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春暖花开时。


    澄州城信字坊那条东西主街上，人群涌动，熙来攘往。


    来往的行人，经过路北一家店铺，皆会驻足张望一下。


    这家店铺的屋檐下，悬挂三面杏黄的三角杏林旗幡。当中一面绣着“杏林春暖”字样，余下两面绣着药葫芦图案。


    门楣正中的牌匾上覆着红绸，长绸自两侧垂下随风飞舞。


    观者恍然，这是一家即将开张的医馆。


    医馆馆主曲芙蓉正在门口左侧摆放百草迎宾木案。


    曲芙蓉梳双髻，只簪一枝素银簪。


    身着柳黄交领右衽窄袖短袄，领口处绣着忍冬藤纹样，下着苍艾素色兰草暗花褶裙。


    腰间束葱青绦带，带上挂着一只精巧小葫芦一个锦缎针囊。


    她将红绸铺在木案上，将当归、甘草、陈皮等寓意吉祥的药材陈列其上。垂至案前的红绸上，绣着“和药济世”四个字。


    学徒枫荷正在门口右侧陈设义诊桌案，往桌上摆放脉枕、针灸铜人像，又摆上一块“义诊”木牌。


    木牌上书“义诊三日，诊脉抓药不收分文”


    枫荷对曲芙蓉道：“馆主，金樱正在挂条幅，请您进屋瞧瞧。”


    曲芙蓉与枫荷进了医馆。


    医馆店堂迎面墙正中，挂着州医署郑大人亲书的条幅：


    “术精岐黄，德昭杏林”


    金樱贴墙立在杌凳上，手扶着条幅问：“馆主，快看挂得正不正？”


    曲芙蓉认真打量，点头道：“正，这样就成，金樱你快下来，小心跌落。枫荷你扶着她。”


    枫荷今年十二岁，金樱十三岁。这两个小姑娘皆在三年前那场瘟疫中，失去了父母亲人，成了无人管顾的孤儿。


    曲芙蓉在嵛西县福山镇见到她们时，她们皆染上了疫病，奄奄一息。


    曲芙蓉治好了她们，将她们带在身边，教她们识字认草药学医术。


    金樱从杌凳上下来，搬着杌凳送往八仙桌旁。


    枫荷道：“馆主，您快歇着，一会儿客人们都来了，您就要忙累了。”


    曲芙蓉道：“我没事，枫荷、金樱，你们赶紧去后面烧水泡茶、摆果盘、备点心。”


    “是，我马上去，”枫荷正要走，一抬头叫道：“豆花姐，你来啦。”


    曲芙蓉回身见豆花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豆花近来身量猛增，快有曲芙蓉高了，一袭绣梅花豆青素色衣裙，束同色绦带，清爽简洁。


    曲芙蓉笑迎道：“豆花妹妹，我正盼着你来，快帮我指点枫荷金樱做事。她们念叨你一早上了。你筹备过绣坊开业，你可是有经验的。”


    豆花拍拍手里的包袱，“我就是想着早些来，帮着干些琐碎事。这不我自己带围裙来了。”


    曲芙蓉开心道：“你如今可是绣坊的得力干将，是我姐姐的左臂右膀。你这样的人才亲自来帮我干活，我可是求之不得。只是要辛苦豆花妹妹了。”


    “曲姐姐莫要客气。大姑娘让我先问问她定的百子柜送来了没有？”


    “前日就送来了，看着漂亮大气，我太喜爱了。”


    曲芙蓉拉着豆花走到百子柜前，用手摸着百子柜。


    崭新的百子柜，散发着好闻的木香，四周雕着暗八仙吉祥纹样，有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芭蕉扇、吕洞宾的剑、张果老的渔鼓、何仙姑的莲花、蓝采和的花篮、韩湘子的笛子，曹国舅的笏板。


    百子柜旁，立有两张木雕绣屏。一张绣着松柏，喻松柏长青，一张绣着牡丹荷花盒子，谓富贵和合。


    “屏风也送来了。我听说，这松柏图还是你绣的，绣得真好，颇得姐姐的真传。还有你帮我绣的那些旗幡红绸，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谢谢你豆花。”


