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鸦青是在一瞬间挣脱窃蓝的束缚的。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可他依旧欢喜雀跃，乘着风便飞回向向了枫渔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两个傻子，连缚魔锁松了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还得是老子啊。”


    “啊哈哈哈哈，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极度兴奋他的并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感受到，附在他背上的那一粒紫粉的沙粒。


    轻车熟路，鹿鸦青回到了自己的罔象洞，“啪”地一下将自己甩在了石椅之上。


    那椅子正是有着三颗石刻头颅的那一把。


    三颗头分别是鹿兴炭、黎墨和鹿冥玄。


    鹿鸦青闲散地支头坐了片刻，赤红的眸子转了转，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回身一捞，拔下了石椅上鹿冥玄的石头。


    石脑袋落地，旋身长成了鹿冥玄的模样。


    而后他伸手在胸口处的衣襟里掏了几掏，拿出了一块漆黑的石头，那里是他方才趁窃蓝和缃娥不注意，偷取的一抹鹿冥玄的神魂。


    他信手一弹，那颗漆石登时落在了石雕鹿冥玄的头上，不消片刻就融了进去。


    下一息，那石雕发出了声音：“你做得好。”


    “鹿鸦青，你做得好。”


    “不痛，不痛的，鸦青。”


    这声音很是木讷，鹿冥玄的那张石脸也没有什么生动的表情。


    “诶？这不对啊。”鹿鸦青挠了挠乱蓬蓬的鸡窝头，不解道。


    按理说逝者神魂入石雕的话，表情和声音就会生动几分，可就现在而言，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


    紧盯着那石雕看了半晌，鹿鸦青没意思道：“罢了。”


    应该是还没融合好吧。


    紧接着，他便施施然挪回到自己的石雕椅上了。


    “你做得好。”


    “鹿鸦青，你做得好。”


    “不痛，不痛的，鸦青。”


    这几句话像是咒语一样，来来回回地不停重复着。


    只不过唯一不变的，是它的生硬与木然，至少在鹿鸦青耳中，它是这样的。


    “操！！！”


    鹿鸦青忽然没来由地暴怒而起，两步冲到了石雕鹿冥玄的身前去：“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是这个语调，不是这个声调，不对，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由于他现在暴怒不止，分不出心神来控制石雕，“鹿冥玄”的口被他狠掰着，导致它的声音就像是卡壳了一般，一直卡在一个字上：“鹿…鹿…鹿…鹿…鹿……，好…好…好…好……”


    现在的鹿鸦青就像是一丛掺着火药的干枯稻草，而这个“好”字像是一支烧得极旺的烈火。


    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落在了鹿鸦青的身上，登时将他引爆了开来。


    鹿鸦青眼中似要冒出火来，他将石雕鹿冥玄愤而一甩：“你不像，不像，不像，不像，滚！滚滚滚！！！操操操操操！”


    那具石雕咚地一声躺倒在了地上。


    尖利的嚎叫响彻在整个罔象洞中。


    发哑的嘶嚎触在了石壁之上，而后又荡了开来。


    从震耳欲聋转向寂静无声只需要一息。


    自从他占领了这处罔象洞以来，这里便只有他自己，还有一群人形死物。


    他一个抬手，想要将他那群七七八八的泥塑石雕再度召出。


    忽然他的余光瞥到了地上的那个。


    鹿冥玄的石雕。


    看着那泪痣少女，鹿鸦青忽然愕然原地。


    紧接着，他蹲下了身子，躺在了那石雕的旁边，就像那夜发烧，他在小地的身体里躺在鹿冥玄身侧一样似的。


    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有了鹿冥玄的一抹灵魂碎片，它看着还真像是有些活人气了。


    不，不对，不，不够，好像还缺了些什么。


    鹿鸦青猛然起了身，他抬手一召，那石椅后的另外两颗属于他父母的头颅被一拔而下，它们生出了身子，也都仰躺在了地上。


    他们一家四口就这样躺在了冰凉地面的大通铺上。


    终于，鹿鸦青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沉沉睡去了。


    *


    谁！？


    半梦半醒间，他的眼前模糊出了一个人影。


    那人好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猛然一下坐起身来，这才看清了现状。


    是那石雕鹿冥玄站起来了。


    看了看身边的石雕鹿兴炭和黎墨，鹿鸦青不由愤声咕哝了一声：“你站起来做什么！？”


