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 63 章

作品:《折贤王(重生)

    雪迹斑驳,满目苍凉,沈意之漫无目的地前行,不知从何处来,又去往何处。


    耳边无风,目及无落雪,甚至脚下踩上去的虚雪也没有声音,没有感觉。


    忽见远处似有个同她一般的独行之人,与她身穿一致的火狐披风,只是那人如三魂尽散,躯壳行走,沈意之便朝着那个方向去。


    走着走着,前方那具躯壳突然朝前栽去,火红的身影折成小小一团,静止在了茫茫雪地中。


    沈意之朝前跑了几步,立即就出现在了这个身影之前,她凑近去看,这身影竟是孙寻舞。


    她连忙将人抱起来,手中没有触感,没有力气,但人却被她轻松抱起。


    “好久不见啊,孟幺幺。”孙寻舞虽倒在她怀里,但精神面貌看上去状态不错,仿佛只是这具躯壳不行了,情绪丝毫没有受到躯壳影响。


    沈意之有太多话想问,一开口却感觉嗓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无论怎么用力张口,也无法出声。


    “你要帮我好好照顾萧玉啊,你答应过我的。”孙寻舞笑了笑。


    她知道章玉芝目前改做了萧玉,她也知道萧玉跟在沈意之身边的。


    她也知道沈意之无法开口,还知道沈意之想问什么,但她只是笑笑,没有再说别的。


    眼前章玉芝的笑容慢慢化开,和那火狐披风融到一起,渐渐化作一滩血水,浸透沈意之的衣摆,白茫茫的雪中,一滩殷红醒目又刺眼的血与沈意之的身影难舍难分。


    忽地,沈意之被一双有力大手拖了起来,她感受到了温暖的怀抱。


    这熟悉的令她贪恋的温暖,来自萧勿,沈意之抬眸,正对上萧勿下颌那颗清晰的痣。


    “我们回家。”他的嗓音一如以往,沉稳如远山古寺的钟鸣,还带着缱绻的温柔。


    沈意之挣脱他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推开,挣扎半晌,她猛地朝萧勿胸口拍了一掌,萧勿那一向结实的胸膛,却震了震,随即,萧勿嘴角渗出了暗红色的血液。


    “你的毒?”沈意之此时慌张之下,竟说出了声。


    萧勿笑了笑擦掉了嘴角的血,眼里都是她的惊慌神色,没有什么比这一刻更安慰了,他笑着道:“无妨,幺幺不要误会我,我就是死又何妨?”


    “什么死不死的,我问你毒为什么没解?解药方子不是叫小六送去了前线?你没收到?”


    她没有再挣扎着要从萧勿怀里出来,只是担忧地眼泪烫在冰凉的脸颊,生疼,她一遍又一遍地伸手去擦萧勿唇角不断渗出来的血,血和她的眼泪似的怎么也堵不回去,越流越多。


    “娘亲,娘亲你怎么了?”


    是萧玉的声音,沈意之四下望去,没有看见萧玉的身影,回过身来,萧勿不见了,她一手的血也不见了。


    “娘亲,娘亲。”


    萧玉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苍茫雪色一瞬间退去,房屋内的实景尽数落入眼瞳,萧玉放大的小脸就凑在她的眼前,一双小手在沈意之脸上轻轻地擦着眼泪。


    “娘亲别哭了,阿玉会一直在娘亲身边的。”阿玉眼眶也有些泛红,她一边擦着沈意之的眼泪,一边小声抽泣着。


    沈意之靠在床头,把萧玉拉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缓了缓心神,声音轻柔道:“阿玉,明日我们就去找孙寻舞,无论是什么结果,我们也要找到她。”


    萧玉靠在沈意之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晃了晃,她撑起了身子,望着沈意之,像个小大人似的将沈意之鬓边的发捋向耳后,声音依旧小小的,道:“娘亲,我是她的女儿,我心里有感觉。”


    她深深呼吸一口气,又道“假如……我说假如,我们寻到了她的尸身,可以让我带她回屋启吗?”


    沈意之牵强扯出笑意,点了点头,问道:“她带你去过屋启吗?”


