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纤昧一抬眼就落入他促狭含笑的眸里，恍惚的瞬间仿佛回到了季吟舒和裴素大婚那夜的情景。


    那时宣无岐也是这般，低垂着鸦黑而浓密的睫羽，一上一下时在眼睑扫出淡淡阴影，颤动之间隐有星光流淌。


    林雨蓉见她这幅模样，立时笑得合不拢嘴，趁热打铁道：“昧娘，宣表哥好不好看啊？”


    好好好，那混小子是她生的，她自然看得出他的情意。


    至于裴纤昧，看起来也不像是没有意思的样子，如此看来，结成姻亲就差临门一脚了。


    此话一出，宣无岐和季吟舒皆将目光投在裴纤昧身上，季吟舒一脸慈爱笑容，宣无岐飞速眨了一下眼睛，覆在膝上的手不禁握了起来，揉得衣袍略有褶皱。


    裴纤昧顶着三人或明显或隐晦的灼热目光，点了点头，软软说了一声，“好看。”


    季吟舒和林雨蓉皆满意地对视一笑，在无人看见之处，宣无岐的耳垂染上红晕，白里透粉中隐约可见如玉耳廓软骨。


    林雨蓉站起了身，走到裴纤昧的身边，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声音轻柔，带着诱哄，“昧娘，来做蓉姨的儿媳妇吧，如此也可以多见见你宣表哥，日日见，夜夜见，定叫你看个清楚，看得尽兴。”


    裴纤昧看了眼宣无岐，又回头看了看季吟舒，见她含笑颔首便答应了，“好。”


    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都是母亲亲自把关，所以她无条件相信和支持母亲的安排。


    这一声简短的回答听在宣无岐耳里犹如天籁，在心口引炸出无数火花，火花四溅中顺着经脉遍布全身，手脚皆灼出了烫意，渐渐烧得他脑中火光熊熊。


    宣无岐盯着鸦髻雪肤的裴纤昧停了几瞬，知子莫若母，林雨蓉将他的反应纳入眼帘，顿时笑了笑。


    她挽住一旁的季吟舒往门外带去，把两人留在身后给个相对独立说话的机会，“舒娘，快到午膳时间了，无岐应当已经预定好了醉梦楼的雅间，咱们快些去吧。”


    季吟舒本想拉着裴纤昧一起走的，但看林雨蓉几番挤眉弄眼，立时知晓了她的用意，立即配合道：“蓉娘说的对，昧娘，我们在下面等你们。”


    说话间，季吟舒和林雨蓉已然一同走出房门往长廊走去，身影在下阶梯时慢慢消失。


    宣无岐刻意走得慢了些，在经过转角的时候，忽然拉过裴纤昧的手腕，转了个身便将她压在一处俨然是视角盲区的地方。


    一个伟岸身影倏然挡在身前，如同一座大山，裴纤昧始料未及，抬起懵然的水眸，“表哥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宣无岐倏地俯下身来，像只锁定猎物的雄鹰俯地冲去，眼神直直攫着她，翕动唇瓣时喉结上下滚动，“你就那样答应了？”


    婚姻大事当仔细考虑，不可儿戏，然她却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委实出乎他的意料。


    裴纤昧听出了他在问什么，“嗯。”


    宣无岐哪里听得见这些，全部心力都只在关注她应了一声的“嗯”上，桃花眸里眼波瞬时氤氲出潋滟水色。


    她答应了，她也喜欢他！！！


    他没有开口，像是怔了神，裴纤昧迎着他的目光，疑惑地蹙了眉，“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闻言，宣无岐霍然绽放一抹笑意，掩在阴影下的眉梢眼尾似晕了绯红，“你可知定亲意味着什么？”


    裴纤昧垂了头细细思量，回忆起方才季吟舒在会客茶室里的言论，沉吟片刻后道：“母亲说定了亲就是未婚夫妻了，但与成亲不同。”


    宣无岐含笑盯着她乌黑的发顶，慢慢探下头去，歪头凑近她的芙蓉玉面，心里起了逗弄的心思，“知道未婚夫妻会做什么吗？”


    “做什么？”裴纤昧毫无防备，一步又一步跳进他的诱导中。


    宣无岐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睫缓慢转动眼珠，在她细眉、星眸、琼鼻和桃唇处来回流连，最后定睛落在微微翘起的唇珠上，不动声色地咽了一下口水。


    裴纤昧身量娇小，被他高大挺阔的身躯拢在一小处角落，狭小又逼仄，难以挪动腿脚，手腕也被扣着无法动弹。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气流流动缓慢，一呼一吸的热气仿佛在钩织冶红的绡纱，丝丝缕缕缠绕，直到这红纱覆上她的双颊，袭上他的耳垂，红得滴血。