    “……”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他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蠢笨：他都没分出心神来控制这石雕，它又怎么说话呢。


    他当真是睡傻了。


    他以掌拍了拍脑袋，心念微动。


    “鹿兴炭”和“黎墨”具都站起了身，他们旋身一转，化为了两个圆滚滚的脑袋，落回了石椅之上。


    可“鹿冥玄”却是没有动。


    鹿鸦青不由揉了揉眼睛，不耐烦地上前去搡它：“你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息，比他低了半头的泪痣少女足尖一点，跃坐在了他的石椅上。


    她抬手一撩，手心登时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物什，那正是她的石脑袋。


    鹿鸦青怔然一瞬，脸色忽而变得铁青。


    “鹿！冥！玄！”


    鹿鸦青的表情就好像是吃了死苍蝇：“你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终于说出了完整的一句：“你不是被那些怨鬼吞噬，魂飞魄散了么？”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鹿冥玄，她的身子没有丝毫的损伤，神魂也很是完整。


    那今夜的神魂花雨又是怎么回事？


    鹿冥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谁跟你说，我死了的？”


    她大剌剌地支着头，侧着身子懒靠在了石椅之上，那样子好像她才是这罔象洞的主人一般。


    原来，那日——


    无数怨鬼叫嚣着要将她吞噬，就在他们身上的污秽和一双利齿即将触碰到鹿冥玄的那刻。


    玉笛飘飘摇摇地飞到了她身边，她抬手一握，递到了唇边。


    玉笛温润，音色绝佳，舒缓柔和。


    随着一阵阵悠扬的笛声，梧伤怨鬼身上的黑气消减了大半，他们的眸光不再浑浊，向她攻击而来的动作也渐渐放缓了。


    笑话，她可是一年前同黎攸携手解决了灭伤之战的人，怎会惧怕区区几分怨气？


    即使她没了能力，没了内丹，但那一群消怨曲一直在她心里。


    她的笛子从来都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无用之物。


    这些年，为了父母，为了族人，她专注的事物换了又换，从石刻石雕，到药食草木，可唯一不变的，是吹笛一技。


    她不需要鹿兴炭和黎墨，还有族人的认可，也不需任何观众聆听，她只为自己吹响。


    鹿冥玄双腿一抬，换了个翘着二郎腿的舒服姿势，睥睨着底下的鹿鸦青：“我此来呢，有三件事。”


    “一者，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她随遇转了转指尖，紫粉色的蝴蝶翩然飞出，直直朝着墙壁撞去，只听震天的一声闷响，这处石室登时被它炸出了一个大洞。


    一个封闭的储藏室登时显露了出来，里面堆着的是鹿鸦青从精灵村带走的，和他这些年积累的财富和灵石。


    那只紫粉小蝶，上下翻折了几下，顿时变作了一朵辛夷花，花口对着那堆零碎，不过三息就将它们尽数吸了进来。


    眼见着自己所有的家当被鹿冥玄一瞬卷走，鹿鸦青登时红了眼：“鹿冥玄，你他爹的要做什么，抢劫啊！”


    “你给我还回来，还给我！！”


    鹿鸦青一时气急，甚至都忘了控制石雕，而是迈着两条别扭的石头腿，向鹿冥玄冲来。


    然而下一息，方才吞了鹿鸦青银钱灵石的那只小蝶忽然一个仰头，一条紫粉的长鞭登时噼啪抽展开来，只一瞬便将他捆了个紧。


    鹿鸦青被捆成了粽子，一张脸比锅底还要黑，他挣扎时，鸡窝头也在不停颤动摇摆着。


    “操操操操操，鹿冥玄，你哪里学来的这些歪门邪道，给我解开，快给我解开！！！”


