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欢庆

作品:《栖枝

    桌上无酒。


    椅子却跟喝醉了一样,随着白栖枝猝然起身的动作晃悠两下,差点栽倒在地。


    沈忘尘要说的话猛地噎回嗓子眼里。


    只见白栖枝朝天看了一会儿,心有余悸地坐下;起身,在院子里,像是在排查什么一样,绕了一圈,心有余悸地坐下;又起身,绕着他转了一圈,确定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心有余悸地坐下。


    如此绕来又绕去,来回绕了五六次,白栖枝心有余悸地坐下,再没起身。


    她的行为令人迷惑,沈忘尘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没意义,索性就开口问了。


    “在担心什么。”白栖枝望天想了一下,回头,很认真地说道,“往常一到我生辰我就会很倒霉,我在想,今年过得这么顺利,是不是老天爷想给我弄个大的——你不会把我发卖了吧?”


    小姑娘脑瓜子里总装着些奇奇怪怪的事。


    沈忘尘无奈了一下,开口想辩解,结果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口。


    她十四岁那年,被林听澜扇了一巴掌;


    十五岁那年,被绑架;


    十六岁那年……算了,不说了,都怪他;


    这样算来,眼下,她居然已经十七岁了。


    实在是风雨飘摇的四年。


    但风雨怎么来的,沈忘尘就很难开口了。


    好在白栖枝也没旧事重提,她还是一副眼里只有吃食的模样,捡起筷子下意识搓了搓,还没等吃面,一只脚就已经先踩在凳子沿儿上了。


    沈忘尘:“……”


    所以到底为什么,他原本应该是把孩子养得白白净净、贵气十足的,怎么孩子只是扮男装一两个月,好好的小姑娘就浑身上下一股男人味儿。


    沈忘尘头都要大了。


    不过今日是小姑娘生辰,他不好苛责寿星,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头顶“忍”字诀,不对白栖枝的坐姿多加干涉。


    好在白栖枝自己也意识到如今还穿着罗裙,这样的姿势实为不雅。


    她下意识气短地看了眼沈忘尘。


    后者还在微笑。


    白栖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像个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子,默默将腿放下,端正坐姿,开始捧起碗嗦面。


    沈忘尘刚阴转晴的脸一下子晴转多云。


    算了、算了、算了。


    孩子嘛!孩子都是这样的。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白栖枝自然不知他这番心思——她正埋头嗦面,吃得浑然忘我,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


    倒也不怪她失态,实在是这面太香!


    此面乃长平秘技,非寻常庖厨可及。其法精微,是沈忘尘大费周折,特地叫人寻近日来从长平来淮安安家的厨子特地做的,吃的就是长平风味中的一口鲜——


    长寿面贵乎一气呵成!


    先是在面粉中加入盐巴、蛋清,再调入细盐、卵清,反复搋面至“三光”后,才覆布饧面,搓条盘盏,静置后甩拉入锅,一根不断,细若龙须,韧而不折。


    汤头则更为讲究:择三载老雉、金华火蹄、瑶柱、猪脊骨同煨,初沸即撇浮滓,转文火徐吊三四个时辰。临起锅时,以素纱囊裹淡晒虾子、新会橘皮,悬浸汤中半炷香,取其鲜魂而隐其腥形,乃“海物入馔,舍形而摄魄”之妙诀——如此清汤蕴奇鲜,汤色澄明如秋水,面浮金脂薄如蝉翼。令人食指大动。


    最后,面出沸汤,急投冷泉激之,涤去浮粉,再回滚汤中三数息,立即捞入温润、暗刻“龟鹤”的定窑青白瓷碗中,缀以一枚剥壳鸡蛋,烫上两叶挺括脆爽的嫩心菠菜,在加上三片薄如蝉翼的金华火腿尖。


    这样精细的吃食,放在寻常人家可能极为奢侈,但在林听澜掌家时,这种饭食几乎随处可见。且不说一日三餐,光是平日里用来打发时间的糕点,看似普通,花费的却足足有贫民百姓五六个月的工钱。


    白栖枝是领略过的。


    在林听澜还没失踪前,在她还是林府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时,她偶然吃一道朴素小菜觉得好吃,便好奇地问了春花这菜的做法。


    然后,她脑海中的世界崩塌了。


    具体做法她已不记得,就就记得光是那一道小菜,就要花费香玉坊小半个月的赚头。虽然当时香玉坊还仍落魄,但到底在坊间赚的也不算少。


    白栖枝光是一想那个数字就要激动到昏过去。


    由是,在她掌家后,大手一挥,改旧制、立新令,将这些奢侈之风通通扫出林府,就连一日三餐也不再那么花哨昂贵,只取些时令鲜蔬简单一做,花销比往日的低了十倍不止。


    这也是为什么白栖枝能在知晓衿州荒灾的一瞬间,就能拿出银子购入三千石粮食。


    她是真该好好感谢自己的节俭之风了。


    沈忘尘也知道她心疼钱,所以他特地下令让人保密这面的做法,对外,只说是请的普通师父按长平的口味随便一做。


    不然枝枝知道光是这一碗长寿面就如此大费周折,她会心疼银子的。


    正想着,门外忽地传来“咚咚”敲门声。


    白栖枝被惊的一下咬断了长寿面,面条跟脱离渔网的泥鳅一样,一下子就滑进了碗里。


    沈忘尘忍不禁微蹙眉头,反倒是寿星本人倒觉得并无大碍,擦了擦嘴角面汤,开口道:“去看看府外是谁?”