    宣无岐心口狂跳不止，又急又快，气息渐渐变得起伏，眸色也越来越暗。


    就在他低垂下去的刹那，裴纤昧望向并无熟悉身影的木梯口，侧头瞥开了眼，微翘的唇珠恰好擦过他的下颌，犹如蜻蜓点水。


    宣无岐立时僵住了，明明她并未触碰到，他却有一种擦碰的雷击之感，好似在那处烫出一点热意，四肢头脑也皆停止了运转。


    裴纤昧伸手按上他的手肘，往外侧推去，眼神在寻找消失的人影，尚未注意到他的恍惚失神，“母亲和蓉姨都已经出去了，表哥，我们快走吧，别让她们久等了。”


    宣无岐并未立即跟上去，而是悄无声息地蜷缩手指，在腿边衣袍擦了擦拭干掌心冒出的汗。


    看着她娉娉袅袅离去的背影，心里欢喜和紧张仍然没有退散，意识到这一点，宣无岐微微一愣，目色微滞后浮起笑意。


    玉妆阁门前，人流来来往往，阶下侧边停驻着一辆精致华美的马车，季吟舒和林雨蓉各自带着贺姨与尹姨相携而站，于叔则伸手摸了摸棕马的鬃毛，嘴里嘟囔着什么。


    即将午时，春阳正好，懒懒散散洒落屋檐街道，映得入眼处橙黄橘亮，端叫人见了便生出暖意。


    季吟舒朝裴纤昧招招手，腕上的碧绿翡翠越发显得肌肤白皙，恍了人眼，“昧娘，快来。”


    说完话，她和林雨蓉已经相继踩上脚凳进了车厢，裴纤昧也提起裙摆准备上车。


    谁知她的绣鞋却踩到了一粒圆滚滚的碎石，身子突然踉跄了一下向前跌去，她慌乱地瞪大了眼。


    宣无岐眼疾手快，一手从后环过她的腰肢便捞了回来，笑意意味深长，戏谑道：“裴昧娘，怎么冒冒失失、迷迷糊糊的，莫不是被这喜事冲晕了头脑，走个路都能平地摔？”


    裴纤昧羞赧不已，偏头挣脱他的搂抱，扶着蝉鸣的手走上车辕，回过头时目光下移，恰好落在他红得滴血的耳尖和霞然绯红的面颊上。


    他的面容润白有光泽，与那抹粉红对比越发醒目，她微蹙眉心，像是担忧，微微翘起的嘴角却是揶揄，“表哥，你为何这么红？”


    宣无岐被她反将一军，弯着的唇角骤然一僵，不自然地抬手掩住口鼻，点了一下鼻尖，眼神闪烁，“母亲和舒姨等你许久了，快上马车吧，莫让她们着急。”


    裴纤昧不疑有他，弯着身子坐了进去，鼻尖轻哼了一声，转移注意力的最好办法，就是把话题引到他身上去，这样他才不会穷追不舍。


    这样一看，算是小有成就？


    裴纤昧笑容微有得意，季吟舒和林雨蓉异口同声，“昧娘这般高兴，可是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她们两人在马车里待着，又在小声地说话，是以不知外面的动静。


    裴纤昧摇了摇头，笑意不减，“没什么。”


    坐下之后，她掀起了车帘的一角，不大不小的缝隙里正好框入宣无岐骑着白马的背影。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当是如此。


    她的目光直白如炬，即使宣无岐在外面骑着马走在最前头引路，也依然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贺姨和尹姨则招呼着蝉鸣去了大将军府的马车，正好装了满满当当的两车人。


    等一行人到达醉梦楼的时候，雅间早已按照宣无岐之前的吩咐布好了膳，简单用了午膳便分开而行。


    期间，林雨蓉借着要去花云阁置办首饰的由头和季吟舒一同离开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美其名曰要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得到准信和首肯，宣无岐挑了一下眉梢，拉着裴纤昧的手就往人山人海中走去。


    燕京市井繁华，街道店铺鳞次栉比，沿街小摊贩有卖荷包坠饰的，有卖烧饼包子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花样繁多。


    裴纤昧看花了眼，应接不暇，早早走过了还回过头看了几眼。


    宣无岐看在眼里，沿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是卖不倒翁的，他停了脚步，“怎么，想要那个？”


    裴纤昧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嗯嗯嗯。”


    “去看看。”


