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大牢，唯有角落里有个人影，头发凌乱地披在头上、落在脸上，身上的衣服胡乱地穿在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脏迹像是在泥土里滚过，他盘着腿、低着头，毫无生气，只有右手还在无意识地碾着身下一股臭味的干草。


    蔡炎已经进来第三天了，四天前他忽然被勒令在家，停下手上所有的差事。一夜之后就被带到了这里。他在家中的时候就细细盘点了一下自己经手的事情，自信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就算是三殿下那里，自己也是万般小心。甚至为了怕过早被人发现自己站队，在一些场合公然反驳三殿下或者其手下的意见。


    但突然被下狱，他心中依然有些惶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又是多大的问题。陛下让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来审他，有大理寺参与，是代表问题更大呢，还是还愿意相信他一二……


    对于大理寺的手段，没有人比蔡炎更清楚了。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绝不会轻易掉进审讯的圈套里，就算是他们上刑，他也有自信能挨过去。


    只要对方拿不到确实可信的证词和证据，只要陛下还能相信他哪怕一点点，他都有机会翻盘。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大理寺和刑部根本没有对他用刑，甚至那些常用的手段一个都没上，简单审讯了一番，他自然丝毫不认。然后对方就直接抛出了一连串的确凿证据，包括证人证词。


    他心中如翻江倒海。想了这么多种可能，都没想到对方会连这些证据都能找到。有些是他藏在老宅地底下的密信，有的是藏在他秘密购置的宅子暗室中的账册。还有那几个证人，涉及的事情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了，人都被他送得远远的，怎么会忽然全被搜罗了出来！


    而且，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父母、手下都全然不知！狡兔三窟，他正是害怕有一天出事给自己提前预留了后手！没想到，却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蔡炎思绪混乱，那一瞬间，他觉得周围全都安静无比，什么审讯、什么刑部和大理寺，似乎全都不在，他只听得建筑自己的心跳，咚—咚—咚，一声比一声清晰、强烈！好像要跳出自己的胸膛！


    不可思议，却又摆在眼前。他颓然地低下头，瘫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了刚来时的自信从容。


    审讯之人见蔡炎斗志全无，却没有到此为止。因为他们还想让他自己交代他背后之人是谁。从这些证据里看，蔡炎在这七八年间，干了不少暗中杀人、妄办案件、收取大额银钱之事，但他何故去做这些？发现的那几封密信，只有一个什么的署名“峥”，无法分辨究竟是何人。但从内容来看，蔡炎做得不少事都是受此人指使。


    此人究竟是谁，除非对近年来朝廷动向洞若观火之人，否则可能无法做到抽丝剥茧、觅得真相。负责审讯的几人之中，刑部侍郎李歧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却不好、也不敢贸然直言。


    蔡炎垂首不语，几人毫无办法，只能将已经审清的若干事项整理清楚，并让蔡炎画押签字。蔡炎毫无反抗之力。


    至于其他的，李歧暗自认为永和帝只要看过这些东西，应当便会心中有数了。


    .


    事情果然如李歧预想的一样，永和帝看完之后勃然大怒。一来他信任蔡炎，这是个能力强、会办事、又没什么背景势力的人，这样的人，作为皇帝是极为喜欢的，最重要的是，他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是一个只忠心于自己的纯臣。二来是他宠爱顾衡。纵然顾衡做事缺一些稳重和谦逊，但他张扬恣意地模样，他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个年纪大的老父亲，很难不喜欢这样二调年轻气！


    如今，自己喜欢的两个人竟然早就在自己眼皮子底线暗暗勾连在一起，面上较劲，私下同盟，这简直就是藐视皇威！戏耍自己！


    还有那个“峥”字，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不知道，他这个做父亲的难道还不知道？！这是他年轻初登皇位时，微服私访在外行走用的名字，此事少有人知，老二不知道，但他却在和老臣回忆往事时提起过，当时只有老三在场！


    他竟然明晃晃的用这个字和臣子来往密信！


    永和帝眼中如暴风雨将至，酝酿着无边的怒气。一旁伺候的李公公一动也不敢动，悄悄地给旁边的宫女太监使眼色，不要在这种时候惹陛下不快。


    永和帝虽然年纪大了，但杀伐果断的威势仍在。收到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奏报后不过半个时辰，他的批复就发了下去。判蔡炎斩刑，秋后处决。家眷无论男女均流放岭南。其余涉案人员由刑部根据律法定罪。


    至于三皇子顾衡，永和帝到底没有挣脱父子羁绊，且目前的证据也没有明确地指向他，所在这一次的批复里，永和帝并没有提及顾衡。


    只不过，蔡炎忽然间获罪，短短几天就被定了死刑，顾衡心中难免惴惴不安。一连等了几日，都没有等到永和帝召见，更没有有关自己的指认。他心中稍定。


    但永和帝没有在表面上发作，不代表他就不会有任何动作。


    十日后，顾衡以为没事，便进宫向永和帝请安。熟料永和帝招他进宫后便屏退众人，罚他跪在冰凉的宫殿内整整跪了5个时辰。从午后一直跪到暮色四合，再到宫门关闭。


    期间，永和帝只是在他刚进来时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自顾自地批阅奏折，然后便去后面午憩，再之后便是到书房与大臣商议要事，再也没有回来。


