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至，阴雨连绵。


    耳边有雨水敲打的响声，滑落到纯色伞面，渐渐凝成水珠。周梨单手撑伞，肩上背着帆布包，向远处瞅了一眼，恰好有公交车向这驶来。


    微风裹挟着丝丝细雨扑面而来，她面容白净，纤长浓密的睫毛沾了点湿意，一双杏眼却波光流转，右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有新消息通知。


    ——白蔚棠：【梨子，记得把卷子带上，今晚上老李要测试，我去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李在改隔壁班的测试卷！】


    悬在空中的手指顿了顿。


    周梨大脑片刻死机，险些两眼一黑，足足在原地反应了一段时间后才卸下帆布包。


    眼看着等待已久的公交车即将到来，最后几秒内，周梨在“头铁返校熬晚自习接受数学老师的审判”和“匆忙回家狼狈赶时间返校”之间，果断选择后者。


    大雨滂沱，透明伞上不断有雨敲击。


    周梨撑着伞，街上车辆众多，只好抄近道，楼层下绿树摇曳，狂风大作，伞骨险些被掀翻。


    她白皙细嫩的脸庞顿时溅上了雨水，极为好看的杏眼微微透出些不安，低下头，灰色长裤溅上泥点子，小白鞋面覆上一层浊水。


    街边商贩零零散散，大雨仍在继续，现在距离下一趟公交车还有足够长的时间，周梨兜兜转转，才意识到手机不停地震动。


    微信上有24条未读消息。


    ——【白蔚棠：梨你到了没？铃声都已经预备了。】


    ——【白蔚棠：班主任刚刚通知会有个新生来我们班，好像叫什么齐言，如果你到校给年级办报人数记得加上他啊。】


    ——【……】


    周梨深深吐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打出几个字：【好，我知道了。】


    【准备回家拿卷子，还要走一段路程，迟到就迟到吧。】


    发送成功。


    她咳嗽了几声，将要起身，有风吹来，夹杂几声细微的、令人怜爱的猫叫声。周梨站起身，回头望去，青山直入云霄，云雾缭绕，天被染成灰色，她抬眼，眼眸倒映出天边景色，随后渐渐黯淡下去。


    在哪呢？


    周梨很快找到声音源头，就在不远处的冬青树灌木丛中，她微怔，眼神空洞涣散，直直向小猫叫声的方向走去。


    暖色灯光在薄雾中显得昏暗，从T字形路口折射出几缕浅浅的光线，猫叫声刚好从那边传来，以及隐隐约约的对话声，长风吹到周梨耳畔，稀薄云层布满天边，裹挟细密的小雨。


    “行，我等会去接下我儿子，你在这里看店啊。”


    “好。”


    “辛苦你了，年纪轻轻还要赚钱养家，唉都不容易，你先歇一会，等我回来接班，你就赶紧回学校，这个月工资晚上转给你。”


    赚钱养家？等会还要回学校？


    又是个家境贫困的学生。


    雨声模糊了大部分话语，周梨只能听个大概，愣是只记住了“养家”“回学校”“工资”，暗暗猜出这有学生待着。透明伞骨上有雨滴滑落，花坛常青树下传来微弱的猫叫声，明显躲藏在冬青树灌木丛中，簇簇绿叶上盛满积水，周梨伸出手托起小猫，雨水顺势而下，沾湿衣袖。


    周梨从书包里拿出一块小毛巾搭在小猫身上，周围的水洼不停地荡起涟漪，层层波纹乍一看是星星和小花在水滩扑腾。


    小白猫明显独自饿了，脑袋裹在毛巾里喵呜喵呜叫，刚好手机振动声传来，周梨单手抱着小猫，右手拿起手机搜捡到流浪猫怎么办的相关解答，长段文字映入眼帘，周梨快速游览，怀里的小猫像是能感受到她急切的心情，毛茸茸的脑袋一直乱蹭。


    细雨连绵，风扫过衣摆，雨水混淆视线，浓密的睫毛上湿意仍存，吹得发冷。周梨巡视一周，终于在雾气蒙蒙的街道找到一家便利店。


    招牌白底上刻画着具有金属质感的字体，推拉门前贴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全天24小时开门，欢迎光临”，装修风格是纯色温馨的浅咖色，货架上摆满了林林总总的零食烟酒。


    周梨合上伞，随便放在门口的某个角落里，深吸一口气。


    转身看到颇有年代感的前台上，年轻的店主身穿白色T恤，黑色外套搭在肩上，趴在练习册上睡觉，头发乌黑茂密，肤色是冷淡的白，旁边的手机还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歌。


