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落座，姜之余便开始向梅兰达汇报起这几天来，关于强森中校自杀事件的调查进展。


    监控显示，851研究所紧急疏散时，强森中校并未返回过他的住所去取回任何物品。


    而在他进入休眠箱前，也仅在储物柜中存放了一把R30配枪、军官证、消费卡，以及通讯部主官们统一配发的一个可容纳六只密码信息条的密码盒。


    这个盒子在强森的病房中被找到后，里面共有五支红色密码信息条——都是通讯规约和密码匙，并未发现任何数据。


    而被唤醒的851研究所通讯部的十余名与强森关系较为密切的部门主管及其助手，也并未提供任何可疑讯息。


    强森是单身，虽然约会不断，但也没听说和任何姑娘有过感情纠纷。


    表面上看，强森是位兢兢业业的技术型军官，人缘极好。


    鉴于强森在调任851研究所之前，曾在翔隼母舰上担任通讯参谋，姜之余和秦翎洋便在昨晚约见了阿罗德将军。


    .


    --- 2285年12月30号21：00 | 翔凤舰·舰桥---


    秦翎洋和姜之余一前一后步入舰长休息室。


    气闸门刚一合上，姜之余便迅速走到门边，熟练地布置了七八个传感器，并开启了扫描仪，仔细检查是否屋中安装有窃听装置。


    “秦副参谋长，你未免太不信任我了！” 阿罗德刷地站起，双手抱臂，一脸不愉，“难道你觉得，在我的舰长室里聊天，还能隔墙有耳？？？”


    秦翎洋看向有些尴尬的小姜，笑着解释道：“阿罗德将军，不是不信任您。但是，防患于未然是我的职业习惯，不是轻易能改的。还请您多多包涵。”


    阿罗德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没少被内鬼暗算，心中虽有些不满，却也不再言语。


    秦翎洋扫视了一眼四周。


    阿罗德的舰长室布置简单但十分整洁——可谓是一尘不染。


    正面的墙壁上，并排悬挂第一舰队那标志性的星芒徽章和翔隼母舰的舰标——一只急速俯冲的游隼。陈列柜中安放着空天军的几架原型机的模型。


    右侧墙上，是一个全息相册，一张全家福恰好闪现——阿罗德和前妻抱着三四岁的儿子，阿罗德看上去倒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阿罗德的前妻莉莉·安，还真是个大美女……”


    秦翎洋和火星基地的通讯部长莉莉倒是有过一面之缘，心中暗暗腹诽。


    “阿罗德据说风流成性。不过，把他前妻和儿子的照片挂在这里，想来，还是很想和莉莉复合的……不过，那位美女，……”


    他轻轻摇了摇头。


    .


    三人坐定。


    姜之余率先开口：“阿罗德将军，我们这次来，是想向您了解强森中校的一些情况。”


    “嗯。我知道。我刚才已经调阅了强森过去在我舰上服役的档案和日志。从他的履历来看，强森是个出色的军官——你们有什么证据，怀疑他是内鬼呢？” 阿罗德略一停顿，道：“不过，强森在我舰上时，小吉姆曾在我手下担任飞行部主官，的确有可能是他那时埋下的眼线……”


    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自嘲，他指向自己：“其实你们更该怀疑我——毕竟是我重用了小吉姆，而且……。”


    秦翎洋打断了他的话，“阿罗德将军，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如果我不信任您，就不会把我的秘密使命交代给您、梅兰达和托科将军听。”


    阿罗德听后，眉头微微舒展：“既然如此，那就请你们有话直说——我一定会全力配合。毕竟，只有找出内鬼，平安之城才能平安。”


    他略一思索，还是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的副舰长伍德和梅兰达将军的副舰长柯林斯参与，你不信任他们吗？”


    秦翎洋面色严肃起来，道：“伍德将军出身伍德家族，而伍德家族与纳斯奇家族是盟友。我不得不怀疑他的忠诚度。柯林斯将军是汤普森舰长的好友，应是可靠。但翔星自毁后，他对犯下无心之错的人都怀有怨恨……，我不想让无端的揣测波及无辜之人。”


    阿罗德听完，心中倒是对秦翎洋又多了几分敬意——当年的火星二号事件，就是他及时拉住韩呈栋，才避免了一触即发的冲突。


    ——秦翎洋，还真是一个不被情绪左右的人。


    ——我担心他会把参谋部变成另一个情报处，搞得人人自危。


    ——但现在看来，他虽狠辣，却不偏激，也许……是个能共事的间谍头子。


    .


