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的神色有些许变化。


    赵瑛继续说：“将军府上采摘了很多冬橘存在地窖里，夫人见我爱吃，给我送了不少，我还来不及吃完，回头我叫人给冯玉队长送一些来。”


    赵瑛刚说完，冯玉的马速就变慢了，重新走到和囚车齐平的位置。


    他的确知道大将军府的这个大冰窖。因为大将军会从自家的冰窖里取来少见的鲜果与酒水犒赏军营。


    赵瑛重新把手里的钱递出去，“队长家境好，不需要这些，但是弟兄们日常吃用都是花销，这些钱拿去给将士们买水喝。大晚上的有劳你们跑一趟，弟兄们今晚怕是都没法睡了。”


    冯玉沉默了半晌之后，接过了赵瑛给的钱。


    肯收钱就好。赵瑛真庆幸，自己有随身带钱的习惯。


    冯玉说：“要带你们去的地牢是将军的地方，因为太子的侍卫长官陈伋将军无故消失，所以这几天将军指派我暂代管理太子的私兵。”


    “太子妃要把我们押去地牢？发生了什么，这么严重，要让我们这些人下地牢受审？”


    冯玉压低了声音说：“太子殿下有三支队伍的士兵在城门外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尸骨无存。但是，今天在城外的平民祭祀场发现了马车的车辙印和马蹄印，还挖出了多具尸体，太子妃怀疑这些尸体和消失的军队以及陈伋将军有关。”


    “那跟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这里都是参选神女的大家族小姐，别说出行身边没有带多少侍卫，就算带着军队出来，他们也不会听小姐们指麾作战啊？”


    “小姐有所不知，那些尸体是被烧毁面部以后才埋葬在灰坑里的，这是一种祭祀形式的手法，所以下手的人身边一定有贞人指导，才把人这样埋葬。如果真是流寇杀人，根本不会把人还给埋在灰坑里，肯定随手把尸体扔了。”


    赵瑛思考了一阵，抛出了自己的疑问：“偃师城的贞人众多，太子妃为什么不查他们？”


    “太子妃觉得，陈伋将军是晚宴结束之后出事的，一定和晚宴有关，所以下令详查各位小姐们。”


    *


    这一路走了很久，赵瑛感觉少说有两个小时。最后，冯玉将她们送到一处非常偏僻的半地下囚牢中，要手下的人将她们分开看管。


    其中，晚宴上离席的三个人赵瑛、瞿秧、宗姬被单独关在一起，两位因被□□失去了参选资格的女孩被关押在一起，姜婵和柳卓、戚璇这三位家族中有贞人同行的女孩也单独关在一起，其她七人一起关押。


    审问的人来之前，赵瑛心想，司昌的人不至于即刻对她下杀手，应该会稍微留点余地，便安慰瞿秧和宗姬：“太子去了东都，现在只有太子妃在这里，太子妃没有政权，哪怕大将军真的找到确凿证据也不能处理我们，得等太子回来以后才能定夺。而且我们问心无愧，不需要害怕什么。”


    瞿秧的双臂抱住自己，迟疑道：“真的吗？”


    赵瑛点点头，“不要怕，他们没有确凿证据才会把我们这些人分开关押审问，否则早就抓了单独某个人去了。而且我们都是层层选拔出来的神女候选，神权是高于王权的，哪怕是大将军，他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对我们严刑拷问，这是对神明的大不敬。”


    她拍了拍瞿秧的手臂宽慰她：“查不出结果，将军就只能放了我们。”


    瞿秧没有立刻应声，看起来像是害怕惨了，也像在怀疑赵瑛所说的话是否可信。


    过了很久，她才点头说了一声“嗯”。


    *


    入夜之后，士兵来地牢里带人去受审。他们手持的长矛划过囚室的木栅栏，发出铛铛铛的钝击声，听的人心里发毛。囚室里的小姐们无一不在发抖，因为自己即将到来的遭遇而泣不成声。


    赵瑛她们这三人是第一波被带走的。


    到了刑室，发现审讯她们的并不是士兵，而是太子妃派来的心腹女官。这位女官她们都见过，是太子妃的陪嫁，叫虞音。


    虞音坐在高起的地台上，身边站着四个女官仆。地台的小矮桌上没有放茶水，倒是排列着一桌子的刑具。刑室里点着油灯，是气味腥臊难闻的动物油脂灯，但这已经是因为她们几个都是大家族贵女对她们的优待了，真正的犯人受审时哪还给个亮的，提上来埋头就是一顿用刑。


    虞音的音量不高，但是在这个密封无窗的刑室里音声如钟。


    “小姐们不要觉得委屈，你们没有到来之前一切太平，你们刚来就出了事。而且陈伋将军还是在宴请你们结束以后出的事，合理怀疑这些都是你们之中有人搞的鬼。”


    赵瑛道：“审讯之前，请女官知晓一件事：我们都是神选的侍者，身体不可以有疤痕。如果因为被几位女官冤枉动了刑留下疤痕，那就是对神明不敬，太子妃也救不了你们。”