    好学生熬夜通宵写作业。


    努力的精神值得赞扬。


    经常在课上摸鱼的周梨此时哑口无言，通过鲜明的对比，她的学习摸鱼愧疚感越发强烈。


    周梨内心给自己加油打劲，连看向店主的眼神都添了几分钦佩，学习的确重要，为了不吵醒祖国未来栋梁好学生睡眠，她悄悄挪起步子，往后排货架走去。


    玻璃门外是滂沱大雨，慵懒的英文女声在小卖部回荡，浓郁的花香混着潮湿的土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周梨在货架边顺手挑了个牌子，在满当当的货架上找到火腿肠和矿泉水，拿到前台结账。


    可是——


    店主还没有醒。


    怎么办？要叫醒他吗？


    周梨犯了难，伫立在此许久，最后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


    “你好，结账。”


    甜美的嗓音缓缓回荡在空气中。


    周梨屏住呼吸，她知道扰人清梦这种行为令人反感，但现在在结账，货架上的价格标签模糊不清，狗爬字体硬是看了大半天也无法看出个所以然。


    店主仍在梦中。


    周梨再次敲了敲桌面，声音大了点，“你好，可以看一下多少钱吗？”


    “三块五。”店主醒来，缓慢起身，瞟了一眼周梨手中拿的东西，随后关上手机播放的英文歌。


    声音像凛冬中晚风拂过树梢落雪的透彻感。


    周梨不禁愣了神，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好听的声音，“好。”


    视线不禁往他身上移动。


    高个，目测有一米八，骨架刚好能撑起衣裤，衬得气质出尘，和周围的同龄人格格不入，整个人犹如山上挺拔的高松。


    少年面容清俊，右眼角还有一小颗红痣，鼻梁高度恰到好处。


    手机对准收/款/码，付钱时余光瞥到少年薅了一把头发，深吸一口气，抄起笔继续赶作业，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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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有电话打来。


    “喂？”对方语气暴躁，显然来者不善。


    “快了，昨晚写到凌晨两点，还剩最后十五页，过一会给你送去。”少年面色苍白，轻咳几声，前台桌面上躺着两根用完的笔芯。


    “行，我擦老师快来了，你快点给我送过来！到时候给你钱，一分不少。”


    “我尽力，要写这么多……”少年左手继续翻着作业，右手慢悠悠转着按动笔，骨节分明的指关节格外显白。


    “你触犯天条了？”少年打电话的同时瞄了一眼周梨，这家小卖部手机付款到账时没有提示音，周梨给店主看了支付成功的页面，准备离开。


    “你滚！齐言！谁特么知道老李突击检查？！早知道我去厕所躲着，或者今天请假！”


    电话挂断。


    周梨在通话过程中敏感捕捉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几个小时前好像还听到过——


    齐、齐言？


    是来她们班那个新生吗？


    这……


    周梨白净的面容上，细眉拧在一起，走近前台，桌面上明晃晃摆着语文练习册答案，少年奋笔疾书，黑色字迹一团乱麻，当真是狗爬字体，和相貌完完全全是两个极端。


    通宵内卷刻苦学习祖国未来栋梁白白净净三好学生的形象在周梨内心轰然倒塌，碎成一地，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那种。


    周梨拍了拍前台桌面，少年闻声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她说：“同学，我是你们班课代表，严格来说是不能抄作业的，违反校内规定，这次就先不管了，不过小心被巡逻的老师逮住。”


    她好心提醒一下。


    齐言停笔，笔杆落在纸张的声音在茫茫雨声中格外响亮，气氛逐渐嚣张，周梨怀里的流浪小猫缩了下身子，探头看着两人。


    初秋的雨夜不像盛夏雨季那么轰烈，雨滴打在花坛附近的白墙上，香槟色蔷薇花瓣托起水珠，晶莹剔透，最后缓缓沿着脉络跌入土壤。


    两人对视许久。


    时间流逝缓慢，耳边传来雨声，越来越急。


    他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长腿屈折起，半抱着手机，拽下无线耳机，白线绕在结实有力、白皙的小臂上，碎发下露出一双晶亮的眸子却盯着周梨。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唇角勾起，吐出几个字：“谢谢你的提醒。确实违反校规，可现在是在校外——”


    “所以没什么关系。”齐言继续补充道。


    周梨：“……？”


    周梨眨了眨眼睛，从小到大以来，从来没有和她这么说话的人，初次有这种情况，硬是给她来个措手不及。


    白皙淡粉的脸颊微微僵硬，周梨愣在原地，指着对方的手指悬在空中。


    空气正以怪异的速度流动，让她没有说话的欲/望。


    盯着眼前的少年，试图想针对此番言论进行反驳，无奈没有合适的突破口，千言万语说不出，甚至还萌生了赞同齐言的念头——


    最后汇成一句话回荡在脑海里。


    周梨：qwq


    他说的……


    好像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