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市一院。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这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医疗仪器发出的“滴滴”声不厌其烦的响着。


    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秦旭升躺在上面，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双颊凹陷，长长的管子从呼吸机伸延到他的口鼻处，输送着救命的氧气。


    孙秀瑛坐在床边，她看着自己丈夫因为贫血失去血色的脸，心中就好像被刀绞一样疼。


    医生说的话还回荡在她的耳边：“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他目前的情况并不好，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如果你们有能力的话，也可以转去省会的肿瘤医院，那里有嘉树生物出产的抗癌针，打了之后情况会稳定很多，到时候再进行治疗恢复的几率会大很多……”


    抗癌针……


    “啪嗒”一声，眼泪从孙秀瑛的眼角滑落。


    她何尝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好起来呢？但打听了抗癌针的价格后她才知晓，有些东西根本就不是给穷人用的。


    一针近百万。


    这么多钱在她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都负担不起，更何况是现在呢？


    回想自己的一生，那可真是命运无常。


    她这一生，从幼年到青年都没有什么糟心事，父母和睦家庭有爱，虽然童年时也有受到一些委屈，但都是转头就忘。


    到了结婚的时候，自己与丈夫青梅竹马恩爱有加，丈夫是厨师，挣的钱不少，心里也有她和家庭。


    中年时除了烦心子女也并无其他事情。


    但到了老年命运却急转直下，先是儿子儿媳接连离家出走，留下嗷嗷待哺的小孙女，她含辛茹苦的拉扯自己的小孙女长到三岁。


    本来日子过得还行，丈夫因为身体原因当不了厨师，便找了份相对清闲的工作。虽然工资少，但小女儿心疼他们，总是贴补，所以在经济上他们家并不拮据，一家人也过得和和美美。


    可谁又能料到后面的事呢？


    一件一件的意外接踵而至：丈夫突然查出肺癌，小女儿为了筹钱拼命工作，结果却在上班的途中被大货车撞倒成了植物人。


    为了交医药费，家中的积蓄一扫而空，她也只能重新出去找工作。


    可最近她病了一回，因此只能忍痛将孙女给别人带着，后来老伴病情又加重了，她医院雇主家两头跑，根本没办法接孙女回来。


    想到孙女，孙秀瑛心里的痛楚更深。


    她原本是将孙女交给侄子照顾的，这个侄儿在她面前一向嘴巴甜，也对她多有尊敬和孝顺。


    她觉得放心，便将孙女送到对方家里，又怕侄媳妇嫌孙女麻烦给了够够的钱，就为了让他们好好照顾孙女。


    在此期间，她因为忙没有时间回去，侄子便会主动打视频给她，她看孙女没有什么异样，孙女也没有说侄子有什么不好，于是她便彻底放心，专心工作，想着每天晚上和孙女视频一会就行了。


    但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后面因为手机突然摔坏了，她又没有钱换新的，也不好意思借别人手机，便想着等工资发下来再买手机和孙女打电话。


    哪里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警察上门。


    警察上门后详细向她阐述了她侄子孙家宝的所作所为，听完这些糟烂事后，她差点眼前一黑晕过去，回过神来后，孙秀瑛更是久久不能原谅自己。


    她才知道，侄子对孙女并不好，不仅在衣食住行方面苛待孙女，还直接将孙女卖了！


    若不是警察告诉她孩子已经找回来了，孙秀瑛现在就想去找孙家宝拼命！


    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对这个侄子不好了？自他出生起，她这个做姑姑的就给他花了不少钱，大到新衣小到吃食，都给他办的妥妥帖帖。


    后来孙家宝辍学后整日游手好闲找不到工作，也是自己托人帮忙。


    孙家宝要结婚出不起彩礼，也是她借了钱给他，到后来哥哥去世，她不知道帮了孙家宝多少忙！可对方又是怎么对待孙女的呢？


    孙秀瑛很爱自己的孙女，这是他们家唯一的孙辈，她当眼珠子一样疼着，作为亲近的小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孙女是她的软肋、是她护在手心里的孩子？


    可他就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虐待她的孙女！


    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而且这个白眼狼盘算的非常好：当初她病的厉害的时候孙家宝来看过她一回，他看孙秀瑛整个人病歪歪的躺在昏暗的出租屋里，就笃定她活不了多久。


    孙家宝是这么盘算的：如果孙秀瑛活不了多久的话，那么依靠她在支撑的这个家会在顷刻间崩塌，秦旭升的肺癌他也打听过了，晚期根本没得治，除非有钱。


    可秦旭升都病的起不来床了，又怎么赚钱？那不还是板上钉钉的活不成吗？


    等到他们都死了，秦若这个植物人也逃不过，而秦家唯一的活人秦栩也出走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根本没人知道他去哪里了，到时候孩子财产还不是任凭自己处置？


    这可不是一手好算盘么?


