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元比较重视形象，愣是忍住了笑，她说，“确实是野花，生命力顽强，在寒冬绽放出，富有自然之美，当得起这个野字。”


    “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啊，是，是是。”方一脸还红着，头都不敢抬，只一味的附和。


    钟元不懂什么叫尴尬，她自觉帮这小妖解释了一番，也不再说话了，一心欣赏凡间风光。


    方一看河神大人不再问他，松了一口气，又深感自己没文化，心底忍不住泛起酸楚的自卑。


    方一回头看了一眼河边摇曳的，他从没注意过的橙红色野花。


    那遍野都是，从没人在乎的野花突然就变得好看起来了。


    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方一在心里念了几遍，把这句诗记下来，若有机会，他一定要问清楚那花叫什么。


    河神庙离得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


    “水泽仙尊。”钟元看着供奉的排位，念了一遍，又问，“这是谁取的尊位？”


    方一摇头，“大家不知道河神大人是什么神，因为河神住在河里，掌管河水，就取了这个称号。”


    钟元松了一口气，挺好听，但是仙道录中她的尊号并不是这个。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转一转。”钟元对这尊神像也很好奇。


    方一见钟元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有点失落，又很快调整过来，他不觉得累，也不想休息，河神大人说他“代行神事”，那他就算河神的信徒。


    信徒要好好景仰神明。


    方一跪在神像前，点了一炷香，像以往村民们祈求神明保佑那样默默念起来。


    钟元看这神像雕的还算好看，又翻了一遍仙道录，确认没有“水泽仙尊”这个神位，她这才附上了那神像的身。


    神明高坐庙宇，众生苦求庇护，香火袅袅，心念噪杂……


    这就是香火神道？


    钟元恍惚中有些明悟。


    好像仅是过了一瞬，又好像过了许久，钟元从那奇妙的感知中抽离出来。


    她引出半分香火气息研究，力量纯粹，看来此地对百姓对河神信仰很真。


    钟元正欲从神像中出来，看到方一跪在她面前，表情肃穆虔诚。


    这小妖想求什么呢？


    钟元一念起，下意识的探向方一点燃的那根香。


    没有修行的人，如果不是很专注的想一件事情，心声是很杂乱的，通常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强行读心，那读出来大概都是半截半截毫无关联的话。


    方一的内心想法就非常乱。


    “河神大人去哪里了？还在庙里吗？”


    “好想看看河神大人在干什么。”


    “我是河神信徒，我要向神祈祷。”


    “应该求什么呢？”


    “早知道学一下了。”


    “学？是得学习，我好没有文化，真丢脸。”


    “那花到底叫什么？”


    “灼灼野花香，依依金柳黄。”


    “河神河神河神……”


    “真好看。”


    “我这身衣服也好好看。”


    “我真幸运，死了也不亏。”


    “河神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钟元看方一那么虔诚，还以为他有所求，谁知道在开小差，满脑子河神……


    钟元出来，在方一身边显形。


    “河神大人！”方一闻声转头，惊喜，“您看完了吗？”


    钟元“嗯”了一声，状似不经意的问他，“你跪在这里干什么？求神？”


    “没……”方一赶紧站起来，摇头，“我没什么想求的。”


    “求神不如求己，若你真有所求。”钟元拿住方一点燃的那支香，“可以告诉我。”


    钟元把香捏在手里，问方一，“有吗？”


    如果脱离神像，只靠这香和那份香火力，她能听到信徒的声音吗？


    “没有。”方一摇头。


    可钟元听到了，方一说：想学习。


    真是只上进的小妖。


    钟元点头，“这庙我已经看过了，去你家里看看吧。”


    “我，我家？”方一不安，小声道，“我家很破，没什么好看的。”


    “修行之人，不逐外物浮华。”钟元说完，想起这是只没什么文化的爱学习自卑小妖，自己给他翻译，“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


    河神都这么说了，方一只好带她回家。


    方一修行时走过很多地方，太虚境内并不是人人能修仙，同样也有凡人，有村落。


    她住过富裕奢华的宫殿，也住过矮小的砖瓦房，还有山间破庙，农家客栈，大道驿管……很少有比方一的房子还破的。


    摇摇欲坠。


    外墙的裂缝自上而下的劈叉，它还能立着钟元都觉得很离奇了。


    方一窘迫的推开门，请钟元进去。


    钟元一进门就看到那颗长势极好的茶树。


    钟元有个特别爱茶的师姐，师姐的本命法宝就是茶壶，那茶壶中泡出来的茶堪称极品，钟元曾经喝过，至今难忘。


    师姐给钟元科普了很多茶文化，就是为了让钟元历练时看到好的茶树茶叶能给她带回去。


    如果这颗茶树钟元是在野外看到的，她一定会移栽到自己空间里去——肯定能从师姐那边换到无数奇珍。


    “好香的白茶。”钟元走进些，仔细端详，她觉得这茶的味道有点熟悉。


    方一跟在她旁边，也走到了茶树前，习惯性的随手薅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嚼。


    钟元了悟，哦，原来是这小妖的味道。


    方一见钟元看他，突然觉得他随便薅叶子吃的行为不好，慌忙咽下茶叶，解释。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茶，就是一直长在我家里，挺香的，我偶尔会泡水喝，干嚼也，也挺好吃的……”


