜安想了想,正在这时,出城查探的允霜回来复命。


    允霜进厅看见许久不见


    的胤奚先顿了下朝他抱拳施了一礼给谢澜安带回的消息和胤奚方才说的大差不差。


    河西义军已在渭城外扎营允霜也见到了韩火寓与肖浪二人皆向他问候皇帝金安并请求拜见。


    只要谢澜安点头这些节臣部将立刻便能进城。


    “不”谢澜安想定主意“还是朕去见见这位高王。”


    “阿姊是否不妥?”


    谢丰年有些意外。以阿姊的身份出城是纡尊降贵


    “就你和阿鸾再带些亲兵就够了。”谢澜安道。


    又不是去对垒需要排列人马摆开阵势。胤奚既然能一步步打下这片基业便代表着他能压服这支庞大的军队。


    胤奚收拢盟友是一回事她礼贤下士又是一回事。谢澜安相信如果她召高世军入城对方一定敢于赴会那么她出城一趟又何惧之有。


    因为她不止想会见高世军也想见一见那些团结抗尉的河西游民六镇军户还有为她不辞生死的凤翚营将士与骁骑禁军。


    胤奚无异议脸上也没有半点担心的神色。


    就像一头要将珍宝叼回自己领地的兽王身上散发着懒洋洋的从容。哪怕只有他与她两个人他也能保证她一根毫毛都不会有失。


    “骑我的马。”


    走出大门胤奚放轻的声音看似是商量手却已经托起谢澜安的腰肢将她放在陪伴他上阵杀敌额前生着一撮霹雳白毛的青骢骏马上。


    而后他踩镫上马谢澜安只觉马鞍向下一沉强烈的气息从后背贴上来胤奚自然地将她圈在两臂间。


    谢澜安后颈有温热的呼吸拂过激得她酥了下。


    那是独身太久生疏了与人亲密的敏感反应。


    胤奚察觉到了眼神幽深发暗臂弯往回收上身往前倾贴着她耳朵说:“陛下坐稳。”


    二十岁的小胤郎柔情腼腆嗓音妩媚任人采撷。


    二十四的胤鸾君很坏非常坏学会了将不形于色的强势包裹在温柔的引诱之下。


    谢澜安微微缩了下肩抵消从背脊蹿上来的酥麻感疑心听见了一声浅笑。


    谢澜安回头胤奚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谢丰年张开嘴又闭上一言难尽地爬上马背仰头望天。


    随行亲兵大多是枫林校场出来的女卫她们也没想到出行还要继续回避视线一路上眉眼各路乱飞不敢往前头那两人一骑的方向窥探。


    前有四名飞骑先去营地上通报皇帝陛下亲临令对方做好接驾的准备。


    长安一百零八坊原本是一片


    繁华和乐的景象骑队经过城坊却见受大火波及的坊市楼宇沦为瓦砾焦土。废墟周围奉命搭建棚屋安置百姓的禁军正在有条不紊地做事。


    胤奚得知是长安太守下令放的火眉头压紧。


    想起在冲天黑焰中望见大治王旗的一幕他心有余悸不动声色将怀中的人拢紧。


    出了外城胤奚感觉身前的人时不时转动身体疑问地低头看向她。


    “……无事。”谢澜安就是想转头看看他。


    将近一年不见胤奚身上蜕变的痕迹太明显了尤其是他的脸峻挺利落的轮廓仿佛被造物者重新雕琢了一番俊得惊心动魄。


    不知道伸手抚过去会不会被硌痛。


    但他一声轻呢的耳语一个腻歪的举动又轻易打破了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昨日他们还在一起饮乐同眠。


    不过么女皇陛下是不会承认自己被美色吸引的。隔了一阵她问:“为什么戴面具?”


    胤奚顿了须臾。“威风。”


    “哦”谢澜安吃吃笑了一声“威风哪那朕赐你个威武大将军。”


    胤奚眉心捺开“悉听君意。”


    “当真?”谢澜安翘起一边嘴角晃出两根白生生的指头为难地说“可这大将军和皇夫的名号只能二选一啊。”


    胤奚一个勒缰急停。


    吓得谢丰年以为遇到什么事了跟着拢辔看过去。


    谢澜安唇弧放大


    下一刻胤奚表面若无其事地夹马继续前行垂睫望着雪白的一截玉颈想象她此时脸上的促狭悄悄说:“要皇夫。”


    谢澜安无声笑开“要不上柱国大将军吧在武职里顶天了。”


    “要皇夫。”


    “陇西郡开国公?”