    萧玉摇了摇头,“但是我知道她是想回去的。”


    “嗯。”沈意之答应了她,她告诉萧玉,这叫落叶归根。


    -


    烟火袅袅之时,道路中央的积雪已经被踩实,但阴沉的天空中仍然开始飘着纷扬的雪花。


    茫茫辽阔的雁北,为白马道阻拦了许多风霜,所以这里不及雁北寒冷。


    沈意之三人赶了个早,在这条街上尝了尝当地特色的胡荽饼,萧玉只简单吃了两口,就再也不愿吃了。


    沈意之笑她那一点点屋企血统还是个假的。


    萧玉凑到沈意之身边撒娇,“我身上流的是雁北的血。”


    沈意之身体僵了僵,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云霜适时转移话题,“小姐,我们一会先去买送去京都的礼物吧,再去炼将军那里,可以请他帮忙托人送回去。”


    “嗯。”沈意之点点头,莞尔一笑,“或许,他也有想要送的东西,可以借着我们的由头,送去京都。”


    云霜也嬉笑着,“炼将军对二小姐也是用情至深,只是有缘无分。”


    “哪有那么多缘分啊,也都是事在人为。”


    云霜与沈意之待在一起久了,她晓得沈意之的意思,只叹了一声,道:“但在感情上来说,即便是人为,对方若无意,谅你再努力,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沈意之思绪飘走,她知道萧勿的意,他如此地位,当日自己在圣驾之前求旨赐婚时,如果不愿娶她,谁也不能强迫萧勿的。萧勿没有拒绝,就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你这丫头,没成过婚的倒还这么多感悟。”沈意之回过神来,发现云霜是在说自己,嗔怪地在她臂膀上拍了下。


    “娘亲,你想爹爹吗?”萧玉仿佛也听懂了两人间的对话,扭过头来问沈意之。


    沈意之张了张口,就听萧玉又道:“我想爹爹了,我还想念在爹爹面前时,整日都很放松的娘亲。”


    她还不知自己一口一个的爹爹是自己真正的杀母仇人,沈意之难以抑制的窒息又涌了上来。


    突然萧玉的小手又攥了攥沈意之的手指,软糯轻声:“娘每夜都会入我梦中来,她叫我一定要好好听爹爹娘亲的话,也要劝你们不要吵架,更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娘亲一定要信任爹爹。”


    沈意之揉了揉萧玉脑袋,她并不相信这些,宠溺地笑笑,问道:“那有没有告诉你,不要挑食?”


    萧玉一听立马嘟起嘴,看了眼一边的胡荽饼,挣扎了半晌,还是不愿吃。


    云霜看萧玉确实不愿吃,便朝店里招了招手,“小二,来一块豆沙饼吧。”


    “好嘞,一块豆沙饼。”店家熟练地将饼盛到小盘中端上来,热情道:“这块饼当我送给孩子吃的,今天心情好,孩子多吃些。”


    店家是个看上去不满三十岁的小伙子,满脸喜气洋洋的,叫路人看了都扫去阴霾,云霜多嘴问了一句,“店家何事如此开心啊?”


    他嘿嘿笑了两声,道:“不知官兵发了什么善心,把我那屋启妻子放回来了,一家团聚,能不开心嘛。”


    “阿木,别聊了,快来看这个饼,好像糊了。”殿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操着一口不是很流利的大邺话,接着,这女子就跑了出来。


    女子手里举着一个夹子,夹子上夹着一块斑驳焦黑的饼。


    店家忙擦了擦手迎了上去,“哎呀,跟你说了我来,你去一边看你的书去,凑什么热闹。”


    那女子看着沈意之却愣了一瞬,把手里的夹子和黑饼都丢给了店家,跑到沈意之面前,她将手掩在胸前,微微弯腰,行了个规范的屋启之礼。


    “姑娘没有吹牛,说到做到了,我阿姗娜虽然那日没有承诺什么,但今后,我们这个小店里,姑娘可以随时来吃饭,我不收钱。”


    沈意之想起来了,这个阿姗娜便是那日在牢中与她搭话的女子。


    她并不知雁北王是何时将人放出来的,不敢邀这个功,但阿姗娜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非常热情地拉了店家过来,对沈意之三人介绍道:“这是我夫君阿木,是大邺人,我跟着他定居在白马道的。”


    她又转头对阿木道:“我不知道那日如果没有这个姑娘救我们的话,我会不会死掉,最好的结果就是被送回屋启,但我不想回去,我的家就在这里。”


