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一层层攀升，微不足道的失重感在人脆弱时趁虚而入，瞬间钻进脑袋放大数倍，妄图抢夺主导权。


    苏挽歆身形一晃，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墙壁。


    比她动作更快的是一双宽大修长的手，一边搂住她的肩头，另一边抓住她想借力的手腕，立刻扶稳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商淮熠站在苏挽歆身后，注意力始终放在她身上，当然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头晕？”


    电梯门倒映着两人的影子，仿佛是一对拥抱在一起的爱侣。


    霸道的橘子味挤占苏挽歆周围所有的空气，视线里模糊的影子显得更加暧昧，耳边商淮熠低沉的嗓音忽近又忽远。


    从咖啡厅到公司电梯，身后那道炙热的目光让她如芒刺背，始终不敢停下脚步，亦不敢回头。


    她竟然有些害怕，在那道目光中，看到曾经的自己。


    哪怕如今她已经和唐樾琛订婚，可她依然不敢回望来时路，多怕这只是黄粱一梦。


    苏挽歆狠心地咬了口舌尖，痛彻心扉的感觉逼醒她的理智，刹那夺回身体的主权。


    她缓了缓找回声音，同时推开了商淮熠。


    “我...没事。”


    商淮熠垂眸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心，她的体温和细腻，真让人贪恋不舍。


    只可惜，一缕风从通风口吹来，一瞬间，带走了所有。


    没人看到他眼底露出的狂躁，以及垂在大腿后攥紧的拳头。


    “叮——”


    电梯到达楼层，门往两边慢慢打开，将两人的影子从中间硬生生割离。


    苏挽歆一心只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毫不犹豫地走出电梯。


    她知道自己会晕电梯是因为从早上到现在临近傍晚，她粒米未进，一会得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她不能再在这个节骨眼有什么意外。


    商淮熠抬起拳头，在眼前缓缓张开，凝视着掌心中铺满的月牙印，眼底酝酿着摄人的晦暗。


    在电梯即将关门那刻，他才从电梯中走了出来，跟上苏挽歆的脚步。


    医疗队已经检查完毕，祈一也第一时间联系唐氏旗下顶尖私人医院里的医生一同线上接诊，结果如苏挽歆所料一样，他们也束手无措。


    现在医疗室外围着一堆人，各路专家在交头接耳地商量对策，但时不时地互相摇头，苏父和苏母正在和领队医生交谈，祈二在一边打电话继续联系国内外的顶级名医。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医生们停下交流，纷纷侧目想看看这个特殊时间点来访的是何人。


    苏挽歆重新戴上口罩，她带着商淮熠出现时，所有人竟不约而同地往旁边靠，自觉地为两人让出一条路。


    或许是他们的气场过于强大，也或许是商淮熠的样貌宛如西方的神祇降世。


    发现他们的祈二赶紧收起手机走过去，在看清苏挽歆身后的人时，明显愣了好一会。


    金发浅眸，混血，是他！


    祈二想破脑袋也没想到自家夫人去搬的救兵竟然是他！！


    当初商淮熠到访星月湾的时候，祈二并不在场，所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本尊。


    之前祈一和他绘声绘色地说过商淮熠，当初他以为祈一是在夸大其词，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比他们家少爷更帅的人，还被称为是少爷的强劲情敌。


    他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今日一见才发现祈一说得全是实话。


    祈一多数时间在少爷身边为他处理公司的事务，而他更多的是负责AS组织那边的事务，所以他比祈一看得更清楚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


    他身高一米八五，这个男人目测有一米九，身材健硕挺拔，不仅是黄金比例，而且这样的体格绝对是练家子出身，非寻常模特可比，估计比他年长一点，浑身气质除了成熟稳重，还有一股匪气，是活在腥风血雨中的人才会沾染的匪气。


    这个男人非同寻常，他的来历绝对不简单。


    祈二的敏锐程度让他的内心瞬间拉响警报——如果这个男人是少夫人的朋友，那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这个男人存有异心，肯定会非常刺手危险。


    不过，他发现眼下最麻烦的是——这个男人在众目睽睽下竟然没有丝毫遮掩自己的野心，那双浅棕色的眼睛自始至终从未离开过他跟前的人！


    完了，墙脚都被人挖到家门口了！


    少爷，你怎么还没回来!!