    “皇夫。”胤奚明知谢澜安是故意的心里依旧像烧起一把火下颏蹭她乌黑的发顶。


    “陛下金口玉言不许言而无信。”


    谢澜安啧的一声。


    她不说话胤奚也心满意足。方才冲着火光往城里跑的时候他有多恐慌此刻便有多惬意。


    经过渭城外的官道路边野菊黄白开得自在。


    胤奚唤:“陛下。”


    谢澜安:“嗯?”


    没有重要的事就是想叫她。


    “女郎。”


    “嗯。”


    “谢含灵。”


    “……”


    谢澜安掐了把男人青筋叠起看久了让人口渴的手背。


    谢含灵。谢含灵。谢含灵。


    胤奚嗅着浮在鼻端的冰雪幽香谢含灵还好好地活着谢含灵在他怀里谢含灵是他的。


    离营地还剩几里地的时候胤奚提前下马牵缰而行。


    韩火寓肖浪池


    得宝纪小辞早已在营帐的最前方恭迎望见谢澜安的身影齐齐叩拜。


    韩火寓双手捧呈节符心潮起伏:“小臣恭贺陛下隆登大宝此乃天下万民之幸!臣幸不辱命倚胤统领高统领肖将军之威扫荡西北未负陛下之托。”


    “平身。尔等兵悬绝地睿勇无前为朕开拓疆土皆大治良臣。”


    谢澜安说罢目光落在池得宝的单臂上目光泛起波澜。


    池得宝咧开色泽惨淡的嘴唇:“女君、哦不陛下不碍事的!属下命大不死单手使刀照样是一条好女子照样能为陛下上阵杀敌!”


    谢澜安伸手轻轻落在女郎残缺的断臂处。


    她胸口起伏了几次点头:“好女郎好肝胆朕为你们庆功。”


    主将身后那些不曾见过谢澜安的兵士早已痴怔在原地。


    女帝一袭清风飘逸的白玉襕袍不染纤尘如天上人。她不必威重的龙服衬托也不用艳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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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粉黛妆饰便是灿若骄阳风仪霜烈。


    胤奚目光扫过去众士才如梦初醒觫觫伏身跪拜恭祝圣人万安。


    三军如草披靡贺声响荡长天这样一来唯一没跪下的高世军与其部众便显得鹤立鸡群了。


    胤奚皱起眉谢澜安缓步上前先行笑道:“高王英勇朕闻名久矣为解万民之危不惜以身犯险


    她一开口高世军便先被那雍容沉着又全无女子柔婉的清朗嗓音摄在原地。


    她这番话貌似赞扬高世军却又提起高世伍归顺南朝的事是有意无意地提醒他高氏兄弟遭本国国君舍弃却受南朝的接济方有今日立身之地。


    高世军神色微动心道此人果然不同凡响。


    在此之前他想象不出一个女人当皇帝会是什么样子眼下他见到了这个人身上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与胆魄。


    一个人的姿态可以假装眼神却不能她注视自己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与躲闪。


    胤鸾君是高世军见过的人中打仗最猛的可这会儿他站在南朝女帝身边女帝的气势全然不曾被压住。就像鳞身盘踞的金龙拱卫着一颗骊珠明珠之光至大至明无人能够抵挡她的光芒。


    她往那里一站便是天威浩荡。


    高世军现在有些相信胤鸾君是她教出来的了。


    “皇帝陛下远道而来高某有失远迎。”


    高世军说完这不伦不类的开场白反应过来周旋这一套在智计多端的汉人面前不管用他使心计从来赢不过胤鸾君


    ,何况是他的王上。


    高世军索性开门见山:“陛下,我曾听胤鸾君说过一句话——‘汉胡一家,和睦共处’,敢问此言当真吗?”


