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下去出门，一回头你人没了。怎么回事……”


    安予恬并不满意他这副轻蔑的态度，紧了紧眉头，正欲开口，旋转楼梯下方尽头就出现一位时髦打扮的女人。


    男人头也没回，脸冲着安予恬回复女人，言语间似笑非笑：“刚刚路过不小心磕碰了一下这位小哥，人家在抓着我讨说法呢。”


    安予恬听到男人断章取义的解释，睁大眼睛在这俩人之间打量半天，当即提高音量，刻意让楼梯下方的女人听清楚：“哇，我朋友明明是怕我摔倒才蹭破手的，你刚刚撞我是一点不提啊。”


    安予恬边大声说话，边偷偷注意着女人的反应。


    果不其然，女人见二人说法有出入，本来还钉在原地看戏的脚当即抬了起来准备上楼。


    男人听到安予恬这番添油加醋的实话，浑身也突然紧绷起来。


    “这个楼道明明这么宽，我和我朋友在这待得好好的，谁知道你故意蹭上来是带着什么心思……”


    她见起了效果，更加来劲地夸大事实，狠狠补了一刀。


    时谨也顾不得对冲突的阴影，和男人一起被安予恬这一通操作唬得一愣一愣的。


    见安予恬单方面疯狂输出，男人一点都不反驳，女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信了个十成十。


    “抱歉啊小姑娘，他就是这副鬼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朋友不要紧吧？这样，你看这事也说不上特别严重，这些你们拿着回头买个创可贴什么的，我就替他给你们道歉了……”女人冲着他们掏出几张面额不高的钞票，二人一看就有着大学生清澈单纯的气质，没有抓着他们讹的必要。


    她和二人交涉完便拖着男人下楼离开：“你是不是犯毛病了？那个小姑娘说的是不是真的？犯病还被人抓到，丢不丢人？”


    男人眼看着被拉出他们的视线，大概觉得当众吃瘪丢脸，嚷嚷着都要丢下一句话恶心他们：“我要有那心思，那男的还只会窝窝囊囊地看着不吱声呢！能不能硬气点，管好你的小女友……哎哟！”


    “你还敢承认？？人家哪有你窝囊？你全身上下也就嘴最硬。”


    眼见他们越走越远，安予恬听到这句也不忘恶狠狠地还击：“我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姐姐这么优秀漂亮，麻烦下次提高找男人标准，不要再美女配野兽了——”


    时谨轻轻拍她肩膀，生怕她扯到嗓子的时候，安予恬还在气不过，继续嘟嘟囔囔地骂着：“外强中干，自以为是！眼高手低，目中无人！……整花活全凭一张嘴，剩下全靠女人！”


    她乱七八糟地骂了一通，时谨听着听着莫名觉得自己好像被连同一起攻击了。


    没想到安予恬平静下来后，看了看他蹭破了的几个指节，将女人给的三瓜两枣塞给时谨：“刚才谢谢了，这个给你。”


    时谨摇摇头表示这种程度无足轻重：“……我也不缺这点，你收着吧。我刚刚都没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是我的战利品，数额虽小但价值极高，”安予恬把钱收着，打算回头拿这点买些零食二人平分，听到时谨的自谦提醒他，“要不是你的手挡着，那我真得脑袋冒血去碰瓷了，别看我吵架耽误了这么久，每回我心里都记得清清楚楚还欠谁一句道谢。”


    时谨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内涵了。


    安予恬细细复盘着刚才的争吵，想起中途时谨屡次试图抽离自己手腕的动作：“对了，你刚刚总动是想说什么？”


    本来想跑路的窝囊男人沉默了一下，果断没有说出实情：“……就是想让那个人看清楚我手上的伤，这样能讹多点。”


    “哦……。”


    密闭的空间一经这事打岔，瞬间变得有些闷热起来。


    身旁开口的窗户并不通风，只有把身体伸出去才能吹到岸边的海风。


    安予恬继续往上走，打算去露台吹风降降温。


    时谨脑海中还是安予恬刚才用于攻击那个男人的台词，总觉得越检查自己越一一对应。


    自己以后难道就是这副招人嫌的模样？


    他并不敢轻易表达自己，哪怕安予恬对他和董诗诡异的关系体贴地选择性无视，他都做不到坦诚以对地告知对方。


    连一句道谢都说得模模糊糊。


    安予恬刚刚不经意间的那句话又冒了出来。


    心里永远清楚记得还欠谁一句感谢。


    趁着现在周围没人，正是大好时机。


    不然待会人就多了，他会控制不住地怀疑正有人注意着自己。


    时谨几乎是脱口而出在心中排练千万遍的这句话。


    “安予恬，谢谢你刚才为我出头。”


