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偏爱人间烟火色

作品:《折棠

    推开破旧房门,日光瞬间进入打在石砖上,她看见,阿酌端端正正坐在床边。


    日光刺眼,少年抬起右手挡住双眼,侧头透过一点缝隙看向门口,“二娘子。”他连忙起身行礼。


    潘棠故意将门开得更大些,“你先起来。”她走近他面前,“你竟然真的在这儿。”


    “我问你,你今日为何迟迟没出现。”


    他再次单膝跪下,垂头抱拳道:“都是属下的错,今日一觉睡过了时辰,请二娘子责罚。”


    “怎么一上来就要责罚?”潘棠皱眉,她本是来和他问问清楚,他对她是否有什么不满。但怎么他一上来就要请罪。


    她轻咳一声,“真的就只是睡过了?”


    他垂眸,“是。”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了吗?”


    “没有。”


    他的手死死地抱拳,快要掐出血。


    潘棠弯下腰,陡然凑近他,和他面对面。少年猛地后仰一下,潘棠仔细端详着他,他脸色很白,眼下有乌青,眼眶是红的,满是红血丝。


    “昨晚没睡好吗?”


    少年垂眸不答。他真希望二娘子此时可以粗心一些,放过他吧。


    “还是昨天和我出去累的?”


    他仍然不答。


    “那好吧,我不问了。”她直起腰,看着眼前有些狼狈的少年。这个人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身上都是灰尘,如此憔悴呢?


    阿酌悄悄松一口气,但只听潘棠继续道:“阿酌啊,心里有什么话要说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属下没有话想说。”他道。


    “行。”潘棠笑笑,真是个榆木脑袋。


    “既然如此,那下午就来找我,有任务交给你做。”


    她看了看四周,随口道:“过几日给你些钱,修葺下屋子吧。冬日冷了,这样透风晚上睡不好。”


    她走到门口,看向旁边桌子上整整齐齐摆着的黑斗篷,“这斗篷我拿走了。”说完抱着斗篷踏出门去。


    “好。”


    阿酌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阳光还是过于刺眼,他闭上眼睛。


    少年悉心舔舐着毛发,藏起锋利的爪牙。


    ——


    下午,天公不作美


    才晴朗了一会的天顿时又乌云密布,乌黑翻墨的云层笼罩整个天穹,腊月严寒,天上又簌簌下起小雪。


    虽然是雪天,但潘棠却不得闲,她坐在廊庑下面,指挥着曼姝和般若准备原料。


    阿酌则在院子里支起两个炉子,架上铁锅,燃起炭。


    “这样不行,”潘棠摇头,“你再给这两个炉子架个棚子吧,不然火全被雪给灭了。”


    阿酌应下,又去找木头搭棚子。


    另一边,般若拎起水桶,继续去井边打水,曼姝则清洗着木桶里的高粱。


    潘棠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脑海里浮现上午见到他时,他的狼狈模样,那种尽力掩饰,依旧掩饰不住的狼狈。直到现在他的眼睛里也都是血丝,只是她不说,只当没看见。


    不久,庭院里两个炉子都生起炭火,阿酌的棚子也已经搭好。


    潘棠笑着合掌,“我们开始吧。”


    她自小跟着阿姐酿酒,但当时她们都是偷偷的,只敢在小厨房悄悄生火,不敢让别人知道。


    阿姐谨慎,但潘棠现在不管那些。


    两口铁锅上,架起两个笼屉,垫上粗麻布,再将用雪水泡好的高粱倒入蒸熟,不出小半个时辰,就满院子的高粱香气了。


    水汽氤氲应和着雪花飘落,冬日的院子里难得如此有烟火气。


    随后,晾凉的熟高粱被潘棠细心撒上酒曲,翻拌均匀后再放入酒坛中,中间留出一个酒窝,再用牛皮纸封口。


    她这次酿了两坛。


    般若闻着熟高粱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二娘子,这酒什么时候能喝啊?”