    阿木一听是沈意之救了他妻子,两眼放着欣喜的光,忙拉着妻子硬要跪下来给沈意之磕两个。


    这里的人不同京都,沈意之来这里几日也算稍微了解了些,他们相较京都的人更淳朴耿直,她也努力适应着他们的行为,用坦然洒脱的思想去理解这些人。


    沈意之手上用了些力气,将两人拉住,阻止阿木用大邺的礼法行跪拜大礼。


    “也算不上是我救的你们,我只是对炼将军提了一句,你们应谢的人是他。”


    “该的该的,姑娘不妨进里面来聊,外面实在冷。”阿姗娜还沾着面粉的手抓着沈意之的手臂就向屋里带。


    萧玉拉着沈意之的裙摆,沈意之推拒了阿姗娜的热情,道:“我们还有要事去办,改日再来与姑娘闲话。”


    阿姗娜阳光开朗的模样一点都不似当日在牢中的阴霾,看上去朝阳灿烂的,她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道:“哎,那真是不巧了,姑娘明日再来吃饼啊,我给孩子做个葱油饼吃。”


    萧玉视线定在阿姗娜丢给阿木的漆黑饼子上,阿姗娜尴尬地笑了笑,又道:“我揉面,阿木煎饼。”


    沈意之三人走了老远,阿姗娜还在身后大喊:“明日一定记得来哦!”


    “我不理解,为什么雁北王要将所有的屋启人抓起来啊?”云霜也被阿姗娜的快乐情绪感染,眼中又漫上了惆怅。


    沈意之心口突然刺痛一瞬,没来由的,眼前浮现出萧勿变得清瘦的脸上都是苍白,口中渗出止不住的鲜血。


    云霜见沈意之没有理会她,只偏头看了一眼,猛然发现沈意之的鼻尖都渗出了汗,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沈意之手在心口按着,呼吸急促起伏,仅仅片刻,这些感觉又全然消失,她才摇了摇头,松了口气,牵着萧玉继续往前走。


    “现在时局紧张,雁北王不愿拿白马道和雁北的百姓去赌身边没有屋启的奸细。”


    云霜已经忘了刚才自己问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了,现在一心就是沈意之苍白的脸色,“小姐,我们先去看看大夫吧。”


    “已经无事了。”萧玉一直扒拉着沈意之,沈意之便弯腰将她抱起来,萧玉也担心地捧着沈意之的脸,小心地把自己的脸贴在沈意之脸上。


    沈意之现在面色如常,轻松笑了笑,道:“我们去逛逛,也看看阿玉有没有喜欢的。”


    “驾!”“驾!”“驾!”


    身后传来马蹄急踏的声音,如宣战擂鼓一声一声踏破平静街道,沈意之连忙带着他们退到了路边,一队盔甲整备的兵马从他们面前掠过,急急冲向城门方向。


    被踩实的积雪没有化的趋势,天上飘的雪也渐渐大了起来,一朵一朵,如同春日漫天飞扬的梨花瓣,只是没有那股雅致清香,有的是空气中隐隐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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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战火硝烟之气。


    兵马喧闹过后,整条街道又陷入了无人一般的寂静,所有街上穿得布衣滚滚的百姓都怔怔望着那个方向。


    半晌后,有个孩子轻声道:“又要打仗了。”


    -


    “殿下怎么又吐血了?老郭,怎么叫你熬个药你都不靠谱?”萧陆这次气得差点把郭昌脑袋上仅剩不多的头发揪秃了。


    郭昌拍开他的手顺了顺头发,委屈道:“药都是我亲自熬的,一日三餐不曾懈怠,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啊。”


    他突然又拍了拍光亮的脑门,道:“你说,该不会是方子……”


    “怎么可能!”萧陆又要揪他头发,郭昌连忙把脑袋捂着,嘴里嘟囔着:“没大没小。”


    “这方子是王妃亲手交到我手里的,我不敢懈怠立即就派亲信暗卫送去的晖州。”


    “从晖州回来也一直在喝?”