    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来了。


    他第一次这么羞耻地表达这种内容。


    他说出来了！


    时谨几乎不敢抬头看安予恬的反应。


    他心中有了一股奇异的感觉，血液不住地沸腾，奔走于四肢之间，以至于手脚隐隐发麻，需要撑着墙壁才能站稳。


    时谨趁热打铁，将下午家里的事也说了出来：“我…你之前去我家的时候……我妈她……”


    “她…”


    平时落笔成章，此刻几个字拼凑半天都愣是讲不完整一句话。


    大概是体验卡到期，他的一腔热血又瞬间冰冻了起来。


    “我……”


    安予恬在听到第一句话后就愣愣地站住回头看他，见他耳尖发红，眉头紧皱，平日和谐而清隽的五官难得拧在一块儿，从她的角度看下去还能数清他不住颤动的睫毛。


    从最开始正常的道谢，到后来支支吾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清楚的路人下楼路过，都在啧啧称奇居然还有人会在这种位置选择告白，投来好奇的目光。


    眼见时谨一副让他说话还不如要了他命的状态，安予恬等了半天也没了耐心，只怕再等下去真要被人当成告白现场围观。


    “实在不好讲出来的话，不说也行。”


    安予恬语气平平地打断了时谨，给了他喘息之机。


    她好像说着多平常的事，满不在意地继续上露台，时谨紧随其后，感受着脸上异常的温度。


    “反正我就是一个单纯过来吃喝玩乐的，又不是去和你妈一起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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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狭长的楼梯终于走到头，眼前豁然开朗，露台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各个方位拍照合影，安予恬找了一块无人的位置靠过去。


    “当然，你要什么时候想说了也行，我最喜欢听八卦了，保证不对外说。”


    和煦的暖阳从侧方打下来，漫无边际的海洋到了下方冲刷着沙滩，配合着温柔的海风，驱散了他们方才的燥意。


    安予恬说完这句就自顾自继续掏出手机拍照，看上去将一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事都抛在了脑后。


    时谨忽然觉得，其实很少有人在意这种细节，只是他自己一向过于敏感，才将一切行为的后果不断放大。


    只是想让他做出改变还是要一定的时间。


    刚才冲动的行为无异于妄想一步登天，可十多年来的习惯很难瞬间扭转。


    不如慢慢来，先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一个人消化总结了半天，他感到眼前一片豁然开朗，忍不住凑过去问安予恬：“你刚刚反应这么快，是不是很少有人在你手上吃过亏？”


    他想起安予恬虽然开学那会儿丢脸过几次，但都无伤大雅，实际每回碰上事，都没让别人占到过便宜。


    不像董诗两极分化的政策，90%的小事不去计较，10%的大事死皮赖脸丢完人后讨不到好。


    没想到安予恬回复了他意料之外的答案：“不啊，我以前胆子很小，吃什么亏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时谨扭头意外地打量着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女生，没想到她霸气的气场下还有这样的过往，明明长相是可爱甜美那卦，却让人想象不出她曾经吃瘪的模样。


    总觉得安予恬要是露出这种表情，肯定是被人夺舍了。


    就像现在，安予恬眼一横，撇了撇嘴望过来，一副大爷样：“后来我发现，有些事不是装懵懂可爱就能解决的，只能自己争取和维护。”


    尤其是安予涟出生之后，大人们的目光都转移了过去。


    以前安予恬也是安安静静，等着大家主动对自己好的性格，可后来她发现，所有人都在提醒她要担当起姐姐的职责，不仅要谦让，还不能比不过妹妹。


    尤其每年拜年，所有人都从“恬恬还是那么乖巧可爱”变成了“还好你们家涟涟让人懂事省心。”


    既然横竖比不过，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走上与安予涟截然不同的风格道路，反而能吸引注意力。


    只不过所有人对她的评价从“懂事”变成了“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


    让再多东西也是理所当然，那干脆别让自己吃亏。


    所幸安予涟表面顶着一副与世无争的表情，背地里偷偷和她配合默契，俩人一块里应外合，安予涟不知道帮着薅了多少好处给她。


    “慢慢地，见多了这种说话无赖的人，我就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了。”


    安予恬笑嘻嘻地与时谨分享她从小到大演变的心路历程，展示了她鸡飞狗跳童年的一角。


    远处传来海鸥的叫声，像极了安予恬每回与人争辩的模样。


    一只白羽红喙，造型颇为眼熟的海鸟飞过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