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临深并未回他的话，只饶有兴趣地盯着梁魏狼狈的模样。


    密密麻麻的荆棘丛里头，梁魏那身本就破得不能再破的衣裳，被刮得面目全非，


    大片的布料被挂在枝头上，全身没一处好地，深深浅浅的伤口渗着鲜血，属实是难以让人移开视线。


    萧临深剑眉微微皱着，一掀脚下厚重的衣摆，生怕光洁如新的衣裳沾到墙头湿润的青苔，他缓缓地蹲下。


    他虽留意到眼前狼狈之人的伤势，但对于他来说，的确微不足道。


    “你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干脆利落，看着梁魏的眸色也愈发严厉，仿佛在审问一个犯人。


    梁魏在荆棘丛中挣扎着，拼命地想要站起身，可越挣扎，长刺便钻进皮肤，更深几分。


    见墙头上的少年无动于衷，丝毫没有救他的样子，梁魏只得咬牙切齿，痛苦地回答问题。


    “我是相府的仆人，负责给夫人小姐赶马车的……”


    “既然是外面的人，为何在你家小姐的院子外头鬼鬼祟祟？”


    萧临深半信半疑，先前他只悄悄跟在雪青与这个男人不远，根本听不见他们二人说些什么。


    虽然雪青三言两语就轻易地把梁魏放走了，自是说明梁魏话中并不假，最起码他们认识……


    梁魏本还在调整身体姿势，躺得更轻松些，听得墙头上人的发问，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盯着萧临深。


    那眼神像是在质疑为何萧临深问话的用意，但梁魏只对上了一眼萧临深威严的眼眸，又胆怯地垂了下去。


    “昨夜大小姐传我来吩咐明日用车的事，我想起以前在外头丢了东西，所以趁机去找……”


    萧临深暗沉的目光骤然一亮，果然不出他所料，昨夜的确发生了一些事情……


    梁魏的脸虽说长得十分丑陋，但一双枯瘦的眼睛却十分真诚，他说得一本正经，就连萧临深，都差点被他骗了过去。


    萧临深闻言，只冷笑一声，说道：“既然你有正经的理由，方才又为何躲那几个女使？”


    “我……”梁魏彻底地被噎住，只尴尬地挠着头，企图掩饰他的无言。


    萧临深瞧出他的隐瞒，自觉无趣，大手撑在膝盖上，不费吹灰之力站起身，拍了拍肩上的落叶。


    他可没有闲工夫和一个仆人浪费时间，只不过是因为心中蕴着一股无名的怒意，扰得他心绪不平，这才多管闲事。


    他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盛愿的身影，少女白皙的手指似嫩白的水葱，握着他那根简陋竹笛，忘情吹奏曲子的模样……


    萧临深错愕地回过神，才明白方才千钧一发之际，他出手把梁魏扔上墙头，兴许有脑海中挥散不去的那个少女的原因……


    “你自求多福。”说完，萧临深作势便要越下墙头。


    “诶！你等等！”梁魏顾不得身上的疼，忙伸出手挽留萧临深，他喊道。


    “我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萧临深倏地回过头，眼神中充斥着惊愕与难以置信。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称他是个好人，竟是如此陌生与骇人。


    他不由地嗤笑一声，嘴角扯着一抹轻蔑的弧度，他盯着忐忑不安的梁魏，挑眉说道：“想让我救你上来？”


    梁魏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殷切，恨不得此刻就爬起来让萧临深拉他上来。


    不然外头是宽阔的镜湖，秋日里虽然不及冬日寒冷，他虽然能勉强忍受刺骨的湖水，费老大劲游出去。


    可无奈他梁魏是个旱鸭子，不会水。


    “我为何要救你？”萧临深冷声地问道，他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荆棘丛中的梁魏。


    梁魏见他的态度松动，忙开口说道：“既然公子知道我在小姐的院子外头，且方才还救下我，定然是为了小姐的名声……”


    萧临深默不作声，但梁魏细微地察觉到，少年的冰冷容貌之上，那双能够看穿人心的桃花眼，分明微动了一下。


    “公子也许是小姐的好友，小姐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想在她身边之人，也一定是个好人！”


    “小姐虽初来盛京，朋友稀少，但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和那些纨绔子弟结交，所以公子为我解过一次围，定然还会再救我一次！”


    “公子，我说得不错吧……”梁魏还想夸夸其谈，却不想下一刻，被突然起来，一跃而下的萧临深，堵住了嘴。


    少年带着一身冷冽的清香从天而降，动作迅速，梁魏是个粗人，只知道能用得起这种幽微香料之人，必定身份不凡。


    “有人来了。”