    “曲姐姐谬赞，大姑娘绣的这幅富贵和合图才逼真，纹理细腻，层次分明，晕色恰到好处，我这技艺没法跟大姑娘相比。”


    “豆花妹妹莫要自谦。”


    “曲姐姐，你前面忙着，我与枫荷妹妹往后面去了。”豆花挽着枫荷去后堂了。


    “妹妹！”“七妹！”“小姨！”随着一阵喊声，门口涌来了一群人，皆是喜笑颜开。


    玉兰、小志、胡有粮以及温老二、乔老三、于老四、胡老五、尚老六齐齐出现在曲芙蓉面前。


    曲芙蓉快步迎着他们走过去，拉过了玉兰的手：“玉兰姐、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你们都来了，太好了！你们远道的倒先来了。”


    胡有粮道：“那可不，我妹子的医馆开张，那我们不得早些来？我们生怕来晚了，起了个大早，直奔你这里。”


    玉兰道：“这些日子你忙着筹备医馆，好些日子未回山庄了，怪想你的，就想早些来，与你说说话。”


    “小姨小姨还有我。”小志咧嘴笑着挤到曲芙蓉面前。


    曲芙蓉搂过小志，“小志！小姨看到你了，今日不用去学堂吗？”


    “先生说，今日小姨的医馆开业是正事，特地允我来的。”


    曲芙蓉望向胡有粮：“山庄学堂如今怎样？先生可还住得惯？学生们可听先生的话？”


    两年前曲芙蓉与胡有粮商议后，延请了先生，在清风山庄办了义学，让小志与山庄里其他孩子都能去上学。


    附近的村人以及山庄里采药工的孩子，皆能来听课。


    “你放心七妹，我每日好酒好肉伺候先生，不敢怠慢。先生教得尽心，孩子们也听话。小志一睁开眼，头一件事就是去学堂，不在山里乱跑追麻雀了。”


    曲芙蓉低头看小志，“小志会写信了吧，等回到山庄，想小姨了，记得给我写信。”


    “嗯，小姨，我回去就给您写信。”


    “小志进屋找枫荷姐姐吃点心去。”小志听话地进屋找枫荷去了。


    胡有粮递给曲芙蓉一个荷包，“七妹，这是贺礼。”


    曲芙蓉摆手道：“那可不成，你们已经送来药材了，这个不能再收了。”


    “七妹，这是我们哥几个一点心意，你一定收下。”温老二、乔老三他们一齐劝说。


    “那好，就当你们入股了，到时候我给你们分成。”


    曲芙蓉接了这荷包，方觉出荷包沉甸甸的有些分量。


    大姐曲慕莲与大姐夫吴仁谦携着小进也来了。三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小姨！”小进比小时候活泼多了，叫着曲芙蓉跑过来。


    曲芙蓉欢快道：“大姐，大姐夫，快请进。小进又长高了，快到小姨这儿来，让小姨好生瞧瞧。”


    曲慕莲来拉她手，“小妹，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刚刚去学堂接小进了。”


    “不晚不晚，小进的学业要紧。我听说大姐夫升了职，祝贺你大姐夫。”


    吴仁谦道：“不值一提，莫要说我，祝贺小妹开了这医馆。有你这妙手回春的大夫，这城里的百姓们可是有福了。”


    曲芙蓉笑起来：“哈哈大姐夫，自家人不带这么夸的啊。你和大姐快进屋。”


    吴仁谦抱着一礼盒，里面是定制的文房四宝、青玉镇纸、紫檀笔架，“小妹，我给你送里面了。”


    “谢谢大姐夫谢谢大姐。”


    曲慕莲道：“小妹，自家人不用客气，我帮你招呼客人。”


    “大姐，不用，有豆花、金樱她们呢。你快进屋歇息去。”


    曲芙蓉对小进说：“对了，小进，小志方才寻你呢，快去找他玩去。”


    “小志弟弟来了？太好了，我找他去。”小进撒腿就往屋里跑。


    曲慕莲未进屋，立在门口陪曲芙蓉。


    姐妹俩正说着话，门口停下两辆马车，周怀海、沈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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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周远志还有柳华、麦冬、凌霄、元胡全都从马车上下来。