    说完这话，宣无岐带着她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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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返回，信手挑了几个看起来模样讨喜的，颜色粉嫩娇俏可爱的，与她如出一辙，“这些可都合你意？”


    裴纤昧摇了摇头，兀自在摊面上选了一个，“我想要这个。”


    摊主见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小姐，连忙推销，“小姐眼光可真好，这个是我新做的，独一无二。”


    宣无岐盯着她手里的小玩意儿，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有些许僵硬，“裴昧娘，你喜欢这个什么？”


    她的不倒翁衣服黑黑的，脸蛋红红的，还有着两撇弯弯的小胡子，放在房里当摆件估计都会觉得丑。


    裴纤昧将手里的不倒翁悬在他的脸颊侧边，煞有其事地认真比对，“你不觉得它憨态可掬，丑萌丑萌的吗？”


    宣无岐微眯双眸，“裴昧娘，听我的，选我挑的那几个。”


    哪有姑娘小姐喜欢丑东西啊，不是说女子都有一颗爱美之心吗，怎的她却不是？


    裴纤昧蹙着眉心，“我不，我就喜欢这个。”


    两人僵持着，摊主立马出来打圆场，嘿嘿笑道：“公子小姐，不如都带回去吧，第一天喜欢这个，第二天喜欢那个，天天都不重样。”


    宣无岐侧头瞥了他一眼，立刻知道他心里所想，不过倒也没什么，做生意的，哪有人不想赚钱呢？


    他垂了头，询问身边之人，“那我们都买了？”


    裴纤昧仔细想了想，“就一个吧，多了我们也拿不到，况且我还是最喜欢手里的这个，若是都要了，它就不是最特殊的那个了。”


    “你若都喜欢，你就只管选就好，有我在，东西拿不拿得到是我该考虑的，你无须担心。”宣无岐听了一整句，但只认同后半句，掏了一枚碎银放在摊面上，复牵上她的手，“不过既然你已有了最喜欢的，那我们就只要一个。”


    逛街的一路上，宣无岐几乎在每个摊面都买了东西，比如一盏玉兔坐莲灯，一枚青色铃兰香囊，一个亲手抟土制作的泥人玩偶……


    除了裴纤昧拿着自己选的不倒翁，其余的皆交给了宣无岐。


    走着走着，裴纤昧发现有一人群聚集处，还相继传出哄笑惊呼的声音，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反手掌握主动权拉过宣无岐，跟着一些凑热闹的人走了过去。


    由于她身量娇小，在重重人流中讨不到一点好处，每每瞅见一个好位置，还未到手就被涌上来的人夺走了。


    裴纤昧额间沁出了些许细汗，努力踮起脚尖，眼睛巴巴地张望着，却只见得那些宽厚的后背和有力的臂膀。


    宣无岐见她这幅有心无力的努力模样，白忙活了一场，颇为好笑，“就这么想看？”


    裴纤昧皱着眉头，有些小难过，“可我进不去。”


    “随我来。”宣无岐环视四周，最终带她往一处高楼走去，上了三楼最靠近人群的栏杆处。


    如此一来，视野立时开阔了许多，所见之处除了人头攒动，还有四楼之高的彩楼。


    彩楼中间挂着一个箭靶，比寻常见到的尺寸都要小，与巴掌的铜镜差不多。


    这般场景和阵仗，倒让裴纤昧以为是比武招亲的戏码。


    宣无岐斜斜倚靠在红柱上，懒懒散散地投去一眼，本来没有什么兴趣，直到看见彩楼底部高台上轩然而立的红色身影。


    他立时弯起了嘴角，一脸玩味笑意，叮嘱身畔的裴纤昧，“昧娘，你先在这里待着，我有事先下去一趟，立刻就回来。”


    裴纤昧忙着看清状况，听见他的话便囫囵应了，也没听清说了什么，“好。”


    宣无岐离开的同一时刻，一个混迹在人群中的深蓝色身影飞速朝另一侧的房间跑去通风报信，一脸兴奋。


    这厢，宣无岐下了楼直奔彩楼而去，身姿矫健轻盈，不过眨眼之间就到了人群的最中心。


    见旁边的长木桌上整齐摆放着弓箭，他随手就拿起了一把，布衣长衫的负责人立时向他展示了身后的木牌，上面写着注意事项，“这位公子，射一次箭十文钱，若能射中彩楼最高处中心的箭靶，就能获得最终奖品，同时返还您的所有钱财。”


    宣无岐心思不在这里，信然置了一枚银锭，转过身去慢慢拉起弓箭，将箭羽对准了那抹站得笔直的红色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