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的眼神,充满恨意。


    重逢以来即便他无数次地威胁她、强迫她,即便她偶尔生出几分怨怼,也从未像这一刻这般咬牙切齿地恨着他。


    她甚至后悔,曾经救了他!


    萧墨栩被她眼底刻骨的冷意刺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想别开视线,或是上前和她好好地说说话。


    可是一想到她今日连夜离开,险些找不到她,他的脸色就重新恢复了冷漠,“能不能得偿所愿,不是你说了算的。”


    男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凉薄而寡淡,“至少你现在就在本宫面前,你的逃跑计划并未实现,不是吗?”


    是啊,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他当然是赢了。


    而她,却输得一败涂地,不但没有跑掉,还搭上了母亲的一条命。


    云浅吃吃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她艰难地爬到了母亲身旁,可是那块白布遮挡着母亲的脸,她迟迟不敢掀开,也没有脸掀开。


    因为她的冲动之举害死了母亲,她怎么还有脸见母亲?


    “娘亲……”


    云滟和萧砚怯怯地站在她身旁,动都不敢动一下,更别说是碰她或扶她了。


    饶是他们再聪明再早熟,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离死别,更没有见过娘亲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尤其……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萧墨栩。


    云滟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然后不知是想起什么,一脸凶狠地瞪着那个高大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娘亲!”


    萧墨栩淡淡地瞥她一眼,面无表情,“韩离,把她和世子带下去。”


    “是!”


    韩离神色复杂地上前,小姑娘急忙往后退了一步,被他提起来的时候还死命地挣扎,“别碰我,你别碰我!”


    可不管她怎么反抗,在武功高强的韩离面前都没有任何用处。


    就连萧砚想要反抗,也被韩离身后的侍卫毫不留情地押了下去。


    “父王!”


    萧砚挣扎着回头,死死盯着他敬重的父王,“您不要这样,您会后悔的!”他红着眼眶,拼尽全力大喊道,“我知道您一直记挂着娘亲,您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


    他已经后悔了一次了,所以他知道!


    他这么爱娘亲,怎么舍得娘亲受到任何伤害?


    可曾经的他不懂事,他想报复娘亲四年前的抛弃,于是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还好娘亲不怪他,最终原谅了他!


    其实这么长时间,娘亲也一直在原谅父王,可是这次的事情,就连他也知道是无法原谅的,所以父王怎么能这么做呢?


    “求求您了,您一定会后悔的……”


    他不断地哀求着,可他的身影越来越小,声音最终消失于人海。


    萧墨栩看着他的背影,淡淡地咀嚼着那两个字。


    【后悔。】


    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反正她无论如何都是要恨他的,反正她怎么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的,反正他们之间如今也只剩下交易了,那还不如折了她的双腿,让她彻底臣服,再也不敢生出逃跑的心思。


    “萧墨栩。”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女人终于开口。


    萧墨栩眸光动了动,垂下眼眸看着她。


    她也艰难地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眸直勾勾地望着他,“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但我现在不会说,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萧墨栩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正要开口,却见她忽然对着身后大火弥漫的元帅府,大喊道:“外祖,二位舅舅,浅浅不知道你们现在在哪里,但你们若是能听到浅浅的声音,一定要好好照顾我的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微惊。


    因为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临终托孤之言!


    萧墨栩眸色凛了凛,正要开口,却见她猛然转身,脚尖一点,跳上了身后元帅府的高墙。


    漫天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时隔四年,那张脸依旧如往昔一般美得惊心动魄,摄人心魂。


    萧墨栩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学的轻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上火场,或者他其实隐隐猜到了,但不敢深想。


    “云浅……”


    他下意识地唤她的名字,想要说点什么。


    可是云浅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冰冷而缓慢地道:“你杀了我娘,我本该


    杀了你报仇。可若如此,必定牵连我的外祖和舅舅。”


    他是太子,他身份尊贵,无人能敌。


    即便外公和舅舅手握军权,可他们太忠诚了,绝对不会叛国,她也不可能为了一己私仇挑起战乱。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可若要我忘了今日母亲被害之仇,就此听命于你,我也决计不可能做到。”


    他要的,无非就是她心甘情愿的臣服,留在他的身边。


    这些日子,她也不是没有为此努力过——为了滟儿,她和他做了交易,也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


    她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如此——只要对他没有期待,那么留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这可是她最爱的人啊,离他近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他太坏了,每一次她想远离他的时候,他都会给她一丁点的期待,把她往回拽一拽。每一次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即将缓和的时候,他又总能出其不意地做出一些让她彻底清醒的事。


    看到他利用滟儿刺激慕诗音,看到他利用她向慕诗音表达爱意,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决定离开他。


    她知道长此以往她一定会疯的,她也知道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没有期待,也不可能真的把他从心里踢出去,每一次的纠缠和拉扯,都只会让她的痛苦更深一层。


    所以她放弃了,她要走了。


    但她万万没想到,会连累母亲……


    云浅闭了闭眼,嗓音逐渐变得微弱,“萧墨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得偿所愿,赢了这一局。”


    萧墨栩的脸色终于变了。


    即便他再不愿去想,也猜到了她即将要做的是什么!


    “云浅,不要……”


    可女人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转了身,朝着熊熊大火,纵身一跃。


    “云浅!”


    萧墨栩的脸色彻底变了,慌乱、惊恐、无措,这种种崩溃的情绪,时隔多年终于再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向火场,也要往下跳。


    “殿下!”


    韩离大惊,“危险!属下立刻让人把门打开,立刻让人灭火!”