    顾衡就这么无人问津地一直跪着，跪到膝盖痛到麻木，跪到饥肠辘辘，跪到头晕目胀。但他不敢起来，不敢多问，甚至不敢稍稍放松坐下歇一歇。


    若是一开始他还纳闷不解，父皇这是做什么。但跪着跪着他便明白了，十日之前蔡炎的事，父皇终究还是怀疑他了，甚至，或许还掌握了什么确切的证据。当时未发作，直到此刻，帝王之怒才慢慢地露了出来。


    这宫殿内虽然无人，但谁知门外抑或是窗角处，会不会有父皇的人在暗中看着他，会不会父皇也曾过来查看过。所以，他不敢松懈，不敢放肆。


    顾衡是极聪明的，父皇以这种方式罚他，更像是作为父亲的生气、作为帝王的警示，若是他在此时还不知轻重地耍小聪明，恐怕天亮后等待自己的就不是简单地下跪了。


    宫殿内外静悄悄地，仿佛除了自己，所有人都已经安睡了。就在顾衡快要坚持不住倒下时，“吱呀”一声，大门终于打开了。顾衡难言激动地回头望去，却发现只是一个年级轻轻的小太监。


    只见他低着头走到自己身边，跪下道：“三殿下，陛下旨意，让你到偏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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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明日呢？父皇可有说召见我？”顾衡问。


    小太监摇了摇头。


    顾衡不知道永和帝这是什么意思，允他休息，但又没说见他……。没有精力去想第二天该如何，现在他只想站起来，然后到偏殿去躺下睡一觉。


    小太监伸手扶着他的胳膊，然而顾衡根本动不了，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关节处像是被钉子固定住了一样，完全不敢用力。


    他满头是汗地慢慢挪动，小太监在一旁也不敢胡乱用力，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顾衡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向一旁的偏殿。


    永和帝凉了三儿子半天，自然也知道他跪得膝盖都快废了，不过这也只是稍稍降了一点他的怒火。他可以宠爱他的张扬，却无法忍受他自作聪明诓骗自己。


    第二日，永和帝依然没有见他，而是让他回家自省，三个月不准出门。所有差事全都收回，重新分配给其他人。


    没有任何说法，他就这么被禁令在府。像是最后一只靴子落了地，顾衡明白这就是蔡炎事件后，父皇对他的处罚了。至少没有削爵，也没有公开缘由，就算众人怀疑，也只是各种猜测而已。


    这种无根的猜测最终都会消散的。


    顾衡瘸着退，一瘸一拐地坐上马车，回家自省去了。


    很快，朝中关于三皇子忽然被禁足的消息就流传开来，没人知道为什么。不过，渐渐有消息传出，说三皇子被禁足之前就已经被永和帝在宫里罚跪了5个时辰，跪到宫门下钥，听说膝盖都差点废了。还说这次要禁足三个月。


    众人猜测什么的都有。实在是这种忽然的禁足，竟也没有任何旨意下来，难免让消息纷乱涌动。特别是那些站队三皇子的人，人心浮动，到处打探消息，永和帝在后面冷眼看着，心中又有了几分打算。


    对于这些事情，宋玉姝也是后来慢慢知道的。虽然这个三殿下也不是什么好人，和上一世宋玉姝的死脱不开关系。但就她知道的那些信息，能够扳倒蔡炎已是足够，再要往上，还是缺乏一些力度。


    蔡炎已经没有余地再出来，宋玉瑶作为亲眷要流放岭南。这几天，徐氏因为此事哭得死去活来，听说她还想再过来，让宋玉姝去求国公府，甚至想自己去国公府，最后都被宋父拦了下来。


    宋父本就子女情淡薄，加上他上次在都察院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如今变得谨小慎微，生怕有什么事再牵连到自己。


    如今女婿出事，永和帝并没有牵连到他们宋家，只是外嫁的女儿避无可避，他甚至还庆幸，幸好当蔡炎没有在自己的事情上出力，不然如今恐怕要说不清楚。


    至于宋玉瑶，宋父惋惜归惋惜，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他可是听同僚说起过，永和帝最近又不声不响地处理了几个官员，有的是降职远调、有的是革职下狱，听说他们都是在三殿下被禁足后四处走动后才出事的。


    这不得不令人惊醒深思。特别是那些浸洇官场多年的老人，心思敏锐如电，甚至将蔡炎、三皇子和这一连串的官员都串了起来。


    宋父听后，背后起了一层一层的冷汗。他害怕，更后悔，后悔当初不该贪图太多，一门心思攀上蔡炎，谁知这蔡炎竟是个如此水深之人。险些害了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