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


    徒步走到村里的游客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都已经进了村了，竟然还要走这么久。


    前方的导游精神抖擞地摇着旗子，两条壮实的胖腿迈得飞快，一点也不管身后的人有没有跟上。


    明明一开始还那么热情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导游的热情气没了。


    虽然心里装着疑问，但众人害怕掉队会有危险，只能逼自己咬着牙跟在后面。


    天色越来越暗了，四周的空气变得非常干燥，他们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感觉喉咙都快烧起来了。


    “喂导游，”


    绿毛首先沉不住气了：“你是不是在耍我们？”


    王燕头也不回地答：“请别着急，旅店马上就到。”


    “个王八蛋的…你刚才也是这么跟老子说的！这都拐了几个弯了！”


    绿毛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浑身都是掩盖不住的市井流氓之气，撸起袖子就要发作：“别以为你们搞个破游戏……”


    王燕突然停下脚步：“到了。”


    剩下的话含在嘴里，绿毛来不及刹车，脚下趔趄几步，差点撞到她的背上。


    他骂骂咧咧地直起身来，往周围一望。


    蓝色的旅游小旗被插到土里，导游侧开身子，一栋三层高的红砖楼在她身后突兀地直立于荒地之上。


    附近房子几乎都废弃了，黄土堆砌的老墙坍塌成一座座小小的土山，上面长出了青翠的草。


    远远看去，简直像一圈寂静的坟包。


    “……”不知为何，绿毛胆寒地收回了打探的眼珠。


    “客房都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


    王燕皮笑肉不笑的，语气透着丝丝寒气：“请各位到前台自行登记姓名与联络方式，办理入住。”


    “那个…入住之后呢？”


    有人发着抖说，语气战战兢兢，好像只是问一句话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勇气。


    尽管这里的导游和村民乍一看五官端正、没有谁缺胳膊少腿，但他们的身上却始终有一种诡谲的违和感。


    除了绿毛那样的傻子，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与村民的接触，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


    毕竟，只有活人才能感觉得出来…


    这群NPC，实在是太不像人了。


    “今天的安排只有这一项，现在距离天黑还有一点时间，各位休息好了之后，可以在村里观光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到对面的杂货店里购买。”


    顺着王燕抬起的手指看去，队伍里再一次出现了小声骚动。


    这一骚动，终于让被拖行一路的阎丑醒了过来。


    “明天早上，我会来接大家去山神庙里参加村宴。”王燕说着，突然将一只手拢在嘴边，好像要交代什么秘密：“对了——”


    阎丑惺忪地睁开双眼，还没看清环境，就听到那导游疑神疑鬼地压低声音，幽幽说道：“出于安全考虑，请大家不要在晚上离开旅店。”


    “因为入夜后的山神，喜欢吃人。”


    阎丑：“噗，好土。”


    王燕：？


    *


    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导游跺着脚离开了。


    30号倚在杂货店的门口，看到几位游客犹豫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一群人在楼下傻杵着也不是个事，还是一个个脚步发软地走进了旅店。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杂货店竟然就在旅店对面。


    目送所有人进楼之后，30号用指甲抠了抠脸上已经结成干痂的血，转身朝向自己的小店。


    她有一些信息需要处理。


    刚才在村口，所有村民一齐看向女游客的时候，30号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转了头。


    那种感觉非常奇怪，好像一双无法反抗的手忽然掐住她的脖子，掰动了她的脑袋。


    现在一想，那大概是系统的隐藏机制。


    一旦某些规则被玩家激活，NPC们即使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身体也会自然给出反应。


    于是在其它村民离开之后，30号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杂货店在哪里，却没有着急找路，而是选择了放空大脑。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站在了杂货店的门口。