    谢澜安道:“你若不信,也不会与我军并肩作战,走到这里。”


    她一语道破高世军的试探,高世军默了默,反而放松下来。


    他张目望了望四周不属于他熟悉的徽旗,几只南归的秋雁掠过洛北的长空。高世军直视着谢澜安,问道:“人生而有族群,生而不平等,这件事,非人力所能及,陛下如何能扭转乾坤?”


    谢澜安同样看着这卷髯胡将的双眼,道:“人生而不平等,但可以活而平等。”


    “人生而有贵贱,却可以用教化规条管束贵胄,托举寒庶。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须先平定战火,使百姓安土乐居,这便是朕需要诸位猛士去做的事。”


    “朕今日之言,三军可共督之。假若有一日朕违此言,令百姓再沦苦海,那么君不配为君,臣也不必再为臣。”


    高世军瞳孔猛地震动。


    从古至今,从没有一个皇帝敢暗示臣子可以造反。


    她得有多大的自负,又有多大的自信!


    谢澜安微微一笑,徐声说道:“初次见面,高王的这个‘王’,便当作朕赠予阁下的见面礼吧。朕另赐一‘猛’字,高猛王,可与将军匹配否?”


    胤奚目光轻动。


    大治立国后的第一位异姓王!


    “其余立下战功的将士,皆按功封赏,牺牲之人,刻名立碑,抚恤家人。”


    高世军卸刀跪地,心服口服。“臣,领旨谢恩,愿为吾皇肝脑涂地!”


    韩火寓看着陛下收服桀骜将臣的手段,不禁暗中点头。


    他比手请陛下巡阅三军,余光瞟见落后一步的胤奚,见他眉目舒朗,风度翩翩,与两个时辰前那个冲出去要吃人的煞神简直判若两人——那隐约仰动的嘴角,居然是在笑?


    韩火寓叹为观止地打趣:“胤爷,猛王都获了封号,您这位平定河西的功臣,是不是也该给自己争取争取?”


    谢澜安回头,颇觉新奇地看看胤奚:“胤,爷?”


    胤奚喉咙一紧,眸底暗潮翻涌。


    接下来,谢澜安在查检军容的过程中听韩火寓汇报军务,胤奚陪伴在侧,一直没有说话。


    用兵喜聚不喜分,两方人马在长安会师,士气高昂,意不可挡,下一步攻取潼关,便是指日可计的事了。


    故而随行的几位将领,都难得松弛下来,脸上露出轻松的笑意。


    待谢澜安检阅毕,下榻小歇,胤奚将她带到自己的帐阁中。


    那帘帐一落下,胤奚转身就把人堵在门边,修长劲瘦的身影罩上去,呼吸沉沉地看着谢


    澜安:“再叫一声。”


    谢澜安被他作乱的手箍得身上发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好笑道:“听上瘾了?


    “和女郎、陛下……做什么都上瘾。”胤奚盯着那嫣红如蜜果的唇瓣,被她迟迟地吊着,呼吸越来越粗急,头颈倾低,张口含上去。


    重逢之后第一个没有阻碍的吻,契合深入,滚烫湿漉,两人同时低唔出声。


    身体更紧地贴在一起。


    “衰奴……”


    谢澜安舌根酸软了,偏头喘息的间隙,眨着水波矇瞳的双眸,“我许你永无君臣之谓。”


    “不,你就是我的陛下——”胤奚尝足了汁水泛滥的甜果子,身心畅快,两眼弯弯,“我是陛下的皇夫。”


    他这副自顾自定夺,自顾自得意的模样,褪去了成熟严厉的面具,让谢澜安有点想笑。


    胤奚顾忌谢澜安一会儿还要见人,不敢亲肿她。


    忽然见她笑靥,恰如春林绽放,落英缤纷,胤奚身形静止瞬息,避开她娇软的唇,蓦地拉开女子的衣领。


    回巢的倦鸟埋进他渴望已久的雪白峦地,凶狠地吮舐。


    谢澜安睁圆了水润的乌眸,轻抽凉气,后折的腰被一双手掌稳稳扣着。


    帐壁上挂着的茱萸一粒粒红珠轻颤,大帐外悬挂的铁马丁零作响,亲卫们放轻脚步来回巡守的声音若隐若现。


    谢澜安咬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掐他,被偾张的肌肉烫得手心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