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开家长会闹出的动静很大，掌声时而响起，混着班主任慷慨激昂的口号声传到空旷的楼梯口，回音缭绕。


    几个学生在楼层里嘻笑打闹追逐，踩在走廊上的咚咚声跟打雷似的。


    临近中午，外头的阳光越来越大，刺眼闷热，冬季就快要过去。


    陈思意本没有想要说这种话的，只是一时紧张，嘴比脑子转得快，所以语出惊人。


    她刻意不去看梁嘉珩的神情，估计他此刻目光一定诧异，保不准他表面平静，内心无比欢喜激动。


    梁嘉珩本就比她高，现在站在上一层楼梯垂眸看她时，姿态很居高临下，打量半天后，他目光向上移动。


    早就习惯她这种似有若无的撩拨，梁嘉珩一脸认命样，开口：“之前的事，对不起。”


    俗话说，作的孽，出来社会早晚是要还的，他语气郑重而严肃，说完后，再次垂下视线揣摩她的脸色。


    过去这么久，陈思意也没真怎么放在心上，她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小气，毕竟当时怼他怼得也挺厉害的。


    她抬眸：“没事，我也有错，对不起，不该诅咒你的。”


    “你不觉得，你咒得挺灵的。”梁嘉珩看着她眼睛，平缓的开口。


    “……”


    有时候，陈思意真的挺想把耳朵卸下来，顺带把脑子一块儿挖出来，这样也许就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当年对她的诅咒一脸怨气。


    现在回味起来跟吃了细糠一样。


    这是间接在跟她表白吗？陈思意嘴角一抽，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合适的，她脑子飞快的转着：“谢谢你对我的肯定。”


    梁嘉珩见她纠结的低下头，神情极其不自然，他把留在她脸上的目光转移。


    他想。


    倒也不用激动得真把自己当成水龙头。


    半晌，梁嘉珩开口：“上厕所，楼上就有。”


    她只是随口一说，他这么认真的记着做什么，陈思意微微一笑，委婉的拒绝：“谢谢，我喜欢楼下的厕所。”


    梁嘉珩一时语塞。


    面对他这么不解的模样，陈思意解释：“你们这一层的男生上厕所，很臭，极其不文明。”


    梁嘉珩表情跟吃了屎一样难看。


    莫名其妙，他好像有被内涵到。


    陈思意没管他什么表情，说几句别的，从他旁边绕过下楼。


    今天高三都在开家长会，经过教室，班主任演讲几乎都很激动，那股子向上的正能量都快压不住了。


    陈思意第一回享受没有家长来的快乐，自然是不想待在班上听胡智跟人说那些没用的毒鸡汤。


    经过拐角处，手机“叮咚”响好几声，她从校服兜里翻出来，划动屏幕打开，看到消息时，心悸一下。


    张舒莞：【开家长会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要不是你班主任打来电话，我都不知道。】


    张舒莞：【你还把家长群删除了？陈思意，你真是好样的。】


    张舒莞：【回家再收拾你。】


    陈思意指尖点着屏幕，随便回几个卖惨的表情包，然后把手机揣进兜兜里，管张舒莞发什么信息来，她现在不想看。


    凡事都有个开端，人生第一回做这种叛逆的事，自然是心惊肉跳的，而现在过去这么久，她只觉得周身爽。


    以往每回开家长会，张舒莞能从开始时念叨到结束回家，而现在，她只需要在家被骂一回，这怎么不算有效缩短被教育的时间呢。


    陈思意沿途经过学校花园时，看见在阳光下、在微风下，那一团绿得发光的叶子长得自由。


    突然就好渴望快点长大，她迫不及待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大人。


    不被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人。


    高一高二在上课，高三在开家长会，一楼静悄悄的，没有什么生气，陈思意不知道自己要拐到哪里去，漫无目的的欣赏沿途的风景。


    经过一个拐角处，她听到有争吵的声音响起。


    女人的嗓门极其大，捏着张纸对眼前的人唾沫横飞：“……我领到你这张成绩条，光是看一眼我都觉得丢人，成绩怎么波动这么大，上学期还能考五十名内，这学期直接掉到一百名外，你在学校就是这么学习的？高三是很重要的一个阶段，我早就说过要沉住气，你看看这排名，你跟那谁语文一直不相上下，就那两三分你都超越不了，现在人家数学进步，甩你一大截，你真该好好反思你这段时间都在做什么。”