    屋檐上的灯笼被风吹动，红艳艳地荡漾在她头顶，左摇一下，右摇一下。


    果然，NPC的身体自带导航。


    虽然E级能拿到的书面信息很少，但在看不见的地方，系统一直在掌管整个大局。


    这即是一种帮助，也像一份限制。


    30号沉默着，连鸦羽般的眸子都黑了几分。


    她稍微有点不爽。


    半晌，她耐着性子搓了搓脸，默念着确保杂货店正常营业的任务，走进了店铺。


    灰尘在斜照来的夕阳中旋转着，她隔着干燥的冷空气看向一排排的置物铁架，卫生纸、洗脚桶、卫生巾、薯片、辣条、泡泡糖…


    很神奇的，货架上的东西她都认识。


    好像真的曾经作为店长在这里生活过一般，在看到这些商品的一瞬间，它们的形状、材质和用途都一一涌入她的脑中。


    明明只是个今天刚刚出厂的泥巴人，却好似突然拥有了活人的记忆。


    呵。


    30号甩甩脑子，冷脸走向货架。


    第一位顾客就快来了，她得做点准备才行。


    *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旅店大门钻了出来。


    余灵捏着一截纸条，反复确认之后，把它塞进了裤兜里。


    天色渐晚，整条街、或者说整片荒地都比来时更加瘆人且凄凉，风像薄刀似的刮得人脸疼，她把蓝色衬衣的扣子一股脑扣到顶端，整个人躲在衣领后面，哆哆嗦嗦地朝对面走。


    “不会突然钻出个鬼咬我一口吧…”


    她说着，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原本健康的嘴皮上已经结了硬块。


    真渴啊。


    明明是个群青环绕的地方，这村子却像长在了火焰山的脚下，空气干燥得让人喉咙里直发痒，像吞了钢丝球一样难受。


    要不是阎丑终于睡醒，余灵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买水喝。


    走到导游指过的杂货店前，她从兜里抽出手，正要敲门：“你好……”


    说惯了的问候卡在嘴里，余灵愣在原地，于红灯笼的下方眨了眨眼。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是第一个出来买东西的游客…


    为什么这店里会乱得像刚被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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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一样？


    店内无人，不算大的店面里商品撒了一地，花花绿绿的包装袋们像宿醉后的呕吐物被货架吐了出来，小面包压着卫生巾，洗脚桶倒扣着花生油…


    混乱的商品一路堆积到了门口，她抬起的左腿无从下脚，只能默默收回。


    针落可闻的寂静里，不安的情绪随着摇晃的白炽灯越来越大…


    一股强烈的、可怕的失序感扑面而来。


    余灵挠了挠嗓子，正准备躲回旅店，却听到店里传来一声几近不可闻的：


    “咚。”


    咿——！有鬼！！！


    她的手臂瞬间起满鸡皮疙瘩，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死死捂住嘴巴，破碎的求救声早就杀出她的喉咙。


    心脏砰砰直跳，她颤抖着朝脚步声看去，一个人型的深色阴影正在越来越近。


    随着光线转动，露出一张带血的女性脸庞。


    30号单手扶着头顶走了出来：“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打扫店铺…不小心撞到头了。”


    余灵一声尖叫堵在喉中。


    她迟疑地眨了眨眼，再次看向仿佛台风过境般的店内。


    你管这个叫打扫？


    *


    30号跨过垒在脚边的薯片，黑着脸从里屋走了出来。


    余灵梗着脖子：“你就是…老板吗？”


    “是的，您需要什么？”


    30号说着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被拦住了去路。一提厕所卷纸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正好横在了两个高高的货架之间。


    她低头思索两秒，抬起了手。


    陡然，一道猛烈的手刀狠狠落下，整整12卷装的厕纸瞬间从腰部被她劈成一道V字，吧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余灵后退一步：“……”


    阎丑那个狗东西不是信誓旦旦地说NPC没危险吗！


    怎么这个NPC一言不合连厕纸都打啊！


    30号跨过厕纸的尸体，走到收银台前，重复道：


    “您需要什么？”


    她的瞳孔是深到极致的黑色，在晃荡的灯下没有任何反光，淡漠的脸上抹开一片血迹，像一场冬夜中寂静的大雪，虚虚掩埋着致死的疯狂。


    余灵不敢多待，连忙说：“有矿泉水吗？”


    “有的，”30号点点头，打地鼠般精准地从杂物里抽出一瓶水来。


    “要几瓶？”


    看到矿泉水瓶上的文字，余灵偷偷松了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好歹是个她熟悉的品牌。


    说明这个村里的时代背景和现实世界是互通的。


    “先拿三瓶吧。”余灵说。


    进入副本后手机信号全无，要不是陈宝仙像只挖洞的小狗把现金藏在鞋下，她们现在只能在房间里面对面挠喉咙了。


    剧烈的干渴灼烧人心，余灵在嘴唇上舔了舔，摸出纸钞：“一共多少钱？”


    谁知30号却道：“不要钱。”


    “我们村子偏远，收了钱也没地方用，都是以物换物。”


    说着，冰冻三尺的眼神将余灵全身上下打量一番，随意地像在菜场里挑一块肉。


    “——您要换吗？”


    语气礼貌，仿佛在说：您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