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轻且空灵，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虽是疑问的句式，话语里的意味却很笃定，显然它什么都知道，只是想要得到正主一个确切的答复。


    然而正主没敢应声。


    倒不是何兮匀害怕这玩意，活了几百年，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她几乎都见过，她的除霉庙向来不只对人间开放，只要有灵力赚，什么物种上的供她都收，只要办得了，什么倒霉差事她都肯接。


    她只是有点惊讶，除了她以外，孟韵竟然也能听到那雾的声音。


    在那雾张嘴的一瞬，孟韵慌忙停住了脱鞋的动作，朝门边偏了下头，对着包裹着墙角的门套线极轻地问了句：“络宝，你在和谁说话？”


    何兮匀本以为，那黑雾是恶灵一类的产物，夺了孟韵还没完全凉透的尸身，可孟韵这一口一个“络宝”反倒把她给叫懵了。


    难不成，黑雾是孟韵请来的？


    就像刺刺请她上身一样。不过孟韵的情况明显不同于刺刺，刺刺是献祭自己请来了能帮到她的神，而孟韵是本来死了，黑雾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又让她短暂地活了过来。


    之所以说短暂，是因为黑雾的存在比较薄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它一旦消失，孟韵也就彻底凉透了。


    一想到这里，何兮匀那该死的同情心又忍不住泛滥了起来，不过也仅有一瞬。


    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告诉自己，拿了灵力帮人类办事，可以；同情人类免费当苦力，不行。


    何兮匀缓缓吐出一口气，跳上猫爬架，找了处长毛绒软垫趴了下来。


    见她没给出任何回应，黑雾也没了声，孟韵抿了下嘴巴，从门后退了出来，在猫房门口脱了鞋，踩着毛毯进了屋。


    看得出来她非常熟悉宠物的各类用品，因为从进屋开始，她的嘴里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各种物品的名字。她从货架上取了两样玩具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支起来一个可爱的笑容。


    一缕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身上，夺目的光线里，她仿佛真的还活着。


    何兮匀不由得想，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此时此刻，她应该正在校园里笑着闹着，尽情享受着青春，释放着无限的活力吧。


    “叮铃铃铃——”


    孟韵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玩具球“咚”一下掉在了地毯上，球中间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何兮匀耳朵瞬间抽疼了下，不受控地耷成了两架飞机。


    “对不起对不起……”孟韵喃喃着，手忙脚乱地捡起玩具球，等到声音彻底停息后，她战战兢兢地把玩具放回了原位，接着沉沉地喘了一口气，活像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


    之后她再也没动过屋子里的任何东西，只东瞧一眼，西瞧一眼，像个好奇的小孩。


    看到她谨小慎微的模样，何兮匀眯了眯眸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逛得差不多了，孟韵背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她刚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手机就震了一下。她吃了一惊，险些把手机扔出去。好在她克制住了自己，呼了口气后，她点开消息看了一眼，是陈祠发来的。


    看完消息，她习惯性地点进了陈祠的直播间，随即“啊”了一声，嘀咕道：“祠哥开播了。”


    正郁闷着的何兮匀，猫头缓慢升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都没在呢，这铲屎的怎么就开播了？


    孟韵调大了手机音量，陈祠回答弹幕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刺刺在睡觉。”


    “谢谢老铁们的关注，但刺刺在休息，我这里随时有车位，一个魔法棒就可以上车，一个超级炮仗可以永久保留车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感谢勇士老板投喂的‘666’，老板要上车吗？”


    “噢，我家刺刺还在睡大觉，今天播游戏。”


    “谢谢甲乙丁投喂的爱心啵啵，么么，感谢支持，老板大气……喔，今天没有猫猫哦，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车位和福利……”


    “嗯没关系，可以取关，我主要是播游戏的，老板们不喜欢可以不看哦。”


    “……”


    什么叫“可以取关”？！


    何兮匀听得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后，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


    这个臭铲屎的，不会是想靠自己那套无聊至极的咸鱼模式挣够200万吧？


    何兮匀快急死了，除了急，她胸腔中还窝着一股子无处可泄的闷火。


    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这个二货压根不信任她的好运之力！


    康庄大道都杵他脸上了，他愣是要走那羊肠小道，真是比驴还犟。


    何兮匀在心里对陈祠一顿痛骂，骂完，孟韵的手机里又传来陈祠的说话声，里面陆续出现了好几次“取关”、“抱歉”、“不是宠物主播”，听得何兮匀想一爪子戳进陈祠的喉咙，让他永久闭嘴。