    潘棠道:“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坛了,不过这酒可不是直接喝的。直接喝那和东市那些普通米酒有什么分别。”


    曼姝解释,“过几天还要再忙活一通呢,到时候才是酿酒的关键。”


    “这么厉害。”般若鼓掌。


    “那是自然,大娘子当年想出来的酿酒之法,全长安除了大娘子和二娘子没人会。”


    “所以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曼姝笑笑看向潘棠,潘棠抱臂,胸有成竹道:“蒸酒。”


    蒸酒之法,蒸出酒之精华,只有经过蒸制的浮生醉才是能真正称之为浮生醉。这也是长安诸多酿酒师,怎么改变配方,也酿不出浮生醉的原因。


    她道,“七日之后,我们就可以蒸酒了。”


    “怎么这次只要这么短时间?”曼姝不解,以往酿酒都需要一个月。潘棠解释道:“天气冷确实需要一个月,但若是我们每天都用炭火暖着,便能缩短时间。”


    “…原是如此”


    她要赶在进宫之前,将浮生醉酿好,带到宫里去见阿姐。


    想起阿姐,她的嘴角弯弯,若是这次进宫能见到阿姐,再给她带浮生醉,她一定会开心的。不知道阿姐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潘棠今日心情不错,一是完成了酿酒,二是马上就能见阿姐,再有就是,昨日整治了和她议亲的赵澄,让他知难而退。


    在大虞国,像她这种闺阁娘子的人生,一句话就能全部说完,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无趣到不能再无趣。同样的,虽然她常常有主见,但其实也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似乎唯一能做的,就是过好当下。


    时至傍晚


    漫天都是鹅毛大雪,打着卷儿从四面八方飘落,天寒地冻,却因为院子里的火炉而有了生气,炊烟袅袅起。


    曼姝和般若在一旁闲聊,阿酌用扇子拼命扇着炉子,此时炉子上正架着两只油光鲜亮的烤鸡,香气四溢。潘棠揣揣手,冷得站起来直跺脚,看着少年脸上的炉灰,和他专注的神情,她不自觉扬起嘴角,。


    有股发自心底的暖意,一种很踏实很温暖的感觉。


    “要好了吗?”


    扇着火的少年抬头,“回二娘子,还要点时间。”


    他脸颊和额头上沾了两抹灰,估计是自己不小心蹭上去的。


    眼睛被烟熏得睁不开,他使劲眨眨眼,眼中顿时一派泪光盈盈。


    像只脏兮兮的可怜巴巴的小狗。


    潘棠“噗”一声笑出声来,她掩面,“阿酌你过来。”


    “二娘子,鸡马上要熟了,属下要看着。”


    “没事没事,般若去看着,你先过来。”


    般若正和曼姝窃窃私语着,猛地抬头看见阿酌的脸,立马对身旁曼姝小声道:“快看啊,阿酌侍卫的脸。”


    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到了。他尴尬地摸了摸脸,结果越擦越黑。


    “你快过来,别擦了,越擦越脏。”潘棠笑着,又对般若吩咐,“般若你去帮他看着。”


    “好嘞!”般若得令,三两步跑进棚子里,夺过阿酌手里的扇子,“阿酌侍卫你快去啊,二娘子唤你呢。”


    “好。”


    阿酌像是下定决心,一头扎进飞雪中,跑到潘棠所在的廊庑下面。


    “你站这么远做什么?走进来些。”


    “二娘子,属下身上脏。”


    潘棠睨他一眼,“别一天到晚瞎找理由,赶紧过来些。站到这。”


    她此时坐着,用脚尖点了下自己前面的位置。


    她穿了双绣着狸猫的加绒绣花鞋,精致可爱,少年一双黑靴子站到她面前。


    “看个炉子弄得灰头土脸的。”她此时不得不仰头看他,一双明眸闪闪的。


    阿酌笔挺挺站着,竟然是不敢去看她的脸。看到他僵硬的样子,她不知为何心情更好了一分。


    “蹲下。”她道,“把脸凑过来。”


    她看着他的脸,赤裸裸的目光不给人一丝逃避的机会。阿酌觉得自己开始发烫,莫不是又要“发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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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娘子的眼神,比方才那火炉子还要烫人,他想。


    他在少女火热而期待的眼神里败下阵来,“遵命。”他蹲下,单膝跪地,几乎和她平视。


    少女对他笑笑,掸去了他肩上的雪,“阿酌,穿这么点真的不冷吗?”