    孙秀瑛恨的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她现在真的很想抽孙家宝。


    但万幸老天有眼！


    她深呼吸平复了一下心情，眼神落在了病房门上。


    孙家宝这个垃圾，他做的事情老天爷都看不过去，现在不仅她的病好了，孙女也被找回来了，儿子儿媳也从海市赶了回来……


    海市啊……


    孙秀瑛长叹一口气，她的眼睛又看向窗外。


    海市是国际大都市，就连阳市也比不上，他们家那个小山村更是被甩了十万八千里。


    她在阳市快一年了，也逐渐领会了住在城里的好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儿子秦栩为什么会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家。


    城里的热闹开明就连她都想不自觉的融入进去，更何况是她那个从小便一心向自由的儿子呢？


    如今她也没有理由再去怨儿子了，只是……


    孙秀瑛看着躺在床上的秦旭升，心中升起一阵酸涩。


    这到底也是他的父亲，他应该会愿意留下来送他父亲最后一程吧？


    还有柚柚……


    她怅然的望着自己那双布满茧的、苍老的双手，不禁老泪纵横：如今的她经历过这一糟，怕也不再适合抚养孙女了，只希望她的儿子、柚柚的父亲，能担起责任吧。


    不过虽然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深知自己儿子本性的孙秀瑛还是对此事不抱希望。


    她咳嗽两声，半响后，又是一阵长叹。


    要是他不愿意的话，那就只有拼上她这条老命了。


    —


    医院走廊。


    秦栩紧张的手心出汗，他坐在长椅上，双目一动不动的盯着手机，试图用游戏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以达到缓解他那糟糕情绪的目的。


    而在他一旁，温嘉宜呆愣愣的坐在那里，她眼神空洞的盯着对面的墙壁，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


    过了一会，温嘉宜终于受不了了，她“起死回生”，一下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伸出手就要去拉一旁病房门的门把手。


    “喂！”


    秦栩见状急忙丢下手机拉住了她，他有点咬牙切齿的问：“不是说好了等我一小会吗？”


    “呵呵。”温嘉宜皮笑肉不笑的回他一句，“一小会是指一个小时？”


    “我……我……”


    秦栩哑口无声，他小声嘟囔：“我那不是紧张么?”


    “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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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了帮你打掩护吗？你怕什么呀！”温嘉宜恨铁不成钢的说。


    “唉……唉……反正再等我十分钟！我保证，十分钟后我一定进去！求你了！就等等我吧！”话说到最后，秦栩都快给温嘉宜跪下了，但她却不为所动。


    “不行！”


    温嘉宜严词拒绝，医院的椅子那真是谁坐谁知道！反正她是坐不住了！


    既然秦栩下不了决心，那只有她来做这个恶人了！


    于是温嘉宜便伸出了邪恶之手要继续去拉门把手，眼看着距离门把手就只剩一点点距离了，但着急的秦栩却突发神力，使劲拉住了她的手臂。


    就这样，措不及防的情况下，温嘉宜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秦栩的怀里。


    温嘉宜：……


    秦栩：……


    四目相对，一时间鸦雀无声。


    然而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病房的门恰巧在这时候开了。


    孙秀瑛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本来是听到门口有动静才出来的，她还以为是自己儿子来了，结果却是一对在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唉……


    她有些失望的收回眼神，准备回到房间里。


    本来她都要走了，但在这时，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力促使她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可不得了！


    孙秀瑛的眼睛紧紧黏在一脸茫然的秦栩脸上，她的眼眶隐约有些泛红，喉咙也点发酸。


    这张脸就算化成灰她都认识！


    这不是她儿子么？


    —


    孙秀瑛拍拍空病床的床沿，招呼温嘉宜和秦栩坐下：“这里没什么别的位置了，这个病人刚出院，你们先凑合着坐吧。”


    “好……好的……”秦栩磕磕绊绊的回答。


    他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


    孙秀瑛望着儿子：瘦了，高了，也变得有点陌生了。


    说实话，在看见儿子之前，她总想着自己见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情绪激动的大哭一场，或者是埋怨他冷心冷情，生养他的父母也能狠心抛弃。


    但真正看到了后，她却觉得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她艰难的憋出一句话。


    “啊？啊……很好……”秦栩眼神躲闪。


    好吗？那必然是不好的，都沦落成流浪汉了，还有什么生活质量可言？


    但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回个不好吗？


    回个不好后然后痛哭流涕，求妈妈安慰吗？


    先不说他社恐，其次可怜天下父母心，还是不要说出来让她担心了吧。


    唉！


    秦栩在心中叹息。


    同时他又觉得原主真的让人无语：出来当流浪汉难道真的比在家躺平好？又或者是原主他就喜欢放荡不羁爱自由？


    总之，原主的心理秦栩没法理解。


    这句话过后，病房又陷入了沉默，秦栩绞尽脑汁的在脑子里搜寻着话题，然而却因为犹豫不敢挑起话头，所以只能继续沉默。


    “到底该不该说呢到底该不该说呢？”他持续在心中碎碎念着，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温嘉宜脸上。


    此时的温嘉宜正一脸郁色的站在窗口边，她实在是不想坐着了，就干脆以不打扰他们母子相聚的时刻为由站在了窗边看风景。


    也就因此错过了秦栩朝她投射过来的，夹杂着湿润、弱小、无助、可怜、期许的视线。


    眼见温嘉宜就好像雕像一样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秦栩内心已经要化身成尖叫鸡，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整这死出？


    就在他内心还在纠结的时候，终于，孙秀瑛率先打破了沉默：“圆圆，你爸他没几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