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作品:《凤鸣朝》 “荆州学政有你二叔把关,三吴有你舅氏周全青州有崔先生会稽襄王在东南助力宗室,北府大司马也愿成全寒人,这几处出不了乱子。”
荀尤敬抿了一口谢澜安带来的谢府自酿的杏花酒,咂唇感受着甘绵的滋味,与她划着指端下的地舆图分析:
“至于南豫、南兖、江、宁、湘、蜀几州,可能设卡的地方,你事先有所警觉不怕繁琐地派人去督查这很好。”
谢澜安将坛里剩下的酒灌进老师的宝贝黄皮葫芦里长眉掩着峻色说:“犹恐防范不及使一清白义士陷鹰爪之下。”
荀尤敬闻言神色动容。
大玄哪怕被胡贼分走了半壁国土疆域内的州郡乡县亦是纷繁如蛛网
强求这种明知不可能达成的结果,可不像她这样的聪明人会钻的牛角尖。
便换成荀夫子自己,明知无万全,便不求万全,也只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荀尤敬神色柔软地抚摩着光滑的酒葫芦这孩子虽然在他面前总说自己是凭心而为不认什么心怀天下的高帽子,然这颗心却正是一颗怀仁之心啊。
弟子不必不如师。是他老头子的锐气不如弟子喽。
荀尤敬说:“来路受阻的学子们需要援手那些能顺利入京参试的举子们更要仔细核对身份。”
谢澜安想了想没有冒然开口“老师请讲。”
“你和王家打着赌王家自不会将相位拱手让人他想让你输便会在女学子身上做文章。”荀尤敬只有在学生来看他时才能畅快地喝几口酒而不被妻子念叨眼下偷瞄了眼正在织布的卫淑将一口杯底一嘬而尽接着说“坏女子名声是最容易的从风月事下手这是其一。其二”
老夫子的目光深邃一瞬“还要警惕学子中混杂敌国间细。”
谢澜安眉心轻动一点就通:“除了北边的鲜卑人异族特征明显北朝汉民与我朝百姓并无相貌上的差异若由得北边细作冒充成学子再中举潜入官僚之中对大玄便是蚁穴毁堤之患。这其中又有真假之分真的要从户籍学籍三代祖业上严查假的便是对手故意安排的意图用一个隐患否定整个策举制度的可行性。”
荀尤敬凝重地点头。
万事开头难不止是难在人力物力财力而是沟壑下藏着鱼龙混杂朱阶上又有人想混水摸鱼。
“含灵”荀尤敬看着谢澜安是提醒也是勉励“想凭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很难。”
谢澜安也认真
点头却微微一笑:“好在我不是一个人。”
·
“这些人竟敢假冒娘子的名义设驿馆拘押学子真是罪大之极!”
贺宝姿带领一队人马才在汝阴一座小城中破除此地府尹的伎俩接应出二十余名学子转即又往邻城探查。连铁妞儿这样的老实人都忍不住在路上大骂同时也忍不住担心。
“咱们这样一地一地查过去能赶在初试前将学子们都接上吗?”铁妞儿愁眉不展“万一有我们顾及不到的情况有没救到的人怎么办?”
贺宝姿策着马额上汗不及擦。她心里不想这许多她既然领了娘子的命令那么眼之所及足之所踏便要一处处崎岖平过去。
但她不能不安抚怒火盈胸的武卫们于是挥鞭指天高声道:“急什么现在才是春日!”
阳春三月的日光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震地的蹄声带着驰风掣电的速度仿佛能平山海。
·
夜里下了一场急雨清早粉白的含桃花零落满地。丫头透过高稼房间的支窗给她送饭时听见屋里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
“小穗哥哥回来了吗?”
高望夫妇怕女儿牛劲儿上来一个人偷偷跑出去便把高稼锁在闺阁里勒令她反省。一日三餐就由家里的粗使丫头送进去。
小穗一听这声音眼圈就红了她知道娘子在屋里哭了一宿。
她不敢回答。高稼便明白了“哥哥知道了但他不敢来见我是不是?”
从前她一直觉得爹娘不偏不倚对她和哥哥一样好原来那只是因为她没有触及到哥哥的前程利益。
阿哥也很疼她可原来那疼爱也是有前提的。
小穗没读过书不懂得为什么小娘子有上进心老爷和夫人反而生那么大的气。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娘子先吃饭吧千万别糟践了身子。既然老爷和大郎君都不同意娘子去那娘子就别去了。京城……京城是很好可哪比在家自在呢。娘子在家春日制胭脂夏天游河堤秋来拜织女冬天折梅枝……日子不是照样快活吗?”
