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茵撤走后，小镇居民心有戚戚地从躲避的建筑物中走出。


    “暴食走了？”


    “走了。”


    “是向墨迪涅大人的城堡去了吗？”


    “好像不是，是往来时的方向走的……”


    “暴食就这样……撤退了？”


    他们有点不敢相信。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到家中，大地再次震颤起来，新一轮的灾难降临了。


    铺天盖地的恶魔蝙蝠从空中天边降落，载着他们谈之色变的人物。


    ——恶魔军！


    众人大惊失色，真是祸不单行！


    恶魔军应当是来迎击暴食的，可是对他们来说，这群人和暴食同样恶劣，甚至犹有过之。


    骑在黑龙背上的瓦库喊道：“听闻此地遭受进攻，我们前来阻拦侵略者，所有人服从大军指挥，不得反抗！”


    “为了保证士兵们有充沛的体力，你们之中的一部分人要成为我们的粮食！”


    说完，就有恶魔士兵把小镇居民抓了起来，无视他的惨叫，塞入口中。


    “不要！救命啊！”


    “暴食已经走了，不需要你们战斗了！”有人跪地哭喊。


    恶魔军置若罔闻，瘦小的小镇居民被四五个恶魔士兵拽住了四肢和头部。


    “我要大腿！”


    “我喜欢吃头，把头留给我！”


    恶魔们撕扯下自己中意的部位，大笑着分食。


    企图向小镇外逃走的也被抓了回来，当场喂了同类。


    惨呼声此起彼伏，血溅满地。


    虽说这里本就是地狱，可这片惨绝人寰的景象让它更加名副其实，贴近了人类的想象。


    “瓦库，住手！”


    墨迪涅从天而降，黑色的翅膀扫了一圈，带起的风压扫开一大片进食中的恶魔。


    瓦库被她摄人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麻，随即被自己的念头可笑到了，嗤笑一声：“这里是君主的领地，我们在他的领地上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暴食已经走了，你还以战争的名义抓取镇民，你只是要找个借口犒劳你的大军罢了！”


    瓦库震声狂笑：“你说得没错！墨迪涅，今天不管你说什么，这个镇子我也要定了。不服的话，就来跟我打一场吧！”


    恶魔士兵们高举狼牙棒等武器，响应他，高声呼喊。


    “不过，就你这纤弱的小身板，怕是还经不住我一锤子吧！兄弟们，敞开肚子吃！我来会会这个罗嗦的娘们！”


    “噢噢噢噢——！”


    墨迪涅眼神一戾，扇动翅膀，敏捷地腾起，无数锁链从背后生出。


    “我经不经得住你的锤子……你就亲身试试吧！”


    她念出魔法咒语：“审判的钟声未响，正义的天秤未斜，尔等的四肢应匍匐在地，挣扎皆是徒劳——「等待判决的罪人。」”


    锁链从大地中钻出，一部分交织成魔法阵，一部分成为武器，困住恶魔们的手脚。


    瓦库挥手敲上一根，金属相互击打，锁链碎裂成齑粉。


    他嘲笑道：“什么魔法，一锤就碎了！墨迪涅，给我等着，你的头我也会这样打碎！”


    瓦库一边破坏锁链一边前行。


    “你的魔法毫无杀伤力，在战场上是没有用的！”


    他势如破竹，以引以为傲的暴力突破魔法。


    突然，从他脚下的土地中，破土而出更多的锁链。


    瓦库瞳孔一缩，视野被密集的锁链覆盖，一瞬间，他竟然跟丢了墨迪涅的身影。


    ……不好！


    他疑心自己已经落了下风，但是现在不能退缩。


    必须采取什么行动，否则落于下风的错觉就会变为事实。


    瓦库凭借野兽般的本能，向着墨迪涅的方向全力掷出手中扎满了尖刺的狼牙锤。


    他用尽全身力气嚎叫：“墨迪涅——！”


    去死吧。


    墨迪涅并不在他预测的地方。


    她绕到侧面，准备取瓦库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微弱的声音从墨迪涅的身后传来。


    “救……救命！”


    墨迪涅回头看去，自己的随从梅米被一个恶魔捏在手里，身上的肌肉被挤压得变了形，马上就要被捏成肉泥了。


    “梅米！”


    墨迪涅急忙改变飞行轨迹，奋力向梅米的方向伸出锁链。


    ——没想到这一转身，她的路线恰好和瓦库掷出的大锤迎面撞上。


    轰！


    瓦库心中一喜，武器传来的声音告诉他击中了。


    区区墨迪涅，不过如此！


    束缚着恶魔的锁链像焉掉的菜一样软了下去，他们纷纷叫喊道：


    “将军勇猛！”


    瓦库洋洋得意，将自己的大锤拔出，带出墨迪涅的鲜血，顺着上面的倒刺滴落在地。


    他俾睨说道：“说什么‘让我试试你经不经得住我的锤子’，这不是经不住吗墨迪涅？”


