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谢夫人归来
作品:《曾见小山河》 “你胡说,她出了平康坊的,”
季姜眼底泪珠滚落,却急道:“我那夜也在,李兖,李兖也在,他和萧峥都在......灵云的女使说了的,她挨了萧峥的巴掌,旁处没有伤,她看着她出的平康坊,我还给了她银子,她为什么会死......为什么......”
她语序杂乱地说着,嗓音哽咽,又渐掺进一丝沉惧悲切。
殿外,天光大盛,隐有丝竹声重新响起,可不知怎的,天光就是照不进殿中。
这里还是一片昏暗,唯一浮动的,是季姜的话音,越发细碎。
不知过去多久,季姜也不说了,她无力地低下头,眼底却隐现一丝执拗。
毓娘说银子很重要,可银子救不了窈娘,那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能救她们?
“孟六,都怪你,”
薛宁忽然开口,颤声中夹杂一丝倔强。
她面色沉郁,匕首又横上季姜脖颈,湿红的眼看向季姜,冰凉道:“你若早些把《游春图》拿出来,圣人阻拦前,窈娘便会被萧峥赎去,她就不会死,她......”
“是么?”
季姜打断薛宁,抬头直直望进她双眼,她不为自己开脱,
只问道:“我拿出《游春图》窈娘就不会死吗?萧峥赎出窈娘,她就能活了?若真是如此,你今日不会来杀我,你会去杀萧峥!”
她说着,再无方才的软弱,一把将薛宁推开,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当啷声响。
看着薛宁,季姜却出奇的没有厌恶,只觉不甘心。
不甘心她有敢杀官家娘子的胆魄,出了事却也同样来为难女子。
季姜道:“萧峥是天潢贵胄,你不敢杀他,李兖是圣人养子,你也不敢招惹,寻了一遭,只有我这个初来乍到的软柿子姑且让你捏一捏,是吧?”
薛宁梗着脖子,想要反驳,她张张嘴喉头却似被什么哽住,只激得眼眶通红。
看清薛宁埋在倔强下的无助,季姜狠心撇开眼。
起身道:“我从未见过窈娘,我掺和此事,只因我醒来得到的第一份关怀来自女子,一路来京助我护我者也多为身边的女子,所以我愿意涉足窈娘之事,”
“可薛宁你呢,窈娘没了,你怯怯不敢找他们寻仇,无人会怪你,可你不该把矛头对向我。”
对向与你一般,同为女子的我。
“薛宁,我不会怎样你,可你这样的人,我孟昭妗看不起。”
季姜说完转身就走。
薛宁闻言浑身一震,愣怔间眼神重复清明,她似是反应过来,撑起身去抓季姜。
“孟六,孟六你站住!”
殿门开了一半,薛宁的手刚要碰上季姜的裙边,斜次里却忽地探来一只手,将她手腕牢牢卡住。
来人用了大劲,腕间被捏得生疼,薛宁感觉到这人手心的薄茧,是习武之人有的。
她没力气去追究是谁,只挣扎着往后抽手。
那人却像条阴蛇,咬住人便不撒口,任她如何,他只死死捏着她手腕,半点不显松懈。
“四哥?”
看着眼前的孟津,季姜也是一愣。
听出季姜的惊讶,孟津席地坐在门边,一手掐着薛宁的手腕。
抬头懒散笑道:“怎么,这胆大的宫人吓得六妹妹都不认识人了?”
这位四哥一向如此,凡开口总是阴阳怪气的。
季姜平静道:“四哥,你放开她。”
她这样的表态叫孟津微微讶异,不禁侧头去看,抬眼却撞进一双满眼血丝,暗含凌厉恨意的眼。
恨?
恨他?
他可从没见过她啊。
孟津松了一半的手又重攥紧,薛宁疼得脸色一白,喉间滚出一道呜咽。
“四哥!”
季姜一急,直接弯身去扯孟津的手。
在她触上来的一瞬,孟津却松开了薛宁。
他眼神如刀,细细刮过薛宁煞白却还算清秀的脸,最后玩味一笑,掸掸衣袍,站起身。
季姜还站在原地,孟津笑道:“走吧六妹妹,二哥他们可还等着呢。”
又瞥一眼跌坐在地的薛宁,季姜忍不住道:“日后别再这样了,会连累薛尚宫。”
说完抬脚跟上前面的孟津。
季姜、孟津两人一前一后往侧门而去,穿过小花园,孟津悠悠笑道:“六妹妹可真不叫人省心啊。”
心中还念着窈娘之事,季姜对孟津没什么好脸色。
淡淡回了句,“我与四哥,彼此彼此吧。”
孟津不知方才之事,随意调侃的话被这样堵回来,他不免停住脚,诧异地看向季姜。
却见一向好脾气的小丫头这次压根儿不理会人,擦过他便往前走。
还不等他说什么,便见远处跑来要扶季姜的孟濯,只好将话咽了回去。
剩下的路只有孟濯没心没肺、咋咋呼呼的说话声,其余两人安静的不得了。
到了侧门外,季姜如常给孟潇行了礼便钻进马车里,不再说话。
孟濯心细,率先发现季姜的反常,等她上了马车,他才戳戳孟津道:“四哥你惹六妹妹了?”
孟津薄唇轻启,原想说方才的事,可脑海中一闪而过薛宁那双眼,叫他瞬息改了主意。
只道:“没有。”
“那六妹妹怎么.....”