    陈思意往那探头，何雅云背着她低着头，而后缓慢的蹲下，捡起地上的纸张。


    女人见状，情绪更激动：“这是什么东西，都高三了，还往杂志社投稿，不专研学习，整天搞这些有的没的，你是能靠这些东西考上重本吗？”


    不知道何雅云被女人哪句话戳到心尖上，她用力捏着纸张，几秒之后，她送气，两手下垂，抬头直视面前的人，目光在此刻变得倔强，就连开口也异常坚定：“为什么一定要拿我跟别人做比较，我生来就是跟别人做对比的吗，为什么我要完全复制别人走过的路，你能不能别管我，你真的很烦。”


    “好，好啊，我不管你，我看你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女人被气得不轻，背着挎包踩着增高鞋扬长而去。


    陈思意视线往下，看到地面上一堆散落的纸张，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


    何雅云坐在路边，抬手擦着眼泪。


    陈思意有些感同身受，在这一刻，她好像知道何雅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内向。


    她好像一直活在别人的光圈下，一直被家长拿来跟别人做比较。


    有些感同身受，鬼斧神差，陈思意往前走一步，慢慢的来到她跟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塞到何雅云手里。


    把脸埋在臂弯上的何雅云忽的抬起头，见她是愣了下。


    大概是有些懵。


    陈思意没看她挂满泪珠的脸，弯腰帮她把纸张捡起来，都是一些她获奖或者被征用的小作文。


    她没有要偷窥别人隐私的想法，捡起来后，刚想递给她，忽然瞥到最后几张作文标题很熟悉。


    陈思意的目光不自觉的停顿在上面，那一瞬间失神，就跟被电击一样，后知后觉有种电流感划过心头。


    何雅云一把将她手中的纸张抽回来，眼神闪躲，有些做贼心虚，被人看穿，她语气不善的道：“你来做什么。”


    陈思意掀起眼皮，仿佛也有些尴尬，“路过而已。”


    何雅云赶人：“笑话看完，你可以走了。”


    “谁闲得没事要看你笑话。”陈思意冲她翻个白眼，没管她的话，自顾自的在她旁边坐下。


    何雅云余光瞥一眼她，很嫌弃的往旁边挪一下屁股。


    这动作把陈思意整得极其无语，她是什么有害垃圾吗。


    整得谁好像愿意搭理你似的。


    两人僵持许久，气氛又尴尬又瘆人，陈思意没忍住偏头看她：“诶，你讨厌我，是因为这个原因啊。”


    何雅云神情一顿，装不懂：“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啧。”陈思意轻哂，说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我眼睛又不瞎，你那里有好几张我的作文。”


    何雅云脸一烫，紧接着辩驳：“少往你脸上贴金，写这么稀巴烂，我拿来当笑话看的。”


    “哦。”陈思意重重应一声。


    她心想，你还挺能撒谎的。


    冷静下来后，她觉得刚才那个趾高气昂的女人应该是何雅云的妈妈。


    或许长时间以来，她妈妈一直拿何雅云跟她做对比，所以何雅云极其讨厌她。


    那些陈思意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好像都有结果了。


    难怪上回何雅云会说，别在她面前炫耀成绩。


    被人看穿心事，何雅云很难堪，她站起来，把剩下的纸巾扔在她怀里，转身就走。


    陈思意愣了下，也跟着站起来，她喊她名字：“何雅云。”


    “做什么。”她头也不回，语气很不耐烦。


    “我的作文掉了。”


    何雅云气急败坏：“谁要你的作文，破烂玩意。”


    陈思意弯腰捡起来，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她抬头朝何雅云看过去，她已经走得老远。


    啧，破烂玩意就破烂呗，你还收藏这么久。陈思意心里嘀咕一句，一边欣赏自己的作文，一边往回走。


    她突然注意到上面写着一句话：


    ——冰蔷薇丑死了，野蔷薇最好看。


    怔了几秒，陈思意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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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纸张折叠塞进兜兜里。