    ——


    墨迪涅曾问过梅米堕入地狱的理由。


    梅米只说“我好像偷了东西，可是我太饿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罪，就丢了性命，堕入地狱。


    她甚至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概念。


    对墨迪涅而言，梅米就代表着她所编织的可恨命运。


    墨迪涅忍着剧痛爬起来，又一锤到了。


    她只能堪堪滚着躲过，还是被击中了翅膀。


    黑色的羽毛被扯落，羽根挂满了鲜血。


    瓦库像摁蚂蚁一样，一锤又一锤，追着墨迪涅击打。


    “你也配坐上和七大罪并列的高位？恶魔领主要是和你一个水平，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恶魔军情绪高涨，看好戏似的一个个拍手高喊，乌拉大叫，欢声沸腾。


    “没错，瓦库将军才应该当上恶魔领主！”


    瓦库桀桀狂笑：“愤怒确实是武神般的存在，但其他的都弱不禁风，像那个什么贪婪，简直是个纸片，一口气就吹倒了，他简直该给我让位！”


    “给瓦库将军让位！”


    恶魔们笑着笑着，空气忽然一窒。


    气温也同时降到冰点。


    众位恶魔胸膛仿佛冻结了，使劲发力鼓动膨胀也无法呼入空气，一个个脸憋得青紫，眼神游移不定。


    他们很熟悉这种感觉——


    曾经很熟悉。


    当他们还是一个小恶魔的时候，威胁日日悬于头顶，如果出现了能轻易夺取他们性命的对象，空气就会像这样突然攥紧，连呼吸都无法顺利进行。


    在凝滞的空气中，响起了一个阴沉的女声。


    “你说……”


    瓦库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要谁给你让位？”


    那明明只是一个音量不大、甚至有些婉转的女声，必然不属于健壮的体魄，可他偏偏就是直打冷颤。


    “呃——！！”


    瓦库背后传来一阵剧痛，什么东西刺入了他的后背，他滚圆的眼珠艰涩地向下看去，一把透明的刀刃从后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不凉，但是很尖锐。


    什么、时候……


    瓦库忍着剧痛，扭头向后看去。


    两对巨大的蝠翼，一红，一绿，还有一个依靠魔法飞翔的精灵。


    最诡异的是，还有一个六翼天使。翅膀大得夸张，羽翼洁白，是绝不该在地狱出现的颜色。


    这究竟是什么诡异的组合？！


    墨迪涅已经震惊到失语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位六翼天使，眼前的局面已经不能吸引她分毫的注意力，脑中只剩下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路茵一脚把被风刃穿心的瓦库踹下龙背，余怒未消地问：“说啊，你要谁给你让位？”


    绿色的恶魔也上来踹了他一脚，学舌鸟一样：“说啊，你要谁给你让位？！”


    瓦库在剧痛中意识到了什么，“我……我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完全没有察觉魔法的启动，也没察觉对方是什么时候接近的。


    他和七大罪之间的差距，如天堑一般难以跨越……自己竟然妄想登上这些人所在的高位。


    他一讲话，口中就喷出血沫，但他不敢装死，否则真的会死。


    “请饶恕我，我愿意追随您……”


    路茵打了个寒颤，阴阳怪气道：“我才不需要你追随我，追随我去推翻老师吗？我还没那个胆子。”


    ——“老师”。


    瓦库的心彻底凉了。


    如无意外，这位就是七大罪暴食。她已经这么恐怖了，被她尊称为老师的那位大人该是怎样强大的存在。


    而他竟然大放厥词……此时他肠子都悔青了，只想回到几分钟前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他挣扎求生：“我愿意…奉您为这片领地的主人，只要有了我的支持，就可以把墨迪涅赶出去，成为这里实质上的统治者！”


    墨迪涅对他怒目而视。


    路茵要笑死了：“就凭你？你甚至都没察觉到她是心有旁骛才让你得手的，弱得令我发笑。”


    瓦库：？


    墨迪涅的随从飞扑了过来，呜呜哭道：“墨迪涅大人，您没事吧？”


    墨迪涅摸了摸她的头：“我没事。梅米，没受伤吧？”


    瓦库望向梅米来的方向，原本捉住梅米的恶魔已经被大把锁链穿心，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神色几经变幻，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蠕动着求饶：“求、您……”


    路茵没再听，直接用风刃将他枭首。


    未尽的求饶之语随着头颅飞上了半空。


    恶魔大军见状都吓疯了，纷纷拧转蝙蝠头，狼狈逃窜。


    他们尖叫着，互相踩踏，逃跑的丑陋姿态和先前被他们追捕的镇民们没什么不同。


    路茵还待追上去，却被墨迪涅拦住了。


    路茵：？


    墨迪涅：“别追了，他们是君主的军队，如果赶尽杀绝，我们麻烦就大了。”


    “君主才不会因为这点事找我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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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迪涅：“……他会找我的麻烦。”


