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可恶！不到十分钟了！”


    克里斯看了眼时间，狂奔的双腿几乎看不清影子。


    一辆写着“帕尼尼市政公园-小南湖市集”的近地公交缓缓落入站台，人群排队进出。


    克里斯果断忽略了这个选择，冲入左侧一个没有人烟的小巷，七拐八弯很快进入人声鼎沸的摊位。


    17：59


    穿着咖底毛衣和米色背带裙的白发女人气喘吁吁出现在一家卖鸡的摊位前。


    “老，老板，来只飞芦鸡。”


    正戴着眼镜打游戏的老板懒洋洋开口：“最后一只五点就被买走了，下次请早吧您。”


    “啊……”


    克里斯垮脸，“都怪那个邋遢的买手！”


    要不是他路上耽搁时间，怎么可能买不到？枉费她下船连平安都没报就冲过来。


    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回去。


    转了一圈，发现市集东门口新开了一家酒铺，正在搞开业活动，全场八折。也有不少其他的折扣商品，她顺带更新提醒日历，以备不时之需。


    当克里斯提着两杯折扣奶茶回到公寓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微弱的橘光落在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和密麻交织的交通管道身后，映成一幅昏暗的剪影画，随着快速升高的视平线不断变化角度。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6个小时前——


    寂静无声。


    一块沾着绿汁的碎片从圆形的太空舱窗外飘过。


    舱门打开，响起机械轴转动的声音。


    克里斯站在原地张开双臂，等着系统自动回收她身上受损的轻薄机甲。


    “你刚才太粗鲁了克里斯。”


    队友冷清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埋怨。


    “我要是再温柔一点，你的胳膊就成了虫母的小零食。”卸装完毕，克里斯第一时间打开智脑做任务反馈。


    “我说你该对那位女王温柔一点，一位伟大的母亲不应该用那种方式结束生命，一点不剩，这太不优雅了。”


    全息光屏出现几行字。


    【13星区奥特里加矿场】


    【清除入侵异种沙虫】


    【任务完成】


    一头茂盛的棕红发从头顶垂落下来。


    “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卡莱尔，这样我会考虑成全你和那位伟大母亲的爱情。”克里斯内涵了一番队友的多情，打开过道的舱门，“你自己去修复，我打个电话再过来。”


    身形修长的灰发队友已经收拾好了，正接过机械臂递来的银色细边眼镜：“知道，给你家那个飞芦鸡报平安呢。”


    卡莱尔嘴里的飞芦鸡是常见的一种野禽，因为过于抠搜，族群里时常发生把自己饿死的情况，虽然肉质美味，但一直无法实现人工饲养。


    所以卖得还挺贵的。


    至于话里内涵的人，则是她的丈夫相上游。


    一个努力又顾家的保育局小职员。


    “他有名字，卡莱尔。”


    克里斯已经习惯了来自搭档的调侃，但还是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话说……市场的飞芦鸡周四好像有折扣呢，回去路上倒是可以带点儿。”


    她边说边往睡眠舱走了，留下卡莱尔在原地一脸“没救”。


    克里斯坐上舱椅，并没有急着打开智脑视讯——


    她点开了“系统-管理员”下属的一个隐形菜单栏，输入密码出现身份选项。


    排在第一位的是个叫“克里斯·姜”的名字。


    点击切换。


    棕红色的卷发转瞬从头顶蜕成了柔顺的白长直，自动组成松散的编发垂到左边颈侧，头上的发卡也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绒面发箍，浅浅装饰在头顶。


    一个白发黑眸的温婉女性，眨眼出现在睡眠舱里。


    克里斯擦了擦眼睛，等眼底弥漫出浅浅的水雾才下达视讯指令。


    “打电话给小职员。”


    “正在联……”智脑的反应很快，“抱歉，对方已切断脑机网路连接，很不巧克里斯。”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克里斯意外太久，她看了眼时间。