    鹿冥玄全然没有理会他的叫嚣，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二来，我还要替他们谢谢你，帮忙温养内丹。”


    鹿鸦青一瞬愣了：“他们？内丹？”


    就在这时，鹿鸦青脑袋中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那感觉就像是无数的银针在翻搅他的脑浆，磋磨他的神经，同时还伴有阵阵魔音般的笛声。


    鹿鸦青面容狰狞扭曲，额头青筋暴起：“你，鹿冥玄，我就知道是你在捣鬼！”


    不同于以往的每一次，这一次他的面庞都胀成了紫红色，他死咬着后槽牙，只想挣脱这紫粉藤鞭的束缚，然后亲手将自己疼到发胀发昏的脑子摘下来。


    鹿冥玄面色淡然，她的手指在鹿鸦青的左边轻轻一撩。


    须臾，一颗碧色的珠子从鹿鸦青的左耳处飞了出来。


    那是原本属于仝浅栗的，又在精灵村之战中被修士夺了去，最后落到了鹿鸦青手中的那颗内丹。


    时间过去的太久，鹿鸦青或许都忘记了，他为了不将它还给鹿冥玄，而把它塞入自己的身体中了。


    疼痛在那内丹拔出的一刻消失了，缓了片刻，他瞪圆了双眼，紧咬着牙问鹿冥玄：“你说的温养，是什么意思！？”


    鹿冥玄也不看他：“字面意思。”


    彻底消除梧伤男的怨气，鹿冥玄用了一年整。


    而一年后，梧伤女子和孩子们的魂魄也飘了出来。


    鹿冥玄将群鬼和之前在自己身体里的那颗内丹做了连接，让梧伤男女们自行利用鹿鸦青的身体，修炼草木灵力。


    鹿冥玄要他们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复仇。


    而鹿冥玄因为净化梧伤男和小乌的怨气、帮助梧伤男女连接内丹，也伤了元气。


    在将一切安排停当后，她则将自己封在了精灵村的一口井中，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的修炼之路。


    鹿冥玄是个天赋极强的人，她用黎攸留在她玉笛上的丝丝法力，加之从前修炼的经验，直接修出了属于她自己的，远胜鹿鸦青和仝浅栗内丹的灵力。


    障眼、捆拿绑缚、消怨气……样样精通。


    鹿鸦青简直要被气到七窍流血，鼻孔冒烟：“你说用谁的身体温养什么！？”


    原来，这么些年，他不过是个炉鼎，他以为是自己拿了鹿冥玄的内丹，没成想鹿冥玄却是反其道而行之，用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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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肉和法力给这群鬼做嫁衣。


    原来，原来啊，他每次头痛都是因为这群鬼在抽取他的灵力和生命力！


    怪不得他堂堂一个魔，却能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修士缃娥给打败了。


    鹿鸦青面容狰狞到扭曲：“鹿冥玄，□□爹的！！你都干了什么，用我的身体和灵力干了什么！！？？”


    鹿冥玄充耳不闻。


    忽然，她抬手一召，凌空忽然出现了一朵硕大的紫粉辛夷花。


    花朵在一瞬间绽开，忽然从里面飘出了朵朵开得正盛的绿色小花，它们飘飘然然，默默落下。


    坠在地上化为了一个个的人影。


    鹿冥玄淡然起了身：“这最后一件事呢，就不该由我来完成了。”


    那群人影竟是以小乌为首的群鬼。


    现在的他们，个个怒睁着双眼，瞪视着鹿鸦青，他们的表情和那日在莳铭楼讨伐石青时的一模一样……


    看着灵力满满，气势汹汹的他们，鹿鸦青没来由的一阵颤抖。


    鹿鸦青钻入地表少女小地的身体迫害梧伤男女，和石青一起贩卖梧伤女子，男锅女背。


    鹿鸦青几次不顾族人安危，多次出言出手迫害他们。


    冷血、愚昧、无知、自私、偏执……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属于他的罪孽。


    他们要鹿鸦青一件一件，尽数清偿……


    *


    旭晟山脚下。


    缃娥和窃蓝具都落剑站定。


    缃娥小跑了两步，将好不容易捉到的那抹紫粉沙粒捧给了窃蓝：“师父，在这儿呢。”


