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云舟派一切大小事宜料理完毕后，两人便出发游历四方了。行在路上，沈罂爻双手背后，望向苏言之时神采奕奕，现在的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言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吗？”


    “自然记得，那时我被盛予怀外派诛邪，途径云州的一座荒山，那山中妖雾弥漫，邪气横生，忽而一道极强的灵气在我眼前爆发，我加快脚步过去，一只人面兽身的邪祟已经被制服，而在它身后，站着一位我所见过最强大的修者。”


    “哦？原来你记得我们的初见，我还以为你会说第一次见面是在逐灵大赛呢，不过我倒没有想到你第一次见我是这样的感受。”沈罂爻言笑晏晏，转了个身子从苏言之右侧跑到了左侧。


    “罂爻，我第一次见你，便是喜欢你的强大，我半生都置身于盛予怀的监视之中，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摆脱他，当我在逐灵大赛上再次见到你时，我就在想，这样强大而明媚的女子若是能可怜我，带我脱离盛予怀的掌控多好。”苏言之目光柔和，不自觉望向头顶的流云。


    提及逐灵大赛，沈罂爻的思绪也飘得远了，说来奇怪，自从与粟微元神合一后，她时常看到千年前的记忆，可发生在最近的记忆她却有些记不清晰。


    她眼神放空，使劲儿回想逐灵大赛，终于想到，她与苏言之于上官家初见时始于一场解围，她故意作妖撞到了苏言之，当时在场围观的弟子似乎都提到了“苏言之生气不可怕，那个人生气才可怕。”


    “言之，上官家你替我解围之时，他们说的那个人，可是盛予怀？也就是天方？”


    苏言之不语，只是点了点头，“他从小就对我和什么样的人结交管控极严，除非是他应允的人，否则我和任何人来往过密，都会被他一刀斩断。”


    沈罂爻握住苏言之的手臂，贴了上去，“放心，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再也没人能随随便便伤害你！谁敢动你一根汗毛，我就打的他妈都不认识！”她举起拳头眼神笃定。


    “我沈罂爻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见沈罂爻笑靥如花，苏言之又想起了什么，他反问道：“罂爻，那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苏言之眼神雀跃，隐隐带着几分激动。


    “嗯……我也不知道。”


    “大概是因为，缘分二字，天道也不想让我们分开吧。”沈罂爻眉头上扬，笑意渐浓。


    于是，两人便徒步走遍了所有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从云州城一路向南到上官家驻地翊清城，再向西去到乾阳城，品尝了上好的白桃春酒。菡州城柳桥村，他们一起祭拜了苏言之的养母苏環儿，并在她的墓前立誓定终身。


    夜色朦胧，锦鳞城人声鼎沸，依旧繁华无两，山河秀丽，曾经这里下过一场不尽的暴雨，只是，这一次，没有秣清和锦书，显得有些安静。


    河边小摊，一位年轻的妇人嗓音清亮，正在沿街叫卖，在她铺子上挂着许多样式别致的花灯。


    从前，沈罂爻是不被允许下到人间游玩的，她以往关于畅游人间的记忆，应当是留在桃源身边时。


    只不过，到了天方身边后，他打乱了她的记忆，加之后期战事频发，她忙于与魔族周旋，竟然将七零八落的记忆拼凑在一起。现在想起来后，她才发现，拼凑的记忆里，没有快乐。


    她眉头微蹙，不自觉停下脚步，思绪沉浸在千年前的忧伤之中。


    苏言之见她停下来，便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那位嗓音清亮的妇人。


    “罂爻，你想要盏花灯吗？”


    沈罂爻目视远方，双手交叠在身前，整个人仿佛罩在一层柔和的月光之中。


    “原来，那些美好的回忆，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啊。”


    沈罂爻无声苦笑，苏言之轻轻牵起她的手，陪她到摊位前，她回过神，惊讶一声，“言之？”


    妇人满脸笑意，言辞热情，她看见沈罂爻两眼一亮，立刻便搭上了话。


    “姑娘，你要引魂灯吗？我便宜些卖给你好咯，五文钱一盏，今天城里有归眀节，为自己逝去的亲人点一盏往生的明灯好不？”


    “逝去的亲人？”沈罂爻不禁苦笑，走到摊位前，“离开我的亲人太多了，恐怕把你的灯都买下来，都不够用啊。”沈罂爻笑着拿起一只金色的灯。


    “啊？那么多？”妇人是个直性子的人，闻言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情，稍后才发觉自己表情不妥。


    “而且，这灯并没有灵力加持，何来引魂一说？大姐，你卖的贵了些。”沈罂爻笑着把灯递了回去。


    那妇人见两人身姿打扮俱是不俗，心想是碰见懂行的人了，她表情尴尬，立刻捂住嘴。


    “姑娘，你不是锦鳞城的人啊，我也只是想赚点钱，你小点声行不！”