    她想，何雅云真是闲的，什么冰的野的，谁要跟她作比较。


    -


    两个小时后，班上响起一阵掌声，家长会结束，一群人站起身，凳子划过地面的“嘎啦”声尖锐刺耳，有几个家长意犹未尽，一边扒拉自己孩子往门口走一边劝教。


    那会儿，大多数学生不爱听这些大道理，把头点得跟敲锣打鼓一样激烈，嘴上多数回着敷衍的字眼。


    梁嘉珩把梁泽西送到一楼，梁泽西转回身问他：“高考后，还是决定要留在霖市？”


    梁嘉珩不解他这话是哪听来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好像跟夏雅卉胡说过一遍，他解释：“没有，想考宁市。”


    “你不是跟你妈说要留在霖市了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梁泽西看一眼时间，而后收起手机，怀疑的问，“跟你妈妥协了，毕业后要跟那女生断了联系？”


    “……？”


    梁嘉珩皱眉：“你扯什么东西。”


    梁泽西：“刚在教室，你眼睛一直往人家身上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喜欢她。你妈上回跟我提过一嘴，说你可能早恋了。”


    “所以你今天过来，是来探风，好报信的？”


    “要不然呢，我刚放假，谁懒得来管你，反正毕业后填报志愿这件事得慎重，异地恋大多没什么好结果。”梁泽西提醒一句，又默默补刀，“算了，跟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看人家对你没什么意思，追不追得上还不一定，也不是人人都有我这么有魅力的。”


    他自恋到路过的花都得蔫起来。


    没一句话中听的，梁嘉珩翻白眼，“你能赶紧走？”


    “催什么催，整得谁想跟你这种没趣的人待一块儿似的。把这花拿走，不要就拆开分给同学或者送你那小女朋友。”


    “不是我女朋友，你能别乱说？”梁嘉珩捧着这捆花，语气嫌弃，“你有病，开个家长会谁让你送花的。”


    梁泽西：“我以为今天你们百日誓师，谁知道不是。”


    “你没高考过吗，谁百日誓师在一月份的？”


    “诶，你这人，我只上过一次高中，谁记得那么多。”梁泽西也很无语的怼着他，看时间不早，他一边走一边叮嘱，“好好学习，毕业后才有更多选择。”


    “麻溜点走。”


    梁泽西走之后，他看着手中的花陷入沉默，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它。


    梁嘉珩往回走，经过一个转角处，目光一顿，陈思意迈开脚步撒腿就要跑，他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她扯了回来，眼眸微眯：“偷听？”


    陈思意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但又是故意的，当时她都打算走了，谁知道他哥提到她的名字。


    真看不出来，梁嘉珩这人表面无欲无求的，谁知道私下跟邻里街坊吹遍了他喜欢她，高调成这样。


    陈思意挣脱他的手，目光乱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发誓：“你放心，我没听到什么。”


    梁嘉珩觉得好笑：“没听到什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陈思意仰头，不甘示弱：“该激动的不是应该是你么？”


    梁嘉珩看她眼睛，眼眸微沉：“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激动？”


    问的什么屁话。


    他哥不是让他把这花送给她么。


    以梁嘉珩这种连表白都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恨不得拉个横幅给全世界看的人，不得找个人多点的地方，直接塞她怀里，然后深情凝望。


    脑海里闪过这种话画面，她嘴角一抽，有些窘迫：“你提醒到我了，我有点激动。”


    没试过这么高调的送花。


    能不激动吗。


    梁嘉珩似笑非笑的看她，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不知道陈思意听到多少，看她这心虚样，估计挺多的，他也懒得追问，视线顺着她的目光往下，落在手中这捆花上。


    他怀疑：“你在想什么。”


    废话，当然是在想怎么拒绝你这个傻屌啊，陈思意抬头，说着违心的话：“看你想做什么。”


    梁嘉珩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他把手中的花往前一伸。


    他的语调听起来有点欠：“想要？”


    草，就说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示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