    虞音笑了一声，“好厉害的小姐。我可以不对你们动手，那你先说说，晚宴上为什么中途离席？”


    赵瑛道：“不胜酒力，回去休息。”


    虞音看向宗姬：“你呢？”


    宗姬吞咽了一下口水。她不知道怎么说，因为她看到了赵瑛的房里没有人。如果在这时把这个事实说出来，她就不会有事了，其她人也不会有事。


    但是真的要供出赵瑛保住自己吗？


    赵瑛是救过她母亲的人，而且平时待她也没话说，亲自教她射箭，教给她保命的本事，她视赵瑛为友，并且认为赵瑛有高尚的灵魂，是值得深交的人。要她攀咬赵瑛，令她很为难。


    实话实说，就对不起赵瑛；但是，说谎话且说得不让人起疑，对她来说也很难。她一直被母亲教育成一个忠诚的人，对家族忠诚，对亲人忠诚，让她说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宗姬沉默的档口，瞿秧道：“女官大人，昨天晚上我喝了酒肚子不适，先一步回行宫，听说赵瑛小姐也酒后身体不适，所以我拿着蜂蜜水去看望她。当时，我看到宗姬小姐去找赵瑛小姐，赵瑛在睡觉。我们三人可以相互为证。”


    “哦，是吗？”虞音看着宗姬问。


    宗姬点了点头。“是这样的。”


    瞿秧说：“那天我带着女仆，院子里还有许多女仆和女官都在，她们都能证明。”


    赵瑛并不知道宗姬来找她这件事，看了宗姬一眼，恍如无事一般又看向了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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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接着才说：“当时我实在太醉，已经睡得迷糊了，半梦半醒之间听到门外有声音，我也不知道是宗姬和瞿秧的声音，我实在太醉了，就没有起床招呼她们。”


    三个人的说法没什么破绽，加上虞音也没有审讯犯人的经验，于是挥了挥手，“送三位小姐回去，换一批人来。”


    两个女官行礼称“是”，把三人送出刑室。


    接着，剩下的十二个人按照关押的顺序一批一批接受讯问，然后又一批一批放回来，重新关进牢房里。


    不言而喻，虞音没从这十五个人口里问出有用的消息，她们被继续关押在地牢里，也没说什么时候能放她们出去。


    赵瑛拦住一个士兵问：“士兵大哥，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大将军？我们好当面向将军陈情。”


    “将军不在这里！”士兵大声说。


    “将军不在这？那是谁下令把我们抓来的？”


    “是太子妃下令抓的人。”


    赵瑛从衣襟里又掏出两个贝币交给士兵，士兵看了她一眼，把钱收起来。


    赵瑛问：“大家都没吃饭就被带来了，能给我们一些食物和水吗？”


    “没有！这里什么都没有！别多问了，噤声！”士兵说完，不再理睬赵瑛，转身走了。


    *


    虞音从地牢乘马车离开，径直来到办宴席的园林宫殿里。


    太子妃陈苓心里挂着审问这些女孩的事，所以在城外的行宫里等虞音的消息。听完之后，她愤怒地把桌上的茶杯茶盏全都推到了地上：“这些蠢物！”


    虞音连忙跪在地上：“太子妃，奴婢知道太子妃一心想做出些事让太子殿下对您另眼相看，但是这件事真不是合适的机缘。”


    “你懂什么！”陈苓不容分说，站起来一脚踢在虞音的肩上，把她这心腹的女官踢倒在地。


    虞音马上重新起身跪好，依然诚挚地劝慰主人道：“太子妃这些年没有生育子女，想为太子做事稳固地位，奴婢们都知道。可是现在问不出结果，还是得放了她们。她们未来可能会成为神庙的神女，不能轻易得罪。陈伋长官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太子妃在太子身边了，在新的族人接近权力中心之前，太子妃要为家族着想，不能留下错处成为让别人诋毁家族的把柄啊太子妃！”


    陈苓心头只觉得一股无名的怒火中烧，气闷地她连咳了几声，虞音连忙跪倒她身边，轻抚她的后背替她顺气。


    气顺了之后，陈苓说：“不能重刑鞭打，是因为不能留下疤痕。那不给她们吃饭不给她们喝水总不会留下痕迹了吧？”她推开虞音的手，语气变地轻飘飘的。“不论关多久，在她们招供以前，不许她们的仆人求见她们。”


    *


    十五个人被关在地牢里关了一夜。第二天，地牢的守卫士兵换防，冯玉带着一个手下前来，换下了守着赵瑛的牢房的士兵。


    赵瑛见到面熟的人，连忙又从钱袋里拿了两个贝币出来，塞给冯玉的手下。那人看向冯玉，冯玉对他点了点头，他便收下了钱，揣进自己衣服里。


    冯玉是一个体贴的上官，并不反对手下收些钱财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