    妇人神色不安，立刻发觉自己言语不妥，方才她同沈罂爻讲为自己家逝去的亲人点一盏引魂灯，经过上次一劫，锦鳞城中，或多或少都有几个逝去的亲人，沈罂爻不是锦鳞城人，若对方双亲俱在，那她方才那样说岂非失礼？


    “我曾来过锦鳞城，这里之前是没有归明节的，怎么现在突然要办归明节了？”沈罂爻回问道。


    听见沈罂爻并不在意，那妇人长舒一口气，“姑娘你来的时间应该很久以前了吧，我们锦鳞城不久之前被妖邪侵扰，死了好多人，幸好有各位仙长施以援手，才能化解灾难，归明节就是为了祭念那些在灾难中死去的人。”


    “现在，只要谁家没了亲人，也会在这一天点上一盏引魂灯，听城里的神婆说，现在天上地下都乱了，好多死掉的人都无法顺利投胎，只能游荡在人间，我们也是想为逝者做些事情。”


    沈罂爻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乱了？什么乱了？”苏言之站在一旁认真倾听，听到“天上地下都乱了”，他心有不解，开口询问。


    “我们城里有神婆，她说现在天上神仙打架，人间魔族横行，各种灾乱频发，地下人满为患啊！”


    闻言，沈罂爻眉头渐蹙，心有不安，袖下的手缓缓收拢成拳。


    “姑娘，我送你一盏灯可好，今日归明节，就当替您发发善心，替我们锦鳞城的亡者照亮夜路了。”


    沈罂爻点了点头，苏言之顺手替她接过一盏金熠熠的明灯。


    从卖灯妇人那里离开后，沈罂爻仍在想她方才讲的话。


    “罂爻，你在想什么？”


    “言之，我有预感，星正还会发生什么大事，怎么办？”沈罂爻愁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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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展，不自觉又抓住了苏言之的手，“言之，我，我有些害怕。”


    这可真是万古第一遭，过往，沈罂爻从来不知道怕是什么感觉，更没有惧怕的事物，但是最近发生的事，让她心头愈发不安。命运仿佛在暗中积蓄什么大招，只等她一个不注意，杀她来一个措手不及。


    “别怕，我在这儿呢。”


    一听沈罂爻说怕，苏言之立刻抱住了她，“别怕，不管发生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罂爻，我会永远与你站在一处。”


    自从互明心意以后，苏言之恨不得每天把沈罂爻扛在肩上，抱在怀里，一听到她有点异样，便紧张个不得了。


    沈罂爻轻轻推开他，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她故意不看他，“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沈罂爻怎么可能害怕。”


    “你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娇气，即便所有我爱的人离我而去，那日子不也得照常过吗，我不会因此一蹶不振的！看你那个紧张的劲儿，放心啦。”沈罂爻抬起头，忍不住捏了捏苏言之忧心的脸庞。


    “只不过……”


    苏言之立刻接过话，“怎么了？”


    “没什么，不知为何，有些疲惫罢了，咱们走吧，从锦鳞城的秋风桥过，回客栈！”沈罂爻展颜一笑，指尖一点灵光飞入引魂灯中。


    沈罂爻提着灯，刚要走，便被苏言之叫住了，她疑惑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苏言之扬声道：“等一下。”


    他蹲在她身前，拍了拍自己肩膀，“上来。”


    见此，沈罂爻心中明了，她双手抱臂，歪了歪身子笑着看他，“哦？你要背我？”


    “不上？那算咯。”苏言之缓慢起身，眼看着马上就要直起身子，沈罂爻唇角一勾，放下双手，轻轻一跃跳上他的背。她笑意愈深，手臂紧紧环住苏言之的脖子，歪着头在他耳边吹气。


    “你别乱动～”苏言之温声呵斥，心中暗爽，“可别把我带着一起摔了～”


    两人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秋风桥的那片林子。苏言之开口问道：“你执意要绕远从秋风桥走，还在引魂灯里加持了自己的法力，难道是想亲自替锦鳞城的亡魂引路？”


    沈罂爻靠在苏言之脖后，看着苏言之的侧脸，时不时故意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甚至想偷偷咬他一口。


    “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吼，那还真是多谢夸奖啦。”苏言之侧过脸，看向肩上嬉闹不止，笑音连连的沈罂爻，心中涌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因为在他背上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苏言之心情大好，他目视远方，眉目舒展。


    沈罂爻手中握着引魂灯，在苏言之的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灯中法术逐渐起了作用。林中青色的光点从地面缓缓升起，聚在天空之愈来愈多多，最后落在他们身后，化作一个又一个虚幻的影子。


    在那些影影绰绰的虚幻之中，有锦鳞城的百姓，还有东临山上的飞禽走兽，皆是一方生灵。此刻，他们沉默无声，只是跟随在沈罂爻和苏言之身后。


    长夜漫长，唯有沈罂爻身上散发着和煦温暖、永不磨灭的光芒。锦鳞城的万千亡魂，将随着那一点黑夜中的光亮，抵达忘川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