    怎么会冷?他现在要烫死了。


    “不冷。”


    “那好吧。”


    她拿出自己的手帕,轻松擦他的脸,先是额头,再是脸颊。


    他不敢动了,眼睛也不敢眨,脸上痒痒的,有簌簌的擦拭声。她的手帕是有香味的,每次洗干净以后用香炉熏过的,平日里贴身收藏。


    他分不清这是她屋子里的香薰味,还是她的体香。


    时间像是过去了一万年。


    潘棠擦得很仔细,手帕布料细腻,擦起来很舒服,她就一点点慢慢擦,专注的时候头不自觉往前,两人靠得很进很近,近到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所有细节。


    冬日口中呵出的白气都要交缠在一起。


    阿酌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快。但潘棠慢条斯理,似乎很享受给他擦脸的过程。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好了。”


    她拿开帕子,看着他道。她观察着他窘迫的神情,并以此为乐。


    “…多…多谢二娘子。”


    少年蓦地站起身,又对她行礼。


    “不谢。”她十分慷慨。


    “呐。”她将手里的帕子往他胸口一丢,他被迫伸手接住,“洗干净之后还给我。”


    “要像那件斗篷一样,有梅花香。”


    梅花香…


    他瞬间反应过来,那件他洗好的斗篷有梅花香,她发现了。


    “遵命。”


    他羞于将她的手帕放在自己衣襟里,于是只好攥在手上,帕子粘着他的温度,越来越烫。


    另一边,般若喊道:“二娘子,烤鸡好了!”


    潘棠歪头,视线看向被阿酌挡住的般若,“真香,我都闻到味儿了。”


    “四个人,一人一只鸡腿。”她笑道。


    般若开心得鼓掌。


    暮色终于降临,今日大雪天黑得很早,一眼望去只有飞舞着的雪和沉沉夜色,再无其他。


    厢房内却一派其乐融融,烛火明亮照亮着整个八仙桌,两只烤鸡香气四溢,曼姝端着四碗馎饦上桌,满是腾腾的水雾,将人一起裹在浓浓的雾气当中。


    “快吃快吃,饿死本姑娘了。”潘棠率先撕下四只鸡腿,一个碗里放一只。


    馎饦和鸡都很香,在冬日暖人心肺。


    般若狼吞虎咽,从头到尾没抬过头。曼姝笑着,“你慢点吃,没了厨房还有呢,没人和你抢。”


    般若仰头,含含糊糊说着,“曼姝你…不知道…你做的馎饦有多好吃!”


    潘棠咬了口烤鸡腿,香得她竖起大拇指,阿酌看见她的样子不禁一笑。


    微微一笑,犹如冻土上萌发出绿芽,浅色的寒眸霎那间为之柔和,烛光颤动,他的脸一派融融暖意。


    她抬头,不经意撞进那深邃的琥珀色的眼,那瞬间慢得她能看清他眼里的片片碎光。


    “阿酌,你别动!”


    阿酌顿时严肃下来。


    她咽下嘴里的肉,“你保持刚刚那个笑别动,你笑起来很好看嘛,为什么平日总是冷着脸。”


    他羞赧低头。


    恰就在此时,般若气喘吁吁放下碗,对着曼姝:“再来一碗!”


    满堂欢笑。


    ——


    在潘棠看的许多话本子里,天上仙子总是思凡,不谙世事的仙子总问:什么才是人间?


    她们在人间历经苦难,和形形色色的男人相爱又分开,她们的爱情变成才子佳人的俗套故事,让天下人觉得,尘缘风月,才是人间。


    但潘棠想得很简单——


    人间烟火,便是人间。


    她想留住这一刻,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