    “祈二，情况如何？”


    苏挽歆拉回他漫游的思绪，商淮熠安静地站在她身旁，一只手揣进大衣的口袋中。


    “少...咳咳...医疗队查不出原因。”


    祈二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差点说出苏挽歆的身份。


    现场那么多人，即使全部签署了保密协议，但嘴是长在别人身上，必须要最大程度规避风险的出现。


    “我们进去看看。”


    苏挽歆说完话，扫了一眼其他人之后给了祈二一个眼神，示意他清场。


    幸好，这次祈二没再掉线，迅速接收信号后开始行动。


    人的好奇心总是在不合时宜的出现。


    看到苏挽歆和商淮熠畅通无阻地走进医疗室，现场医生们的好奇心呼之欲出，又在祈二充满威压的眼神下纷纷低头闭嘴地离开。


    毕竟，他们不会真的傻到拿自己的前途和生命来做赌注。


    医疗室的大门关上，瞬间耳根清净，不过这些议论对于两人来说，早已习以为常。


    他们一出生，就是活在是非里，活在斗争里，活在世界的黑暗里。


    苏挽歆正打算走进消毒间换衣服，身后的商淮熠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苏苏。”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说清楚让人过来具体做些什么。


    苏挽歆转过身，刚想开口和商淮熠解释一番。


    没想到原本离她还有两步的男人，长腿一迈，手臂一伸，猝不及防地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


    顷刻绽放的橘子甜味，先一步唤醒味蕾。


    不过一息间，苏挽歆的舌尖本能地戒备，想把它顶出去。


    商淮熠察觉到她的意图，马上开口和她解释，顺便扬了扬夹在他指尖的糖果纸。


    “是橘子糖。”


    [他怎么知道我会犯低血糖？]


    商淮熠继续向她解释，好像能读懂她的心声。


    “我猜的。”


    在电梯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他甚至能看清她脸蛋上可爱的绒毛。


    自然没错过她刹那冒出冷汗的额头，以及霎时失去血色的嘴唇。


    综合她的其他症状，和今日发生的事情，不难猜出她根本没时间吃东西。


    如果没有在咖啡厅时自己强逼她喝下的那一小杯奶茶，估计人早就晕了。


    舌尖在口腔中转了一个圈，苏挽歆到底是接受了这颗糖，也承下了他这份情。


    “谢谢。”


    看到她没有拒绝，商淮熠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她心理防线极强，且十分有边界感，如今算是往好的方面发展了。


    至于他为什么随身携带橘子糖，因为他需要靠橘子糖来压一压烟瘾，帮助他顺利戒烟。


    商淮熠悄悄地将手背到身后，那张糖果纸从他的指尖落到他的手心，完全插翅难逃，偏偏他脸上瞧不出一丝异样，反而露出平易近人的笑容。


    “说了，我们之间别太客气。”


    苏挽歆微微颔首，趁机将请他来的前因后果告知。


    “今日之事必定出自于江昊之手，而他来自DM，DM的毒远近闻名，可现在唐爷爷的身上并没有毒素留存，生命却在衰竭，他的时间已不足二十四小时。”


    “阿七，你说你来自DM，我想请你帮我，看看于江昊是不是用了什么其他手段？或许是使用了你们DM的什么新手段？”


    听苏挽歆这样一说，他原先的猜想大概率是真的了。


    对上她溢出急切的桃花眼，商淮熠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弯起的弧度像无奈又像宠溺。


    如果不是她亲自找上门，他会非常乐见其成。


    可是一看到她，看到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露出这样需要他的眼神，他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对她，从来没有什么不可以，哪怕是性命，他亦可以双手奉上。


    只要她要，他定会给。


    “别急，我一定会帮你。”


    两人换好衣服走进病房，唐老爷子正挂营养液维持身体机能。


    商淮熠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与之前苏挽歆来时一模一样，也是选择把脉的方式来诊断。


    漫天的雷雨形同虚设，寂静的病房只能听见营养液滴落到滴壶的声音。


    半炷香后，商淮熠将唐老爷子的手放回被子里。


    苏挽歆见他终于结束，满腹疑问准备开口，他转过头食指放在薄唇上，示意她噤声，抬了抬下巴指向外面，他们出去说。


    目前，商淮熠是她手里的最大筹码，一旦输了...