    “河神大人要吃吗？”方一赶紧又薅了两片递给钟元。


    钟元居然后退一步。


    这一步退的方一不知所措了。


    “哦不是，是泡水……泡茶。”方一又羞红了脸，他怎么能给河神大人干叶子啊，他自己干嚼就算了，怎么能让河神大人也干嚼茶呢！


    “我去泡茶。”方一转身就要多薅点叶子，“河神大人，这茶虽然粗糙，但是真的好喝……”


    “别摘了。”钟元轻握住方一的手腕，看向他的眼神带了几分复杂。


    “你平常都这么吃茶吗？”


    “我，不，这，嗯……”方一手足无措，想给自己找个借口，又觉得瞒不过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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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低下头老实交代，“我觉得它好吃，吃了之后很有精神，第二天也不累，泡水也好喝，但是没有干嚼舒服。”


    “把你手上的叶子给我看看可以吗？我只是看看，不吃。”


    钟元怎么做的出生嚼小妖本体的事情啊，方一摘了茶叶就要给她吃，真把她吓住了。


    “好，好。”方一把手上的叶子递给钟元。


    钟元接过茶叶，先是仔细打量，又闻了一遍，再拿手指一点一点的摸那叶子上的纹路，对着方一说了一句“失礼”，然后把叶子掰开，又闻。


    好像是很什么很值得研究的贵重物品一样。


    方一见钟元这么专注的对那片叶子，居然莫名的有些羞赧。


    钟元觉得奇怪。


    这茶树茶叶的味道跟方一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气息也相同，明显是这小妖的本体，但为什么一点妖气都没有呢？


    就像一株普通的茶树——这不可能。


    “可以去你屋里看看吗？”钟元把小妖的本体还给他，又问。


    “可以的。”方一接过被钟元研究过摸过又掰成两半的茶叶，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趁着钟元转头的瞬间，他把这两截叶子迅速塞进嘴里吃了。


    钟元：……


    占有欲这么强，本体无疑了。


    方一的房间也没什么好看的，简陋的床，简陋的桌子，凳子都只有一张完好的。


    “河神大人请坐。”


    方一抿着茶叶好半晌才吃下去，脸色还泛红，不太敢看钟元。


    他擦了擦唯一完好的凳子，放到桌前，“我去泡茶。”


    “我不喝茶。”钟元秒拒。


    她这辈子都做不出当着小妖的面喝用人家本体泡出来的茶这么失礼的事情。


    “那件衣服是你的吗？”钟元不太好拿男儿家的衣服在手里看，只指了指床上叠好的绿色衣裳。


    “是我爹爹的，我一直保留着。”


    “我能看看吗？”钟元又问。


    “嗯嗯可以。”


    钟元施法展开那件衣服，一边看一边问方一，“这件衣服很完好，你经常穿吗？”


    “没，我前两天才拿出来，一直没穿过，放在箱子里的。”方一很喜欢这件衣服，“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钟元把衣服还给他。


    妖气很浅淡了，仅维持着这衣服不被虫蛀不褪色。


    “你爹爹是采茶人？”钟元跟方一闲聊听他说起过，此刻她忽然提出来，方一有些莫名的慌张，只点点头。


    那没错了，估计也是一只茶妖。


    茶妖属于植物类精怪，修炼成人非常不易，这种妖一旦修成，修为不可小觑，方一说的生产时大出血而亡肯定是假的，多半是障眼法。


    “你娘呢？猎户？有你娘亲的遗物吗？”


    方一沉默的去厨房拿了一把柴刀过来。


    柴刀上的妖气更浅淡，浅淡到几乎没有，但钟元也确认了，她的判断没错，方一血脉果然特殊。


    那就更奇怪了，这两只妖能生下孩子已经很稀奇了，孩子本体居然还是茶树，人形和本体甚至是分开的。


    方一看钟元思考，犹豫了一会，问，“我娘和爹，是……”


    “是妖。”钟元没有哄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