    “阿罗德将军，这是我们收集到的强森中校的一些信息。”


    姜之余开口，将沉思中的阿罗德拉回现实。


    “这些数据，来自他十年来的邮件、消费记录、飞翔之城和851研究所的监控视频。想请您看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疑点。”


    被他推送中央显示区的是一份以时间轴展开的个人履历图。


    而强森在每个时期的上下级和较为亲密的朋友，经常出入的地点、常与之交往的人，以及他习惯购买的物品……都被一一标注在图上。


    阿罗德将军看到这份如此详尽的资料时，眼中难掩惊讶。


    “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你们就把强森查得这么透彻？”


    “阿罗德将军，秦副参谋长申请到了梅兰达指挥官的调查特权。托科舰长和王明远将军也批准我们借调102号。102处理信息的速度快得惊人——比狄安娜主机快上百倍。没有102的帮助，我们不可能这么快完成这些调查。”


    注意到阿罗德脸上浮现出的忧虑，姜之余立刻解释道：“起初，王明远将军对我们如此使用102处理这些私人讯息，也不赞同。他担心让102号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讯息，会‘毒害’它那颗善良的心灵。”


    阿罗德不由点头，道：“秦副参谋长，102的学习能力很强。可是，它能自己分清善恶吗？你直接让他接触强森的讯息——它若分不清好与坏，是不是风险有些大？”


    秦翎洋无奈，只好将他用来说服王明远的理由再次陈述：


    ——眼下，强森是我们唯一的线索，时间一久，蛛丝马迹就可能会被抹去。


    ——而且，强森选择自杀，他的同伙如果还在休眠箱中，我们就有机会在他们被唤醒之前，找到他们未及抹去的线索和证据。


    “在解决这次事件后，我们会尽量不再让102号参与类似的调查。不过，我倒是觉得，102迟早要吸收各种讯息，不如向明远如今这样，有个人陪在它身边，让它不懂就问，慢慢的，它就可以学会区分善恶美丑。”


    阿罗德将军点了点头，揉了揉下巴。


    虽然他私下更赞同王明远，让102接触这些侵犯个人隐私的间谍手段的确令人心存厌恶。


    但眼下看来，这或许的确是唯一能尽快揪出内鬼的方法。


    .


    阿罗德叉着腰，开始在会议室中央沿着时间轴缓缓踱步，细细审阅起每段讯息。


    幽蓝色的微光映射下，他穿行在一张张熟悉的照片之间。


    人名，场景，事件，……有一瞬间，他的精神竟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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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的这一切，仿佛过去时光的幻影浮动在半空。


    那些年的那些人，那些景物，那些事件，突然勾起他许多尘封已久的记忆。陈年往事开始在他头脑中闪回，如此清晰，宛若昨日。


    阿罗德的眼中浮起一层雾气。


    他，并非一个多愁善感之人。


    不过，强森终究曾是他的部下，而他在重温强森短暂一生中的一些点点滴滴。


    秦翎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罗德将军，请您多留意他的社会关系。也许他的一些‘朋友’，我们尚未察觉，但您能看出端倪。”


    阿罗德长叹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开始在一些名字上做出标注，偶尔，他的指尖停留某处或某人，迟疑片刻，又缓缓移开。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走到时间轴的终点，凝视着那串标注“2285年12月26日·自杀”的终止点，心中百感交集。


    “强森，” 阿罗德低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喑哑，“他的每次晋升，全凭自己的努力——他沉稳、谨慎，从不出错……我真的无法想象，他是一个背叛者。”


    他抬头望向两人，神情复杂，“你们有没有可能误判？瞧，他自杀，难道就不能是因为无法承受这场灾难造成的打击吗？”


    .


    秦翎洋看向阿罗德。他理解这位直率的将军此刻的心情——他在情报处的这些年，看得最多的就是朋友反目，战友离心。


    ——最令人心痛的，莫过于亲如兄弟的人的背叛；


    ——更令人心痛的，是你不得不怀疑那个始终信任的手足；


    ——但最痛的，则是冤枉了一个原本忠诚至死的好人。


    那将令死者无以安魂，也令生者——终其一生，寝食难安。


    只是，他的那颗曾经柔软的心，如今已经渐渐麻木——从他看到那场令兄嫂尸骨无存的惨案现场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复仇之路。


    自此，与那个虽然顽皮，但是善良的他，渐行渐远。


    .


    “阿罗德将军，我们确实考虑过——强森的死，或许并非背叛，他只是无法承受木星浩劫后果的普通人，选择以自尽来逃避现实。”


    秦翎洋语气一顿，随即转冷：


    “但他自杀的时机，选择的地点……令人不得不疑。”


    “而且，还有这段话。” 他挥手将一段对话推送中央显示区。


    那是一段由102号记录的对话语音，关键句已被高亮处理。


    .


    ————102号的记录————


    【“哎……天知道，我有多么后悔。”】


    ……


    【“可这些话，说出来，还有什么用？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


    “永恒的星辰啊……请您保佑，那些还活着的人……”


    “我……只能以死谢罪……”


    【“我真的……罪、无、可、恕。”】


    ————102号的记录————


    .


    阿罗德听完录音，久久无语。


    终于，他轻叹一声，道：“秦副参谋长，这是我整理出的一份可疑人员名单……也许，对你们的调查会有帮助。”


    他手指在手臂终端上滑过，将一份名单推送至中央显示区。


    一串名字出现在投影中，秦翎洋与姜之余的瞳孔几乎在同一刻收紧。


    其中的一个名字，他们再熟悉不过。


    “如果他有问题，那翔凤母舰坠入木星大气层，就很可能……根本不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