    路茵诧异，生出一点阴暗的暗喜，看来君主还是比较疼她的。


    她大度地说：“好吧，放他们一马。”


    又问墨迪涅：“你还好吧？”


    墨迪涅翅膀上都是血，她浑然不顾，视线落在了最后方的耶瑟身上，欲言又止。


    她的眼中流转着千言万语，还有一点点希冀。


    路茵想他们或许有话要说，乖乖地往旁边让了让。


    他应该会夸墨迪涅几句吧，在这种恶劣环境中还能坚守本心，属实不容易。


    就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要是耶瑟夸了墨迪涅……自己也坚守本心很多年了呢。


    谁知道耶瑟甚至没有给墨迪涅治下伤的意思，十分煞风景地来了句：“有人在地狱打开了地狱之门，我要过去看看。”


    路茵：……


    路茵生硬地答：“哦。”


    在地狱打开地狱之门，和在外面打开地狱之门不同。意味着可能有恶魔想逃出地狱，严重程度完全不一样。


    耶瑟走了，路茵尴尬地解释：“呃，你应该也很清楚的，他就这样。”


    墨迪涅失落地低下了头，苦涩道：“是啊……我知道的。”


    “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墨迪涅的翅膀遭受瓦库的捶打，骨头似乎都断裂了，不自然地扭曲垂着。


    地狱没有会治愈魔法的人，墨迪涅原本是会的，现在也无法和光元素沟通了。


    “呃，有药或者是绷带一类的……”


    路茵话音未落，一道光照射在墨迪涅的伤口上，伤口开始愈合。


    两人诧异地看去，银霜指尖光元素微微跳动。


    哦，忘记了，精灵是很受光元素喜爱的。


    “谢谢。”墨迪涅轻声说。


    路茵问：“这是什么情况，他们不是你的士兵吗？”


    墨迪涅说：“他们是君主驻扎在这里的恶魔军，并不受我管辖。他们把这些人视为军粮。”


    “君主的……？”


    路茵倒吸一口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又好像在情理之中，仿佛吃了一口难吃的药又十分理解地咽下去了。


    她干巴巴地说：“这、这样啊。”


    她有点佩服墨迪涅了。


    食用更弱小的恶魔来令军队变得强大，明显是君主的方针。


    墨迪涅在尽她的全力保护领土上的每一位居民，在地狱就是在和全世界对抗。


    不过路茵皱起眉头：“你这样不行，违抗君主的命令只会惹怒他，你必须对他展示更大的价值。否则他不会容忍你，甚至不会听你的辩解。”


    讨君主的欢心，她是专业的。


    墨迪涅迷茫地望向她。


    她也隐约感觉到自己应该另辟蹊径，可是毫无头绪。


    路茵思索了片刻。


    “君主需要军粮是吗？”


    恶魔是可以吃动物和蔬菜的。


    像她，靠吃曼陀罗花就变得很强。


    只不过地狱土地贫瘠，物资匮乏，甚至不能形成一套完整的生态系统。


    反而是源源不断地堕入地狱的恶魔多得数不清，是更好获取的食物。


    路茵试探着问墨迪涅：“要不……你试试跟我一起种地，来供给军粮怎么样？”


    墨迪涅一怔，“可是地狱没有适合种植的土壤和水源……甚至没有足够的种子。”


    路茵立刻就想出了几种解决办法的草案，但还是望向这方面更专业的银霜，希望听取他的意见。


    银霜说：“这里的土壤几乎全是沙石，如果要改良，动物粪便、绿肥、植物残渣、秸秆、木屑，都有用。至于水源，可以引入海水，设立分离盐分的魔法阵，还能同时获得盐。”


    简单来说，因为现在的土壤太烂，所以什么措施都会有效。


    路茵激动地抓住墨迪涅的手掌：“这些东西都很好获得的。都是人类的垃圾而已！来吧，接收人类的垃圾吧！”


    墨迪涅：？


    墨迪涅有点跟不上这个话题，茫然地听路茵和银霜继续讨论。


    “我完全没想到可以引入海水呢，果然这种事还是要问你。”


    精灵微微笑了下，耳朵尖有点红，“还要引入一些蚯蚓之类的生物。”


    “没错，还可以先种植一些豆类或者苜蓿。”


    ……


    路茵被自己的畅想吸引得目光闪闪发亮：“这里的气温很适合种植水稻耶……白米！嘿嘿……”


    路茵回头问墨迪涅：“怎么样？在作物收获之前，我会想办法保护这里的。不如说，有耶瑟在，不会有恶魔敢来的。等到这里丰收之后，君主也没办法挑刺啦！”


    路茵对墨迪涅伸出手，邀请她一起加入种地大军。


    墨迪涅看着那只手，又望向没有太阳的天空。


    太阳。


    没有太阳的地狱，似乎还是有太阳存在的。


    自己应当遵从哪一位君主的法则——在这一刻，墨迪涅好像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