小婢子搜肠刮肚想开解娘子忽见天边出了彩虹亮着眼睛指着天边说:“娘子快看你不是最喜欢看彩虹了吗?”
高稼的眼泪流干了她睁着那双干涸的眼睛透过方寸的窗口也只能望到一线的天。
“小穗你知道雌霓吗?”
小穗茫然摇头。高稼说:“你看到的那道彩虹在书上叫‘雄虹’它的外圈还有一层不那么亮的暗淡虹影叫‘雌霓’。雌霓常被世人所忽。”
唯有道教祖师老子说: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
水利万物而不争,女孕天下而无名。这一夜的高稼想了很多,她生命中的至亲在她眼前换了副面孔,她人生前十六年的认知全部粉碎了。她在哭累之后也怀疑过,是不是真是她错了,是她过于自私不体谅家人了?还是她本就不该读书明理,养高了心气便会生出无穷的烦恼?
可是当黎明的清辉漫上琐窗,高稼灵台豁然清明,她抹掉眼泪——错的根本不是她,而是不允许她用自己的智慧走出去,不允许她为自己做主的父母兄弟啊。
弱水不争,争,则万物惊风澜!
女子无名,名,则天下闻清声!
她要学谢澜安!小穗递进窗台的手腕被抓住,她抬起眼,看到小娘子不知因恐惧还是激动涨红的面颊。
高稼颤声说:“小穗,你帮帮我吧。”
当晚,三更梆子响过,高稼的屋阁里漆黑一片,小轩窗却被无声支开。小穗猫着腰从厦屋出来,往窗户下垫了几个布垫子。
后院角门已经被小穗提前下了栓,她在高稼窗外半扶半拉地将小娘子接出来,而后带她往后门摸。
小穗比高稼还小两岁,也不知自己哪里来这样大的胆量。可她一看娘子哭就跟着难受,心想还不如遂了娘子的愿,大不了她也被关几天柴房,老爷总不见得打死她。
高稼悄无声息地来到后门,胸腔子咚咚地跳,紧系在她背上的包裹里,装着她屋里能找到的所有散碎铜钱和几根银箔钗子。至于离家后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今夜的月亮朦着团风晕,使白日里一条短短的小巷,也仿佛陷在无尽的混沌里。可高稼一踏出门槛,便觉得自己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气。
她头也不回。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条拉长的人影从后面追赶上来,耸映在高稼的绣鞋旁。
少女悚然回头,她的哥哥高友直一手提着灯笼,脸色幽幽地看着她。
“妹妹你回来。”高友直扯出一个温和的笑,两眼锁着高稼,掌心却不觉攥紧。
“哥,让我走吧。”高稼哑声央求,“我绝对不会说出你的事,我只是想为自己考一考……”
“阿稼,求你也为我想一想。”
隔着一只灯笼的光程,高友直的脸笼罩在一层混沌的阴影里,“你展露出才学,若有人通过你的文体发现我的举试文章是、是……怎么办?我是咱家的希望,好不容易才得了个秀才出身,我不能前功尽弃!”
高稼苦笑一声,文试是她代考的,他哪里好不容易了?
她在高友直的注视下慢慢后退,坚决的目光无声说着一句话:我一定要走。
·
“王勃然,你有必要将我父母亲也请来吗?”
参军府,前一日颜景若刚安抚好自己的儿女,转天便见双亲冒着雨天乘车赶到家中。
那一刻,她对丈夫的失望到达了顶点。
“为夫劝不动夫人,只好请岳丈岳母来评理了。”王爽仍是那副好脾气的容色,对二老苦笑作揖,“岳丈,岳母,小婿自从迎娶阿景后,家中院宅清净,对阿景可谓一心一意。当然了,若小婿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我愿意改,夫人说什么我便改什么。可是孩子们离不开娘亲啊,还请二老劝一劝阿景,让她莫要任性了。”
可这一回任凭谁来劝,颜景若都铁了心要入京参试。
“孩子们并非不通道理,言传身教,好过巧言欺弄。王勃然,你心眼如针,也算男子汉大丈夫。”
王爽恼羞成怒,又害怕美如娇花的妻子真要去繁华迷眼的金陵,放出狠话:“你若执迷不悟,信不信我与你和离!”