    可是萧墨栩哪里等得及,俊美的脸上写满恐惧,就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奋力甩开他,毫不犹豫地跳入火海。


    可是,他找不到云浅。


    偌大的元帅府,处处是火,他的袖子一下子就被烧毁了,温度烫得惊人,他的背上也被砸了好几块坠落的横梁。


    他不断地往里走,大火越烧越旺,终于,在一间烧得几乎只剩下一个外壳的屋子里找到了她昏迷的身影。


    可下一秒,他就猛地顿住了脚步,目光死死盯着角落里那个被烧得只剩一个残角的玉雕——那是她母亲房里的东西,他从前跟她探望周夫人的时候来过几次,记得很清楚。


    所以……这里是她母亲的住所?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母亲的屋子里?


    萧墨栩的心忽然狠狠抽疼了一下,直到一根横梁摇摇欲坠,即将砸向她,他才猛地回过神来,身影如疾风,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她。


    “唔……”


    痛苦的闷哼声响起。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的一样,死死盯着怀里的女人,小心翼翼地去探她的呼吸,眼底藏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惧和珍视。


    “云浅,你怎么样,你醒醒!”


    她的呼吸还在,可是十分微弱。


    若是再吸入更多的烟,或许就要不行了!


    他惊恐地堵住她的嘴唇,将她紧紧护在怀里,一边度呼吸给她,一边哑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骗你,你的外祖和舅舅根本不在元帅府里,你的母亲也没有死!刚才那尸体根本不是你的母亲!”


    不对,除了她的母亲和外祖,其实她担心的还有很多人。


    她那么善良,就连府里的下人,也是她牵肠挂肚会愧疚的存在!


    “没有人死,一个也没有!”


    “惨叫声是我找人演的,我只是气你不告而别,想吓唬吓唬你让你自己回来,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对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所以才走的?”


    一定是这样!


    今日之前,她没有说过要走,直到今日宫宴,她受了伤……


    她一定是气他保护慕诗音,却放任她一个人在那里不管!


    男人哑声道:“云浅,那些刺客都是我安排的,不是故意伤你的。”


    他只


    是想让慕诗音彻底相信他很爱她,包括前日他训斥云滟也是因为如此,只有这样,他的下一步计划才好继续进行。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弄成今日这般局面。


    是他忽略了她的感受……不,不是忽略,是他无视了她的感受!


    他以为,他早就不在意了。


    不管她是喜悦还是悲伤,不管她是痛苦还是无情,他全都不在乎!


    这个女人,只是他曾经失败感情的象征,只是他如今闲来无事拿来解闷儿的工具,只是因为碰巧遇上,他才重新将她带回了南诏。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进行自己的计划——不管她在计划中被怎样对待,哪怕是一颗棋子、一个是利用她伤害她,他也全然不顾。


    这是她欠他的。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不是这样。


    他依旧会因为她的悲伤而悲伤,依旧会因为她受伤而紧张,依旧会因为她的疏离而愤怒,依旧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而发疯……


    她的一举一动,仍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的心!


    他甚至……不敢真的动她的家人。


    明明她都已经离开了,明明是她先毁了当初和他的承诺——只要不干涉她和砚儿的交易,她就留在他身边。可现在她利用完砚儿治好她的女儿,竟然就这么走了。按照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即便真的烧了元帅府也无所顾忌,可事偏偏,他就没敢真的动手。


    原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从未变过。


    他只是恨她曾经的抛弃……


    “是我不好。”


    他怔怔地看着这张脸,忽然觉得,只要她醒来,什么都不重要了。


    哪怕她不再爱他,可是只要她好好地在他身边待着,便一切足矣。


    “浅浅,你醒醒好不好?”


    大火映着他们紧紧相拥的身体,烟火弥漫,他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可他眼底依旧盛满了怀里的女人,直至昏迷。


    韩离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殿下紧紧护着怀里女人的这一幕,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或许旁人都以为殿下早已移情别恋,至少肯定不会再爱这个当初背叛过自己的女人了,可他这些年跟在殿下身边,或许是唯一清楚殿下到底有多爱云浅的人了。


    从未移情,从未割舍。


    “快,灭火,救人!”


    ………


    云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面,所有不好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的母亲没有死、元帅府没有被烧毁,府中下人无一伤亡。


    所有的事,都是萧墨栩故意骗她的。


    他甚至一遍遍地跟她道歉,说是他不好……


    真是个美梦。


    只可惜,手腕和腿上的烧伤清楚地提醒着她,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她甚至跳进了火海,只是碰巧捡回了一条命而已。


    云浅涩然地闭了闭眼,正要起身,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然后是韩离恭敬的声音,“王妃,属下可以进来吗?”


    王妃?


    自从重逢以来,韩离除了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嘴快叫错过一次王妃,然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唤她云姑娘,甚至直接不带称呼,而且每一次的语气都很差。


    印象中,韩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跟她说过话了。


    何况王爷都不存在了,还哪来的王妃?


    云浅敛了下眸,“有事吗?”


    韩离犹豫了一下,“既然王妃不方便,那属下就在外面说吧。”


    说完也不等云浅拒绝,自顾自地道:“前些日子,皇上为了犒劳护国大元帅的功劳,决定为他迁移新府。只是元帅节俭,几番推脱,皇上一气之下说要烧了他的元帅府。而殿下就是奉命去办此事的。”


    呵。


    云浅没什么表情地扯了下嘴角,“所以呢?此事让流寇烧了元帅府变得更合理了,更方便他去皇上面前解释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