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紫元把阿美带到楼上的会客室。二十分钟前，她们刚刚在这里交易完一幅画，眼下那幅画正静静地放置在一旁。


    她坐进大大的办公椅，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纾解一天的疲累。


    ，


    “李小姐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手边有杯下午没喝完的咖啡，温紫元顺手拿起抿了一口。咖啡早就凉透了，在舌尖又苦又涩，她险些吐出来。


    斜对面的阿美没放过她眼眉皱成一团的样子，嗤笑一声。


    “你还没毕业吧？是来纪石兼职的？”她一进来就坐到靠窗的大沙发上，完全没看放在一旁的《夏夜》。


    温紫元没回答。


    阿美耸耸肩，自己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想改个地址。就刚刚留的那个，搞错了。”


    “就这事？”


    “就这事啊，不行吗？”


    温紫元探究地打量她一眼，阿美整个人窝进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怎么？小妹妹，这种事你都做不了主吗？要不要找你们老板商量商量？”其实阿美的年龄二十出头，看上去也不大。但看着学生模样的温紫元，她特别有优越感。


    “那倒不用。”温紫元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就快点改吧，张总还在等我呢。”阿美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便签上写下一行地址。


    温紫元瞄一眼，“李小姐稍等。”


    她找出刚签订的合同，翻到送货地址那一栏，忽然不经意地问：“张总知道李小姐要改地址吗？”


    “改个地址而已，你赶紧改完就得了，磨磨叽叽做什么？”阿美叉着腰，陡地抬高音量。


    温紫元淡淡地笑笑，点了点合同上的签名栏，那里的名字不是李美兰。


    “李小姐误会了，只是合同上是张总签的字，按流程改地址我必须跟张总确认一下。”


    阿美随便瞟了一眼，不在意地抠了抠手上刚做的美甲。


    “张总事情多，这些小事用不着麻烦他。”


    温紫元笑眯眯地：“你说得对。可是画廊也有规定。不然李小姐给张总拨个电话，在电话里确认也可以的。”


    阿美不乐意了。“喂！你什么意思？张总这画就是送给我的，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出来打工就要学会变通。不然像你这样，八百年也推销不出去一幅画，你们老板早晚炒了你！“


    “炒谁？”一个低沉的声音冷不防响起。


    温紫元循着声音望向门口。明亮的灯光下，有个男人站在那里。虽然好几年没见过，但温紫元只一眼就认出是那是纪衡。纪衡是纪珂的亲哥哥，是纪石的投资人，他的确才是真正的老板。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应该是来检查纪石这半个月的经营状况的。


    阿美两眼放光，对纪衡上上下下地打量。门口的帅哥精英气质浑然天成，浅灰色衬衫搭配同色系的深色裤装，衬得整个人瘦削挺拔。五官线条凌厉，一副银色细框眼镜又平添几分理性与疏离，简直比明星还帅三分。


    “嗬，这位帅哥，你就是老板？“阿美心里有些疑惑，来之前不是说老板是女的，而且并不懂行？不过无所谓了，她挺了挺胸，至少她的美在男人面前更有优势，她不屑地瞟了一眼温紫元，状似不经意间向面前的男子绽放出一抹迷人的微笑。


    男子却好像没看到，目光落在温紫元身上，微微颔首，“紫元，好久不见。”


    温紫元有些意外，是她想多了吗？纪衡叫她紫元，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她其实压根没想过纪衡还记得她。


    “纪，纪总，你怎么来了？纪珂她……”她和纪衡并不熟，印象中，只有刚到纪家的第一年，她和纪衡有过几次短暂的面对面。


    “她还没回来，我知道。我就是下班过来看看。”说起妹妹，他的语气很温和。


    “哦，那，你……，我……”温紫元看看他，又看看阿美，突然结巴起来。


    一旁的阿美听到他们的对话，先是有些困惑，随即眼睛亮了亮。


    “怎么样？回来还习惯吗？”纪衡好像没注意温紫元的局促。


    他问她回国习不习惯……，其实还真不太习惯，国内太热闹了，显得她孤零零的。温紫元一敛神，暗骂自己在想什么，纪衡是问她纪石的工作而已。


    “还好，已经在适应了。”她赶紧回答，中规中矩。


    “看起来适应的不错。”他点点头，目光轻轻地转向办公桌上的合同，不疾不徐地开口。


    “主要是纪珂的眼光好。”这些画都是纪珂选回来的。


    温紫元看一眼桌上那份合同，默默地想：其实这笔交易严格说来也不是她的功劳，《夏夜》是李美兰进门后指定要张总买的。


    想到这，她看向阿美，补充一句：“外加一点幸运。”


    纪衡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阿美，似笑非笑，“这位女士刚刚好像不太满意。”


    阿美见帅哥终于注意到自己，整个人眉开眼笑，连忙上前。


    “帅哥，我是……”


    纪衡挑挑眉，不等她说完话就问：“这位女士，你对这份合同不满意？”


    阿美一愣，她对这称呼非常不适应，展开一抹自认非常迷人的笑容，甜甜地回答：“不是的，我是想——”


    “那是对纪石有意见？”纪衡笑笑，他身上的严肃被淡淡的笑容融化。


    眼前的美男子帅的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一般，阿美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