    心急如焚的滋味一路横冲直撞，从胸腔燃到五脏六腑，烧尽冷静理智。


    苏挽歆扯下口罩，急切地开口寻求一个答案，一个结果，一个审判。


    “阿七，怎么样？你有办法吗？”


    橘子糖早已销声匿迹，唯有在她吐息间萦绕着几缕淡淡的橘子香。


    商淮熠非常满意她沾染上自己的味道，连眼尾也漾出几分笑意。


    “我有办法，别担心，我一会出去一趟拿解药。”


    一锤定音，一话定生死，商淮熠这句话无疑是救了穷途末路的苏挽歆，也救了山穷水尽的唐老爷子。


    苏挽歆连连后退，直至撞上一堵墙。


    她赢了。


    苏挽歆弯下腰，似是终于支撑不住的竹子，低垂的脑袋致使头发散落挡住她的脸，她兀自抬起纤细的手为自己再戴上一层“面具”。


    极力掩盖下，是跌落眼角的泪水，浸湿手指与掌心。


    商淮熠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臂，他原本是想扶住节节败退的苏挽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时机尚未成熟，好不容易进一步的关系，不能再回到原点。


    而且，她或许也需要自己一个人缓缓吧。


    商淮熠默默地站在原地，安静地没有说话打扰。


    几分钟后，苏挽歆抬起头收回“面具”，重新挺直腰板，继续追问下去。


    “到底是什么病因？需要什么解药？”


    商淮熠叹了口气，她的脆弱攥得他的心七零八碎，他渴望变强，渴望站在巅峰，不过是不想让她走上今日这般腹背受敌的道路，更不想看到她的眼泪。


    “是蛊，解药我这正好有，不过我需要回家一趟。”


    苏挽歆倒吸了一口气，竟然是蛊！


    蛊，的确是她未知的领域，甚至连她的师父也知之甚少。


    苏挽歆强压下心头升起的怪异，克制冷静地开口。


    “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或许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了。”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去，商淮熠忽然拉住苏挽歆准备开门的手腕，从口袋里又拿出一颗橘子糖。


    “放心，我有百分百的把握，一会你去吃点东西，等我回来。”


    橘子糖静静地躺在苏挽歆的手心，她仰起头看向这个高过自己一个头的男人，澄澈的桃花眼里漫上寸寸的坚冰。


    在冷冽的注视下，商淮熠知道自己越界了。


    他自觉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只是眼神丝毫没有避让，开口的语气里却带着一丝讨好。


    “记得吃东西，我先走了，三个小时内我一定回来。”


    人已经离开，那颗橘子糖依旧躺在苏挽歆的手心。


    果然，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集，就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账易算，钱易还，人情难还清。


    她不敢面对商淮熠，除了不想面对曾经自己的过往，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愿意承认亦不想接受，他同样爱了自己十年。


    尽管是他一厢情愿，可一切太沉重了。


    如果她不曾主动去“招惹”商淮熠，是不是这段孽缘可以封存，直至遗忘在时间长河中？


    换成其他追求者，好比徐柏野，她完全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就算一切挑明敞开，她也可以做到毫不拖泥带水地拒绝，甚至心平气和地和他成为朋友。


    但商淮熠不一样，他与曾经的自己太像了，像到她竟然有些不忍心如此绝情地对他。


    由她亲手斩断这段孽缘，他会很痛吧？


    就像当年唐樾琛的失忆，以及他谎称有爱人那时的自己一样痛吧？


    可偏偏天注定，要她来当这个坏人。


    有些东西，真是半点不由人。


    苏挽歆嘲弄地勾了勾嘴角，瞳孔沉如墨，手指缓缓收拢。


    她转身离开医疗室，心中已有决断。


    等这件事结束，就让一切回到原点吧。


    殊不知，缘分这东西剪不断理还乱，更何况孽缘，岂由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