    “师父！师娘！师兄！你们来啦！”


    曲芙蓉大声喊着奔过去，给师父师娘行了礼，抱了抱沈采芹：


    “师娘，好久未见，我想您。您和师父还好吧？”


    沈采芹拍着她，“好好好，我们好着呢，就是想你。”


    “小师妹，”周远志抱着用红布包裹的一摞书，微笑着与她打招呼，“这是咱们医馆送你的一套医学典籍。”


    曲芙蓉回他以微笑，客气道：“谢谢大师兄，路上辛苦了。”


    曲慕莲帮她接过书。


    柳华将一块写着“壶德宜春”的牌匾展示给曲芙蓉看，“小师妹，这是元宝镇送你的。”


    麦冬、凌霄、元胡都对着曲芙蓉举起自己手里的牌匾。


    “这是福山镇送的：妙手回春。”


    “双?镇的：济世良医。”


    “这还有，旺财镇的：仁心仁术。”


    曲芙蓉依次看过去，眼睛湿润了。


    隔着这些牌匾，周怀海赞许地对她点着头。


    柳华道：“小师妹，我们给你送店堂里挂起来。”


    “哦对对对，师父师娘师兄你们快进屋，歇息一下，用些茶点。”


    沈采芹他们进屋了。


    曲芙蓉转回身来，蓦地顿住，心脏停了一拍，呼吸屏了几息，周遭的喧嚣就在这一刻隐去了。


    苏莫寒一身松绿暗云纹缎袍，腰带上挂着一只藕荷色香囊、一块缀着流苏的白玉圆环，缓缓走到她面前。


    他比以前黑了，肩膀更宽厚，身形更魁梧，步伐更沉稳。从前的校尉大人，已升为军中最年少的百户将。


    两年不见，这个梦里常见的人，就这样立在她面前，声息可闻。


    他，眸若深潭，凝目含情深深注视着她。


    她，目若秋水，脉脉不语深情凝望着他。


    凝目处，含情不语，恰似春山映朝霞。


    和风吹过，几瓣丁香飘落曲芙蓉肩头。


    苏莫寒抬手轻轻帮她拂去。


    “妹妹！”苏微寒的喊声，将曲芙蓉从沉醉中唤醒。


    垂着天青帷幔的华丽马车停在门口，苏微寒从马车中探出头来先冲着曲芙蓉喊了一声，踏着车凳下车。


    苏微寒着鹅黄交领右衽琵琶袖短袄，云纹杭绸，闪着莹润光泽。


    褶裙外层是薄如蝉翼的艾绿纱，走动时，月白衬裙上的水墨荷花若隐若现。


    裙门上绣百蝶穿花，腰间束浅杏丝绦，结双耳如意结，垂青玉雕莲蓬禁步。


    梳望仙髻，簪金凤钗。点翠孔雀步摇轻颤，水滴珍珠耳珰轻摇。


    描远山眉，额间点梅花钿，衬得那双丹凤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随后从马车中出来的梁振玉，则是一袭秋香色织锦缎通袖袄裙，外罩葡萄灰暗纹比甲，襟上绣着玉兰枝。


    苏莫寒快步过去扶梁振玉下马车。


    “姐！”曲芙蓉迎过去扑到苏微寒怀里，抱住她不放。


    “哈哈，芙蓉都当上医馆馆主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就爱腻在我身上。”苏微寒笑微微拍着她。


    “嗯，就不起来。”曲芙蓉撒娇抱着苏微寒晃了两下，松开她，过去扶着梁振玉：“夫人，快屋里请。”


    隔着梁振玉，曲芙蓉看了看苏莫寒，苏莫寒微笑着看她一眼，与她一起扶着梁振玉进了屋。


    曲荷举来了、李芸苓来了、街坊邻居来了……


    欢声笑语装满了这间小小医馆。


    吉时。


    梁振玉与周怀海各立门口两侧，轻轻一拉手中红绸。


    深褐色牌匾上，红绸揭开，四个烫金大字展露出来：


    芙蓉医馆


    曲芙蓉立在一地红纸屑中，抬头望着，目光沉静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