颜景若微一怔愣,随即昂起头,不失嘲讽地一笑:“倘若我得中进士,金榜有名,即便那时我愿意和离,只怕郎君也不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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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别乱!”门撞不开,苏霖当机立断,指着开敞的那扇窗户对惊慌的女子们喊,“从窗子攀出去!”
黑店的贼人方才便是从窗户潜进来,窃走了大家的学帖,此刻正要从外面钉死。
南谯的包娘子闻言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即冲到窗边,与窗外一个手持木板与钉锤的健硕汉子碰了个对脸。
包娘子被骇得后退一步,随即狠狠咬一下舌尖,在血味的激发下,不顾一切抓住对方试图捅进来迫她退后的木板,厉声道:
“我们乃奉朝廷旨意,是陛下亲招的学生!尔等什么人,敢扣押恩科学子,不怕祸连五族吗?!”
“小娘们!进去老实待着吧!”外面人不与她废话,手底下加劲。女人的体力终究不及男人,包娘子的身子随木板上传来的劲道摇晃,一下被甩跌在地。
一道颤瑟的火光忽然划破黑暗,顺着窗子撇出去,准头好巧不巧,正落在钉窗人怀里。
原来是其他女娘翻出包袱里自带的火烛,见情势危急急中生智,口中喊:“大胆贼人,放我们出去!”一拥而上,手里不停地将点燃的蜡烛丢出窗外,不让他们把窗锁死。
那火烛烧着了健奴的衣服,男人丢下锤子低骂着去扑火。
苏霖趁此机会,托着同道考生一个个往窗外送。
馆院里不止一个护院,呼喝着围上来捉人,屋里的女子就继续朝他们身上扔蜡烛,蜡烛丢完了,就将铺上的草芯枕头点着了接着扔。
被掩护的人跑出去,腿软的跌在地上再爬起来,头
脑清醒的则一边往前堂跑,一边放声疾呼救命。护院过来粗鲁地捆绑她们,她们便张嘴咬人。
谁在家时不是舞文弄墨的文雅娘子,谁见过这种人心鬼域的阴损伎俩?可纵使心里再害怕,也唯有自救。
眼泪成了滴不绝的火种,脆弱和勇气在这一时刻同时上演,她们不是一个人在战。
后院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代馆主人,一个身穿蛇蟒纹缎袍的长脸干瘦男子,带着豪奴匆匆赶来,看见这满院子鬼哭狼嚎唱戏似的,气得大骂:
“几个弱女子都弄不住,老子养你们吃干饭的,还不把人都捆起来!”
馆主转而对试图逃跑的女学子冷冷眯起眼睛:“我劝诸位,省些力气,你们还不知自己犯了贵人的忌讳吧,就算能出我这道门,也进不了金陵的城门,莫如老实些——”
他话音未落,只见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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馆中蹿起一道火光,却是屋里掷烛的一名娘子不慎,燎着了身旁的帷帘。
这个季节正值天干物燥,屋里又都是被褥等易燃之物,火势一瞬便烧了起来。馆主身边的管事心惊:“老爷,上头只让咱们扣人,可没说害命啊……那屋里还有人呢……”
屋舍里开始起浓烟,包娘子掩住口鼻去拉还在窗边掩护的苏霖:“快出去啊!”
“还有人呢!”
三十岁出头的苏霖在这群同伴中,可能不是学问最好的,却算是年长的了。她反手把包娘子推出窗台,在蹿跃的火苗中转身找到那个因失手烧屋而吓傻了的姑娘,拿出教书先生的气势,喝她:“眼前尚非绝路,愣什么,跑!”
代馆上空烁起一片暗红的光焰,过不了多久,就会引来司煊队。
馆主盯着仍在努力往窗外逃的一道道单薄身影,忽然夺过护院手中的火把。
“再闹下去就无法收场了。赶考学子不幸死于天火,这是天灾,谁也不愿意发生……抓住她们,投进去。”
最后一名学子被苏霖推出火场,窗沿两边的木框已将烧得变形。有只纤细的白嫩手腕一次次从外探进来,徒劳地想抓住她。
苏霖呛咳得没有力气了,想说你们快逃,烧伤了手还怎么考试呢……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苏霖回想此生,有憾无愧。只是可惜,对不起冯老板的五匹好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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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花魁娘子将自己锁在了屋里,醉仙楼中花枝招展的红倌人围在三楼的曲廊上,有的面露担忧,有人幸灾乐祸。
花妈妈带着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在复道上横眉瞪眼,把门拍得震天响。
“青嫋,你给花妈妈听清楚,我这会儿不叫人撞门,是还给你留着一分颜面。要么,你乖乖拿上名帖按老板的吩咐去京城,要么,我
就剥光了你送到白宅,去伺候白督护父子俩一夜。那爷儿俩看中你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哪一回推三阻四,不是楼里替你周旋的?好么,豆腐掉进灰堆里,吃的人不嫌脏,你倒打板供着自己清高起来了!糊涂阿物,还不开门!”