    12:21


    可能正在午休。


    她没有执着一定要见到“小职员”这回事，事实上他们已经快两周没见了。


    出任务的时候还拉家常，这种习惯对他们外务治安官来说是致命的，就连卡莱尔这个多情种也会在来活儿的时候玩消失，更何况她这个“帕尼尼伟大酒厂”的劳模员工呢？


    飞船平稳向前移动。


    深色的太空群星闪耀，但比它们更闪耀的是巨大的彩色灯牌。


    有些是政府地区宣言，诸如“13星区欢迎你”之类，不过不太显眼，显眼的是那些交了巨额坑位费的广告商。


    密密麻麻，像牛皮藓一样挤在通往空间门的航线沿途。


    银灰色的船体从一面写着“来凯撒门新蒲京，一牌改命，坐标A-CS-41°16′9″”的广告牌下穿过。明亮的光线在船底映出一大片阴影。


    克里斯打开储藏室的冰柜，鲜食区空空如也。


    从琳琅满目的营养补充剂上犹豫片刻，冰柜最终还是原封不动关上。任务结束不碰压缩食物和营养剂是她最后的倔强。


    活动室的屏幕上正在播放帕尼尼地方台晚间新闻。


    【好消息，好消息！特大好消息！帕尼尼市政府即将迎来新一批优选育儿名额！】


    【有意在下一个育儿周期为“繁荣联邦”计划做出贡献的市民，即日起可向市政保育局提交申请，只要花费20000生育积点，即可在孩子成年后获得至少30倍抚育积点回报……】


    克里斯拿着一袋薯片，半躺在沙发上。


    听到这儿想到什么，打开智脑里一个叫“小金库”的菜单，积点余额一字摆开。


    有生活基金，不动产基金，旅行基金，养老基金，教育基金，学习基金，社交基金，生育基金……等等各种名目。


    余额最多的是教育基金，已经超过了10万，最少的是社交基金，只有区区500点。


    克里斯在生育基金19620的数值上停滞，有点意外：“哦？竟然快要攒到了。”


    她和相上游一个是边区星知名酒厂的司机，一个是市政府要局的公务员，日薪并不低，加起来接近500点，抵得上有些贫乏星区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开销。


    因为要养的基金太多，两人到现在快结婚两年还没有攒到足够的生育积点。


    如果在其他人口稀少的星区，生育积点可能只有几十几百。


    他们生活的缤加星在奥菲尔国域虽然只是个边区星，却处于繁华的6号养老星区，生育率一直卡得很死，名额很少而且很贵。


    再加上前几年联邦推出了不少政策鼓励生育，育儿奖励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育儿成为一项回报率极高且可控的长线投资后，大家的生育热情被点燃了，育儿名额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


    总之，在帕尼尼育儿是一件很费钱的事。


    而且每当有名额发放的时候，保育局都得加班加点。克里斯已经预见可怜的小职员顶着黑眼圈在格子间里疯狂敲键盘的场面。


    啊……


    普通人的生活果然很有意思。


    克里斯笑着回到电视，驱散不该出现在酒厂司机脑子里的想法。


    光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频闪，一直在抽抽，声音也断断续续。


    克里斯猜测应该是快要抵达空间门，干脆把它给关了，去健身舱做瑜伽。


    十分钟后。


    门口的视讯器响起卡莱尔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我在冥想，卡莱尔。”倒飘在空中的女人如是说。


    “你在思考，我在烧烤，不都挺好？”卡莱尔发出明显的咀嚼音，她习惯在吃饭的时候找人说话。


    “烧烤？哪儿来的烧烤？”


    “就冰柜里啊，营养液旁边。”


    克里斯睁眼：“我刚才看还没有啊。”


    咀嚼的声音戛然而止：“……那我吃的是什么？”


    “对啊，是什么？”


    克里斯话音刚落，视讯器里就传出卡莱尔的咒骂：“见鬼，虫卵！跟到这儿来了……”


    紧接着是砰砰的枪击声。


    克里斯立刻关闭无重力场跳下来，拿起门边的声波枪顺手干碎红色的警示灯。


    【入侵！入侵！】


    飞船防御系统终于开启。


    活动舱里一片狼藉。


    卡莱尔正捂着肩膀，死死盯着破了个大洞的沙发。


    “交给我，你去修复。”


    克里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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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眼地上已经积了一小滩的血，蹙眉端枪。