    “既然这样，小姐刚才语气为什么像吃了火药似的？”帅哥的眼中有些困惑。


    阿美看在眼里，连忙摆手否认，清了清嗓子，“没有没有，帅哥您别误会，我刚刚只是跟温小姐开玩笑而已，我们谈的很好，真的。我们刚刚签完合同。”


    纪衡看着阿美，再看看一旁对这一幕有些傻眼的温紫元，“只是玩笑？”


    “真的，真的是开玩笑的。”阿美像是怕纪衡不信，连忙过去挽着温紫元的胳膊，像好闺蜜一般地问她：“温小姐，刚刚只是玩笑，对吧？“


    温紫元实在是佩服阿美这变脸的功夫，不过她既然不再纠缠，倒也是好事。她配合着点点头。


    ”纪……纪总，我也是很喜欢画廊的。”阿美忙不迭地说。


    纪衡看看对面的温紫元，后者低眉敛目，脸上似笑非笑。


    他瞄了一眼桌上的合同，“这合同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阿美笑着回答，干脆利落。


    “既然没问题，这位小姐就可以回去了。”纪衡理所当然地结束话题。


    阿美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这才反应过来，看着温紫元，闭上了嘴。她的眼神中还有些不甘，但是整个人早已没了之前跋扈的气势。


    纪衡的眼神变得犀利，嘴角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


    阿美讷讷地开口：“那纪总，温小姐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温紫元印象中，从来没有单独跟纪衡在一起超过一分钟。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脱口而出：“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有些人你对她越温和她就越咄咄逼人。你不凶一点，她还以为你好欺负。”纪衡缓缓地开口，看她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


    “我知道的。”


    她点点头，忽然有点理解阿美刚刚的反应了。


    “画廊的事不用急，你刚回国，先适应一段时间。”


    “好。”她又点头。


    “以后别叫我纪总，叫纪衡就好。”他浅浅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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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继续点头，后知后觉地想纪衡是在跟她商量吗？为什么她感觉有点怪怪的。


    “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找我。”


    温紫元点了一半的头僵住，不敢看他。这可是纪衡啊，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新任纪氏总裁，金字塔尖上的人物，与她有云泥之别。


    “不过，想来你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吧。”纪衡似乎想起了过往，轻笑一声，“当年黑带五段的小公主，差点吓跑了沪中所有的男生。”


    十五岁的温紫元到了纪家以后，为了方便保护，插班跟纪珂同一个班。刚去第一天就引起了沪中全校轰动，因为她临时被抓去替补参加一场校际间的高规格跆拳道比赛，结果她黑带五段的身手惊呆了所有人。


    刚到纪家时的她又直又楞。想起那几年的在纪家度过的时光，温紫元的脸上也漾起开心的笑容，往事冲淡了她的不自在。


    “纪珂遇到你，是她的福气。”纪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也不是，其实纪珂也帮我很多。”


    “是吗？”纪衡表示很怀疑，自己的妹妹他再清楚不过了。


    “是真的，这几年我虽然不在国内，但是我们常常联系，跟她在一起很开心。”


    纪衡不说话，只是看她。沉默了几秒，温紫元尴尬地直抠手指。才听见纪衡又问：“画廊的工作忙吗？大部分工作你可以找刘秘书，他会帮你安排好。”


    温紫元连忙说还好，不是很忙。


    毕竟开了半年都没啥业绩，能忙到哪里去。不过这句话她可没敢说出口。


    刘秘书是纪衡的助理。纪衡是大忙人，在商界地位举足轻重。刘秘书虽然只是他的专属助理，但对温紫元来说，那也是大人物了，轻易哪敢打扰。


    不过温紫元倒真有些问题想要问纪衡。


    她刚来纪石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打电话问纪珂，大小姐才说画廊最初的运营和结构都是她大哥一手搭建起来的，纪衡才是那个对一切都最清楚的人。


    纪衡一一为她解答，又向她推荐了几个沪上知名的画廊，建议她去实地考察学习。


    温紫元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一直存在心底的疑惑：“纪衡，纪石画廊其实是你想做的吧？”


    纪珂玩心重，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就算一时兴起想开个画廊，那也过两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温紫元还算了解纪珂。那么大笔的投资，她玩心再重也知道轻重，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所以，多半还是纪衡在背后运作，只是借纪珂的名头罢了。


    纪衡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温紫元，你是纪珂最好的朋友。她从小就是个急性子，坐不住。你跟她不同，这间画廊只能靠你了。”


    这时，纪衡的手机响了，两人的交谈到此为止。纪衡说了几句就跟她告别，刘秘书早就站在纪石门口等他，两人一同坐车离开。


    温紫元这才发觉自己握笔的手心里全是汗。


    *


    天色已经全黑，城市的霓虹灯五彩缤纷。温紫元关了画廊，让M·棠里的加奈也打烊回家。她最后检查了一遍每一层的展厅，才疲惫不堪地回到她楼上的临时住处。


    这里只是一个临时休息的地方。虽然是上下两层，但是上面那层堆积的全部都是杂物。楼下也很简陋，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连个椅子都没有，温紫元只能坐在地上。


    她打开刚刚点的外卖，思绪却回到刚刚纪衡说的话。


    “……你跟她不同，这间画廊只能靠你了。”


    所以，纪石画廊其实是纪衡想开的吧。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是希望这间画廊能发展起来的？她有些意外，纪衡怎么会有兴趣搞画廊？


    “叮咚——”


    手机屏幕亮了，收到一条微信。


    是纪珂发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