    萧陆说着说着,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郭昌被面前药炉的火烤得满脸通红,药罐里正咕嘟嘟翻滚着,郭昌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用着小蒲扇呼呼扇着,突然,扇风的手被萧陆猛然抓住,他低着嗓音问道:“这个方子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这有什么好看的?”郭昌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愣愣地回答:“王妃给的方子,我们都不曾怀疑。”


    “不,我怀疑别的地方出了岔子。”


    说着,萧陆立即转身出去,交代郭昌一句,“你先别熬了,去请太医来,我去一趟听雪楼。”


    两人嘀嘀咕咕的声音被房内的萧勿听见了,郭昌还没来得及跑,萧勿开门出来,他便定住了脚。


    萧勿这段日子也渐渐穿得厚了些,面容多了些苍白,他握拳在唇边低低咳了两声,微抬眼眸望向郭昌,“你去哪?”


    “我去找太医。”郭昌老实道。


    萧勿视线移开到院脚的鹰架,抬步走了过去,道:“不必,去叫韦厌取肉来,喂鹰。”


    “我这就去取。”


    “叫韦厌来。”萧勿背对着郭昌,语气不容置喙。


    郭昌当即便差了人过来去叫韦厌。


    “前几日安排你的事做妥当了吗?”萧勿又问道。


    “妥了妥了,老郭我的文化没有,国子监那群学生殿下总放心吧?”


    “太后的消息应早已传遍了屋企,这几日给殿下熬药之后,我便亲自到了国子监,盯着他们写太后与太上皇年轻时候干下的那些事情,又添油加醋一番,这两日便能发散出去了。”


    “届时,瑞王殿下怕是再也不能坐得住了。”


    萧勿点了点头,又轻咳了两声,道:“萧焕中了孙寻舞的毒。按孙寻舞的说法,他是死是活,这段日子也该传出消息了。”


    “如果他还活着,那应会很快就发动兵变,届时,白马道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中。”郭昌稀疏的脑子开始狂转。


    “那王妃在那边岂不是有危险?”


    他一拍脑门又恍然,“对噢,如果白马道出了事,殿下肯定要派兵前往,那不就能名正言顺见到王妃了?况且雁北王在那边,王妃肯定不会有危险的。”


    他觉得自己想通了其中窍门,觉得自己简直聪明,却发现萧勿背对着他的身影晃了晃,手堪堪停在半空,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韦厌踏着雪进了小院,踩得嘎吱作响,到萧勿身后站定,“殿下,喂鹰的肉取来了。”


    落霞扑了两下翅膀,站在了萧勿的鹰袖上,萧勿没有接韦厌手中的肉,而是把落霞递到了韦厌的手边。


    落霞伸出鹰喙,一口就啄向了韦厌的手。


    韦厌没有退缩,手心就被落霞啄出了个洞,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你……”郭昌在一边,看着韦厌的手心,双眼瞪得老大。


    落霞从不伤人的,这次它也是受了萧勿的意思,在场三人只有郭昌一人摸不着头脑。


    韦厌低下了头,没有讲话。


    “被自己喂养的动物伤害是什么感受?”萧勿垂着眸问他。


    韦厌仍旧低着头。


    “你知道了?”萧勿挑了挑眉。


    韦厌点了点头,终于开口,道:“我也是方才知道,已经将人抓起来了。”


    郭昌的手指在脑袋上呼呼地抓了两下,问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落霞将肉叼走吃掉之后,韦厌跪了下来。


    “属下识人不清,险些酿成大错,还请殿下责罚。”


    他说完这话,似是又知萧勿不会罚他,当即便抽出腰间的长剑,一剑斩断了自己的一条手臂。


    郭昌满脑子疑问,差点惊呼出声,萧勿闭上了眼,不忍再看,招了招手叫郭昌,“去叫太医。”


    郭昌不敢怠慢,赶紧跑了。


    韦厌咬着牙,面容五官揪到一起,仍稳住声道:“属下这就前去白马道,求问王妃是否还记得那解药方子,若是王妃忘记了,属下便,便……”


    “便以死谢罪。”


    他的死太轻了,他这条贱命怎抵得过萧勿的命,他这样想着,便悔痛万分。


    小院里的积雪没有扫,韦厌跪在雪里,膝盖处陷下去了两个坑,左手手臂落入雪地里,灼热的血烫了一地,切口处丝毫没有因为天气寒冷而止住渗血,韦厌的脸色肉眼可见得开始泛白。


    萧勿摇了摇头,眉眼间略显疲态,放走了落霞,背过身去,沉声道:“你这时候去找她,恐怕她比谁都更希望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