层层复层层的纱帘从柱上脱钩,在房里被吹得飘转如雾。
风从大开的窗子灌进来,珠帘碰撞,音同玉碎。
青嫋静静地背窗站着,一步步退到窗口,身上的白纱裳不由自主地向前飘舞。
门外言语恶毒,青嫋以为自己的心早已麻木,结果却有一行清泪从她眼里滑下。
楼里是想护着她吗?不,他们只是还没有和白家谈妥一个高昂的价格。
白督护父子禽兽行径,她听一句都嫌脏,是的,她这样的人也会觉得肮脏,就如同她一直觉得她住的这间地狱里有一股腐朽的甜腻味道,风怎么吹都吹不净。
好在以后不用再闻了。
博山炉下压着谢娘子的廷议文章,纸角被风吹得沙沙响。青嫋转身一跃而下。
谢娘子口中那个不那么艰难的世道,那个男女平等的美好畅想,她下辈子来看。
“哎哟!”
一心求死的青嫋没等到意料中的疼痛,落地时身子往上弹了弹,身下并非冰冷的砖实硬地。
她以为砸到了人,白着脸颤颤睁开眼,身底下伸出一双手惊奇地丈量她的腰身。
“你这腰咋比俺胳膊还细呢,平时吃饭不吃?”
青嫋惊悸地扭头,身板足有她三个厚的池得宝垫在她身下憨憨一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京城有个谢澜安,女子也能当大官’。你不是官,可俺看你这人义气得很咧!先别死,”池得宝眼神锃亮,“看青天!”
牌坊底下,眼看着池得宝飞身将人救下的肖浪狠狠松了口气。
“来人!”他压着火招呼身后的便服骁骑,“把这妖言惑众的醉仙楼拆了,捉拿老板严加审讯!”
·
寂静的夜半小巷,高友直失望地叹了口气,弯腰用轻抖的手捡起半块砖头。
“小妹,阿兄对你不薄,为什么就不听话呢……”他低埋的脸发出哽咽的声音,“脑子糊涂了,就不想那许多了……”
高稼牙齿寒冷地打颤,她不敢相信,双脚却已经掉转头飞快奔逃起来。
可身后的影子在灯笼摇晃出的破碎诡光里紧追在后,逐渐踩住了前头的影子,一条扭曲的臂影高举拉长。
高稼闭眼,飞镖破风,砖头落地。
高友直倒在地上捂着手发出凄惨的叫声。
高稼惊魂未定地睁开眼,隐约只见一道苗条的身影叉腰站在她身前。
夜色下陆荷一双大大的圆眼轻眨,笑如银铃:“哪里来的小畜生乱嚎呢!小妹妹莫怕,给你做主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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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一阵清风拂面,苏霖心想,这便是传说中人死后的极乐世界吗?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飞了起来,清凉的甘霖打在睫毛上。苏霖勉力睁开眼,在火光中看见一个眉目英朗的女郎,正托着她的后背,用水囊打湿衣袖给她擦脸。
见苏霖醒转,贺宝姿舒出一口气。
之前逃出来的学子们纷纷围到苏霖身边,贺宝姿让出位置,包娘子将一件干净长衫披在苏霖身上。
贺宝姿起身,余光冷瞟一眼被踢断了腕子,摁在地上受缚的馆主和他的一群爪牙,向惊魂未定的女子们抱拳:
“谢御史帐下校尉贺宝姿,奉命接引娘子们上京。贺某来迟,让大家吃苦头了。首恶已擒,我家女君必查出主使,还娘子们一个公道!”
女孩子们抬起挂着泪痕与烟痕的脸,火场的墟烟无声袅散,头顶上最后几颗星子隐没于青冥长空。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