    再这样下去，她一夜爆红挣来的流量就要被这个二逼消耗殆尽了，为了不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何兮匀不得不找孟韵帮忙。


    她蹦到了孟韵的脚边，伸出两条爪子扒了孟韵的裤脚两下。


    孟韵瞥见她，立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何兮匀用爪子轻轻拍开她的手，又努力地用猫头蹭她的掌心，试图让她理解自己的意思。


    “喵喵……”


    “喵——”


    可孟韵哪懂，被明星猫咪求摸摸，她快激动死了，当即打开了手机摄像头，将这美好的一幕记录了下来。


    何兮匀：“……”


    “络宝，让她把我放进陈祠房间！”急得实在没有办法，何兮匀只能在心里喊话黑雾。


    原本消沉不语的络宝，听到这心声传话，顿时来了精神。


    它围绕着孟韵翻旋了好几周，无比激动地叫了一嗓子：“好！”


    好什么好，传话啊！


    何兮匀觉得自己可能需要抢救。


    孟韵愣怔了下，对着空气问道：“络宝？”


    “阿韵，快把除霉……不是，快把刺刺放进陈祠房间，我能听懂她说的话。”


    “噢噢。”对络宝深信不疑的孟韵连忙点了点头，就要起身的时候，她忽然拧了下眉头，纠结道，“可是刚才祠哥给我发消息说，让我陪刺刺玩，别让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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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去他房间打扰他玩游戏……”


    打扰？？Excuseme？


    何兮匀头顶的问号快要冲破天花板了。


    “你跟她说，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让她摸了！”何兮匀恐吓道。


    络宝大笑了两声，将话传给了孟韵，孟韵一听，在陈祠和刺刺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她起身走到隔壁，扭开门把手后迅速撤到了门后，大概是害怕被摄像头拍进去，她的动作十分谨慎。


    何兮匀鼓了下腮帮，一个箭步冲进了陈祠房间。


    陈祠一如既往戴着耳机，游戏声音开得很大，隔老远都能听见“嗙嗙”的枪击声。他神情专注，目光紧锁屏幕上的游戏画面，丝毫没有察觉到房门被人开过。


    何兮匀静步摸到了电脑桌边，无声无息地跳到了桌旁的小柜子上，这柜子上摆了几包零食和一杯果茶，她就在零食和果茶中间的一块小地方落了脚，蹲坐得方方正正。


    她视线略微一扫，看到了桌上那个小巧的摄像头。那是杜杭昨天新买的，所谓超高像素、超高画质、超级贵的电子眼，替换掉了陈祠之前用来充当相机的那部手机。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让自己正对着摄像头。


    直到此时，陈祠对她的到来仍旧一无所觉。


    何兮匀设想了好几种出场方式，直接跳上电脑桌摆个pose，或者先跳到陈祠腿上给他一脚，又或者坏一点，打翻他的果茶杯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再当场表演一下猫咪做家务的绝活……


    可这些出场方式，在她看到陈祠的眼神之后，统统扼杀在了摇篮里。


    你还真别说。


    铲屎的打游戏的时候，还挺勾人眼球的。


    “我往前压，你们记得补枪。”陈祠眼里映出不断晃动的游戏场景，他的状态非常冷静，和队友商量战术时声音低沉有力，给人一种安心感，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一定可以做到。


    他的右手修长充满张力，在摁下鼠标左键后，画面的右上角立刻弹出一行击杀提示。


    而他却丝毫没有松懈，杀完一个点位，又立马搜索下一个点，一边搜，一边给队友们报信息：“A点空了，注意警家来人。”


    “警家空，注意中路。”


    “中路有人，我看到了，五秒钟后我会给一颗闪。”鼠标仿佛和他的手掌化为了一体，当他尾音刚落，鼠标即刻停止了移动，下一秒又飞速往右上角拉了一段距离，紧接着他按下左键，成功拿下敌方最后一个人头。


    何兮匀从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看人打游戏看到痴迷。


    而且是以一只猫的形象。


    陈祠每一次击杀都利落干净，像个没有感情的瞄准机器，如果他能稍微修剪一下他长而乱的头发，再刮一刮下巴上那一串胡须，最好再用洁面奶好好清理下面部的毛孔，何兮匀倒是勉强可以相信，凭他自己的本事，他也能挣够那个数。


    毕竟他现在如此地不修边幅，直播间也还是有一堆粉丝在围观。


    这些冲着他游戏技术而来的人，在他每次完成多杀、残局的时候，都会狂热地点赞发弹幕，各种夸赞、惊叹、欢呼。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没一个人刷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