“行了,有话回家再说,一会儿里面人都出来了,咱们还是快走吧。”
孟潇打断两人,翻身上马,随行在马车一侧。
郑氏还在陪太子妃,明妗也还不见踪影,孟津留下来等二人,孟濯与孟津说道两句,也骑马走了。
归家的一路,马车里没有一丝声响,季姜靠在车壁上,目光空茫茫地落在一处,半晌才眨一下眼。
“娘子。”宝帘担心地小声唤她。
“我没事,匕首没划到我。”
季姜朝宝帘笑笑,叫她安心。
宝帘心性单纯,却也不傻,虽不清楚她家娘子与那个薛宁到底有什么过节,可娘子不说,她也不会问。
心思一过,宝帘凑上前,悄悄伸手抱住季姜,季姜也抬手抱抱她。
一行人拐上孟家府邸所在的坊街,远远便见府门口一群护卫、女使正在忙碌,台阶上站着一个穿窄袖短褐衣的年长仆妇,正伸手指点低下的人。
再走近些,看到仆妇熟悉的脸,孟潇才遽然勒马,停在了原地。
“小郎君们回来啦,”
谢嬷嬷远远见到两人,便亲切地迎上前,行礼道:“夫人今日也归家了,这不恰比两位小郎君先一步,刚进府呢,”
她说着往马车处略扫一眼,面露喜色道:“里面是六娘子吧,听闻小娘子身子不好,还是快快进府去吧。”
孟潇回过神也招呼驾车的马夫进府,自己则与孟濯对视一眼,兄弟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
远处府门里,入画探头探脑地往门外看。
夫人一伙回来的突然,她家娘子派她出府报信,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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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这情形,也没什么必要了。
入画为难地咬咬牙,到底退了回去,心道,夫人不愧是夫人,叫谢嬷嬷守在这里,根本出不去,何谈报信。
马车里,季姜听得分明,这位谢嬷嬷便是她阿娘的心腹,也是养大毓娘的人。
阿娘回来啦!
季姜原有些呆滞的双眸亮起来,她摇摇宝帘,激动道:“宝帘,阿娘回来了!”
生就她一身血肉的阿娘,被长安人称颂的阿娘,出身世族还会医术的阿娘,如今忽然便要见到了。
谢嬷嬷守在马车边,季姜掀帘下来,乍见小娘子裙衫凌乱、发髻松散的模样,她便呆住了。
季姜站在马车边,矜持地抚抚发带,笑得尴尬。
“嬷嬷好。”
“六娘子,你这.....”
谢嬷嬷低头失笑,顾不上别的,她先上手为季姜抚平裙衫。
只看能否挽救一二,好不叫母女二人第一面便这般狼狈。
谢嬷嬷的手像毓娘一样暖暖的,季姜便乖乖站着,任她摆弄。
孟濯见她乖巧又窘迫的模样,不禁偏头捂嘴偷笑,孟潇杵他一肘子才算止住。
等觉得差不多能过眼时,谢嬷嬷才正经对上季姜的脸。
乍见之下,心底既惊又喜。
她是谢家的家生子,自小跟着谢夫人长大,眼前这小娘子与年少时的谢夫人生得极像。
更难得的,她那双眼格外神似早去了的谢氏长公子,细看之下,比谢夫人这个胞妹还要相似几分。
夫人与六娘子必会亲近的。
谢嬷嬷紧紧拉着季姜的手,不住道好。
季姜以为谢嬷嬷对自己的喜欢也是因为阿娘的喜欢,心下高兴,将薛宁之事往心底压一压,笑着跟谢嬷嬷走进祝明堂。
祝明堂里。
外间仆妇方才传了消息进来,如今满堂皆知,季姜在太子妃生辰宴上领着诸家小娘子们大打一场,还对圣人最宠爱的八公主动了手。
三夫人邹氏给递消息的仆妇使了个眼色,那仆妇便躬身退了出去。
堂内稍显安静,邹氏瞥见谢氏有些僵住的脸色。
笑道:“不知今儿是什么触霉头的日子,二嫂这前脚刚进门,后脚六娘便送来这么个糟心事,若不说还是养在身边的好,至少品行上没得说......”
孟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媳妇糊涂了,今儿可是太子妃娘娘的生辰,怎会是触霉头的日子。”
太子妃便是未来皇后,邹氏再没脑子这会儿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眼眸微转,瞥到孟老夫人冷沉的目光才停住嘴,端了案上的茶来吃。
孟老夫人看看谢氏,打圆场道:“六丫头是个好的,只是长在外头,性子活泼野性了些。”
“几个小丫头年岁还小,不必急,都能教回来的。”
多年妯娌,谢氏怎能不知邹氏的为人行事,闻邹氏的话,她只是一笑,并不争辩。
如今听到孟老夫人脱口而出的‘野性’二字,才是真真叫她提起了心。
她最担心的,便是小女儿的性子是个野的。
膝下几个孩儿谁都可以肆意而活,唯独六娘是万万不能的。
谢氏内心慌怕,面上却是不显,只对孟老夫人安抚一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邹氏的话。
孟老夫人向来喜欢谢氏,又拉着她问起在寺里过得如何云云。
几人闲聊间,有仆妇来禀道:“二郎君、五郎君和六娘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