    “这只有点邪门，对声波枪免疫。”


    “咔滋。”


    声波枪里射出的是光弹。


    破碎的沙发瞬间坍缩成一团黑点。


    改装枪支是治安官的基本技能，卡莱尔松了口气。


    “还有吗？”克里斯问。


    “还有一个，”卡莱尔唇色泛白，“那只牙口很好。”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没见整个舱的家具摆件都被咬了个粉碎？


    但它再能咬，也不可能咬破舱体从背后……等等，不能的话，它怎么进来的？


    克里斯鼻尖轻嗅，眼神从舱内挪开，面前没有沙虫的腥味。


    腥味在身后。


    “窣。”


    “滋。”


    几乎在身后舱体被咬破的同时，克里斯转身朝迎面扑过来的红尾黑虫开出一枪，正中眉心。


    “啪嗒。”


    肥胖的黑虫砸向墙面，炸出一团绿色的汁液，但还没死——


    它的后半身还在蠕动着。


    体内锯齿似的肠道勃然收缩，而后立刻张牙舞爪再次飞过来。


    “咔滋。”


    黑色的残躯在空中炸成绿色的粉雾，克里斯看着地上的残汁，蹙眉收枪。


    卡莱尔忽然转头，转向舱尾储存室的方向。


    “有动静。”


    克里斯已经打开登陆舱的门：“闻到了。”


    红色的机甲从头顶和手脚开始覆盖，完成装备克里斯转头就走。


    卡莱尔也要跟上，直接被舱门挡住。


    “你留下清退。”


    克里斯攻坚，卡莱尔断后，这本来就是两人的分工。


    任务过程中听从队长的命令也是队员的职责，卡莱尔没再坚持。


    克里斯游出外舱，一块银色残片从眼前飘过，它原本应该好好待在机翼上，但那地方现在已经被一群黑色的红尾沙虫包裹。


    它们啃噬的速度太快了，警戒开启还没多久，居然就入侵成了这样。


    到底是军部的防御系统太烂了，还是这群虫超级进化了，无从得知。


    克里斯只想让它们死。


    蓝色的光弹落雨似的洒落，那群黑虫争相炸裂，浓稠的绿汁渐渐染湿小半个外舱。


    刚开始那些没脑子的东西还只知道躲闪，死得多了竟然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向克里斯所在的方向涌过来，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漆黑的尖头仿佛突然有了情绪。


    按理说，没有虫母它们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但事实却是，它们好像突然长脑子了，居然开始出现战术变化。


    一部分转移克里斯的注意，一部分继续顺着撕开的机翼口子往机舱里钻。


    机舱内部的损毁远比看起来严重，机身已经开始出现连续颠簸。


    它们数量太多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克里斯通知卡莱尔弃船。


    前面不远就是空间门，只要进入中转站，等不了多久就能搭上顺风船，运气好的话，还能遇上巡检的警队，或者等上半天，等局里的救援船过来。


    但事实却是，以上的情况都没有发生。


    因为空间门故障了，连中转站也被什么东西啃得四分五裂。


    克里斯带着还没好全的卡莱尔，悬在漆黑破败的空间门入口，像两只孤零零的太空浮萍。


    “你可能得再坚持一会儿了。”克里斯看了眼智脑上的坐标反馈，“塔斯克他们还有两个小时过来。”


    “能枕着13区的浪漫星河死在你怀里，也挺优雅的。”卡莱尔脸上露出和话里轻松相反的苍白。


    沙虫啃咬不是小事。


    如果是个普通人，现在已经死了。


    但问题他们不是。


    虽然医疗舱连着药物都被炸毁，但熬两个小时而已，只是比炸死难捱一点，远远没到死掉的程度。


    见卡莱尔还有嘴腻的功夫，克里斯松了口气。


    她正想找个什么地方休息，一道亮光倏然从背后靠近。


    那是一辆明显改装过的中型飞船，毕竟没有哪个飞船厂商会在自家产品出厂的时候，在上面贴牛皮癣广告。


    最顶上还架着一块很大很大很大的灯牌，粉色的灯光环绕闪烁，牌上显示着：星际第一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