    “是。”


    小厮刚一开门,不待开问,就被惊得定在府门前。


    “枝枝!”欢快的呼声从府外小鹿似得跃入,以宋怀真为首等一众人倒也不客气,想跟进自己家里,扒门就扬声道,“听闻今日是你生辰,我们来给你过生辰啦!”


    白栖枝下意识转头看向沈忘尘,在看到对方满含笑意的桃花眼时,她顿时就明白了——大抵是沈忘尘邀请她们今日来给她过生辰的!


    可惜这人是沈忘尘,不然白栖枝一定会一把抱住他激动地跳来跳去!


    “快请进。”


    脆脆的一声响落下,被邀请来的诸位就跟潮水一样,一迭一迭地往院子里涌。


    今日也是她们第一次给白栖枝过生日,每人都精心准备了贽礼,一见到白栖枝,就跟绿叶围住鲜花似得将她围成一团,一人一句吉利话叽叽喳喳地说着,恨不能把她捧到天上去。


    白栖枝自然是很开心,赶紧邀请诸位落座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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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


    宋怀真自是不客气,香玉坊的众人则下意识看了眼沈忘尘,得到应允,这才欢欢喜喜地坐到桌上围成一团,品尝府内佳肴。


    香玉坊的众人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菜。如今骤然有资格上桌,难免捏着筷子多尝了几口,不住地夸赞府内厨子手法实在是好,只是简简单单地几道菜竟做的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实在是令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


    春花原本在很细致地用饭,奈何一旁的小福蝶还在叽叽喳喳地吵着要吃水晶皂儿。


    她胳膊短,够不到。


    到底还是春花把她抱到自己怀里,伸手夹了一个递给她吃,随后又见她用手抓着吃得脏兮兮,赶紧双手一掐,又给她放回原位,不想理她。


    宋怀真则丝毫不顾女儿家的矜持,拉着白栖枝胳膊就偷偷在她耳畔问今日怎么不见白胜宁。堂姐生辰,他这个堂弟不到场庆贺,实在是无礼至极!


    白栖枝怕伪装被她识破,只能提心吊胆、故作镇定地解释胜宁今日有事要忙,抽不得空,这才一早就同她道喜后匆匆离开,再说都是一家人,拘泥这些个礼数做什么?反而离了亲人的心。


    宋怀真一想也对,虽然有些小失落,但到底还是继续欢欢喜喜地拉着白栖枝偷偷说些女儿家的闺房秘话,逗得两人光是对视一眼就都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好不欢乐。


    按理说,今日这般喜庆的日子本该略备薄酒,聊以助兴。


    只是大家都记着白栖枝不胜酒力,就连携带前来的贽礼中,都心照不宣地不带一点与酒有关的物件儿,贴心又懂礼。


    沈忘尘就坐在席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想,自己应该开心一点的,毕竟这是他给枝枝过的第一次生辰,他应该开心一点的。


    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就像是空了一块,□□燥的棉花塞住,堵得不是滋味。


    他就像一个被套进麻袋里的人,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感情。


    什么悲伤、快乐、欣喜、恐惧……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遥远,遥远得像是在看皮影戏,无论如何变化,都没法儿在他心里激起一丝波澜。


    看着众人欢声笑语,沈忘尘想,他应该高兴的——


    要高兴、不要扫兴;


    要高兴、不要扫兴;


    要高兴、不要扫……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与他无关呢?


    他……是不是真的疯了?


    欢快的气氛中弥散着一缕淡不可感的悲伤。


    白栖枝捕捉到了这缕悲伤。


    她顺着这股苦涩的气息往源头看,就见沈忘尘双手捧着茶盏在笑眯眯地朝她看。


    他明明是在笑的,可眼部的肌肉却是在往横向展,形状姣好的桃花眼里空洞洞的,凝在不知名的某处,直到感觉到有炙热的目光在凝视着自己,那双空洞的眼才像极不情愿地凝出一个交点,朝她这边射来。


    那人甚至还有余力朝他歪着脑袋笑一笑。


    可白栖枝却没办法回给他一个同样的微笑。


    面对他,白栖枝只想悄悄地他问一句话:


    ——沈忘尘,你为什么看起来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