    见梁魏止住了声，萧临深这才放开了捂住梁魏嘴巴的手，他跳跃下来的地方并无荆棘丛，一身干净地站在一旁。


    墙外边是两个年轻的男声，吵吵嚷嚷很快便过去，萧临深才放下警惕的耳朵，撇过眼看向梁魏。


    他嫌弃般地伸出手，那梁魏一下会了他的意思，拉上了萧临深那张孔武有力的手。


    梁魏强忍着尖刺的痛，借着萧临深手上的力道，用力一起身，这才从那堆荆棘丛中解脱。


    他站在一旁大汗淋漓，浑身血丝遍布，一身衣裳，也破得不成样子。


    萧临深见他脱困，并未多言，只慢慢地移步到了镜湖湖畔，蹲下洗手。


    镜湖的水秋日里不免令人寒颤，湖面上的雾气还未消散，旭日的金光却洒了整个湖面，像是鎏金的画卷。


    风光极好，却不知为何要用围墙围起来？


    萧临深思索着，低头却发现手背上，不可避免地被荆棘划伤，已经结了痂，他倒并不在意这些小伤。


    “多谢公子搭救之恩。”梁魏把身上的枝杈拔完之后，冲着萧临深宽阔的背影，拱手作揖。


    萧临深听见身后男人憨实的话音，挥了挥手上的水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梁魏本弓着腰，规规矩矩地等着萧临深的回应，属于少年身上那阵冷冽的清香袭来，他微微抬起头。


    才发现少年个头比他高得多，一身雪白的衣衫虽然看着朴实无华，可细看却是细密如织，光泽通透，鹤纹似乎绣着金丝银线，才如此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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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魏眼珠子转动着，能穿如此奢华的衣物，此人必定非富即贵？


    他是知道盛愿回京后向来不爱结交外人，却不知道眼前这面如冠玉的翩翩少年，究竟是谁？


    “我的恩情，可不是那么好谢的。”


    萧临深淡漠地开口，看着梁魏那张丑陋的脸上逐渐蒙上一层惊恐，又想起眼前之人刻意的隐瞒，顿时眼神又严厉了几分。


    梁魏被盯得发毛，少年的面容虽然看着青涩，可是周身散发的气质隐隐约约有些不容忤逆的贵气，他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公子想要我做什么？”梁魏声音有些吃紧，他竟然莫名有些害怕眼前这喜怒无常的少年。


    “昨夜，她的院中，发生了什么事？”


    萧临深直截了当地发问，眼神只悄无声息地撇了他一眼，梁魏本懒散地站着又恭敬了几分，像是有些惧怕他。


    “大小姐院中，没，没发生什么……”


    梁魏支支吾吾地开口，他低着眉忍不住偷偷察看萧临深的脸色，见到少年面带阴沉，才不得不说一些实情。


    “就是我在大小姐院里丢了东西，大小姐让我去找，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才耽误到了早上……”


    梁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萧临深越来越黑的脸，垂下的双手早就被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冷汗直冒。


    他不明白，为何眼前比他年纪尚且还小的少年，竟有如此威压……


    “公子你别不信，若是去问大小姐，大小姐也是一样的说辞……”


    “我只是替小姐赶车的马夫，我真的对大小姐并无不轨之心……您放心……”


    “放心？”


    萧临深皱着眉头，他本侧耳听着，双眸里的寒色竟然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烟消云散。


    他怕梁魏瞧出他的变脸，忙转过了身。


    长舒一口气，迈步走向湖边，萧临深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分明是冷峭的秋日清晨，他平素里，并不会如此……


    梁魏疑惑着萧临深的转身，却只得毕恭毕敬地跟了上去。


    镜湖之上萦绕的雾气越来越薄，岸边高耸枯黄的芦苇也愈发现形，对岸是高低错落的楼阁，迷迷蒙蒙，竟有些似海市蜃楼。


    “我说的都是实话了。”


    梁魏站在萧临深的身侧，也不敢明目张胆去看他的脸，只悄悄盯着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竟看呆了，有些失神。


    “你缺钱？”


    萧临深猝然地转过脸，高挺的鼻梁之上，盈着水的桃花眼中散去了阴翳，竟然看有些和颜善目。


    梁魏捉摸不透眼前少年的所思所想，只错愕地张着嘴巴，生生地发出了几声“嗯”。


    “公子，公子为何知道？”梁魏冲着萧临深问道，又胆颤地垂下盯着他的眼眸，怯生生地候着。


    “做个交易，你的事，我可以帮你。”


    “交？交易？”梁魏目瞪口呆，他面上又惊又喜，“可我只是一个奴婢，公子要和我交换什么？”


    “放心，用不上你的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