    窃蓝抬指，冰蓝灵力出。


    不消片刻，其上紫粉褪去，那粒沙变成了玄黑色。


    窃蓝心下一沉。


    她在其上感受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这确实是神魂碎片没有错，当它却不属于鹿冥玄，而是属于一个普通凡人——


    石青。


    方才在精灵村魂飞魄散的迷惑众人视线的，是石青……


    ＊


    罔象洞外，鹿冥玄一边听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一边在等待着小乌他们的结束。


    无他，只因这鹿鸦青是她从黎攸师姐和师侄手中带走的，为了她们不受责罚，她需要在小乌他们报复结束后，将他送回旭晟山。


    现在依旧是夜，周遭一片漆黑。


    思忖片刻，她将手探入了胸口处的衣襟里，那里闪动着的，是一颗拳头大小的赤红光球。


    那是雨霁自爆时，鹿冥玄收回的她的灵魂。


    鹿冥玄看着那抹赤红光球，柔声道：“雨霁，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的努力。”


    那红球黏腻地赖靠在了她的手上，亲昵蹭着。


    鹿冥玄垂眸看它，眼底是难抑的温柔：“雨霁，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我们终会再见的……”


    *


    与此同时，绘鸢城中。


    一声惊喜的叫喊传来：“夫人，老爷，生了生了！”


    接生婆将孩子抱了出来，眼底是止不住地笑意：“孩子很健康！”


    那家的所有人具都惊喜叫道：“呀，是个女娃娃呀，太好啦。”


    男主人欣喜地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抱到了妻子面前：“夫人夫人，快来看看我们的宝贝。”


    而后，这家的小厮又忽然惊道：“老爷，夫人，你们快看呐，这窗上停了一只紫粉蝶！”


    听到他的话，虚弱的妇人撑起了身子，怜爱的将孩子抱进了怀中：“蝴蝶，蝴蝶好啊，蝴蝶都来庆祝她的诞生，我的宝贝不凡啊。”


    为了验证她的话似的，那紫粉小蝶忽然扑闪着翅膀飞进了屋子，数颗鹿鸦青珍藏的灵珠就这样落在了桌上。


    末了，那紫粉蝴蝶便头也不回地飞出了院子。


    屋内，只余齐刷刷的一片跪拜之声。


    蝴蝶忽闪着晶莹的双翅，翻折旋转了几息便化作了一颗小苗，落在了这家人院子的土壤之中。


    只听“轰隆”一声，雷声炸响。


    紧接着，绘鸢便下起了一场急密的暴雨，那样大块大块的晶莹噼啪砸下，坠地碎成了花，晕开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不消片刻，漆黑一片的天空忽然大亮，挨过了一阵冷冽的风雨，在霁色的背景中，在暖阳的映衬下，一弯绚烂的彩虹直挂在云霄闪闪发亮，熠熠生光！


    身处罔象洞口的鹿冥玄望着遥远的西边，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忽然，她再次仰头望去。


    像是要与绘鸢呼应一般，晴空万里的枫渔镇登时炸开了一场紫粉色的辛夷花雨。


    灿烂的日头挂在了天空，花瓣漫天飞舞，金色映照着粉红，曳出了无尽的绚丽夺目。


    枫渔的孩子笑着闹着，在这片梦幻的花雨中翩翩起舞。


    枫渔镇的一处角落，鹿冥玄伸了手，几片紫粉落在了她的掌心，她温柔地看着它们，轻轻合拢了手掌。


    末了，她弯唇一笑，缓步走进了黝黑山洞。


    木末芙蓉花，纷纷开且落。


    你看啊，那山中的辛夷花才不管有没有人去看她呢。


    即使没有观众，即使没有喝彩，即使默默无闻，可她就是要大绽大落，用属于自己的能力，在她自己的生命中溢出芬芳，灿烂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