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理城的尸体清理了两天两夜才清理完成。


    战争结束，西理城硝烟熄灭，整座城空荡荡的，成为了一片无人的废墟，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没有一丝获胜的喜悦，有的只是对战争残忍的沉重以及他们输了被屠的就是他们的家人的后怕。


    幸好赢了。简单修好的城门遮不住城外的景象，所有人皆望着城外大坑中堆积如山的尸骨，心中都只剩下这句话。


    而站在城门口的一行人沉默着，眼中浮现出哀痛。哪怕不是自己的同伴，但那种国破山河的凄凉也会让人感同身受。


    方临煦手执火把，李副将将油倒入大坑之中，周边还有几人肆意挥扬着染血的纸钱，一旁一排排点燃的白色的蜡烛随风摇曳，就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送别宴。


    方临煦沉默着，将火把抛下，一瞬间火焰顺着油燃气，不一会儿便燃成了熊熊烈火。


    齐焱狠狠咬着牙关才不让自己哭出来。


    那一堆尸体中有他的爹娘。


    尸体太多了，必须要全部焚毁，否则恐怕引起瘟疫。他明白的，一切都明白的，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刘娘子握住他的肩头将他紧紧靠在自己腰边，她眼中火焰涌动，似有泪光闪烁。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是新的开始。


    令人作呕的焦气蔓延开来，可是所有人都没有远离，只是沉默地望着火焰，表情沉重至极。


    “将军，不好了，稚蛮军说是咱们屠了西理，正召集百姓要为西理城报仇雪恨，稚蛮百姓义愤填膺，正准备与咱们不死不休，就连咱们南朝的百姓也在痛斥咱们的行径，说我们残忍无道，枉为南朝人！”张奎匆匆赶来，表情十分难看地说道。


    原本众人的情绪就很低迷，每个人心中仿佛都窝着一团火急需发泄，而张奎的话就像是撞枪口上，一下子点燃了众人的怒火。


    李副将怒不可遏：“他们说谁屠的城？我们？什么畜生玩意儿，竟然颠倒黑白倒打一耙！打又打不过，净会玩些阴谋诡计，他们稚蛮要是光明正大跟咱们打，咱们还能敬他是条汉子，现在怎么样，一群没爹没娘的畜生，跟他们打都掉面儿儿！”


    至于其他人虽然没说什么，但也都暗暗咬牙。


    “冲天的火光还没烧尽，地下的鲜血还未干涸，那些枉死的冤魂都没过头七，稚蛮军就已经迫不及待将这屎盆子扣在南朝头上，那些人看着自己的同胞都没有一丝怜悯和愧疚的吗？”刘娘子哪怕早就知道稚蛮军的德行，可在这一刻也忍不住绝望。


    “怎么会有这么肮脏龌龊的人存在，怎么这样的人竟是我们曾经的倚仗……”刘娘子流下眼泪。


    齐焱哪里见过这么伤心欲绝的刘娘子，表情慌乱又担忧：“刘娘子……”


    他抿了抿唇，似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们要将真相告诉其他人，我们要揭露稚蛮军的丑恶嘴脸，不能让其他人白白被利用！”


    刘娘子诧异地看向齐焱。


    齐焱却已经看向了李熙：“李姐姐，稚蛮走得匆忙，只搬走小部分火药，还有一大部分留在货库里，我知道货库在哪里，李姐姐，求求你，炸死那些坏蛋，炸死他们，让他们给我爹娘陪葬，给西理城死去的人陪葬！”


    李熙没想到齐焱会这样说，愣了愣，随即她弯下腰平视这个不过才与她腰齐高的小少年。他可能不知道他已经迷茫了，他原该如其他孩童一样澄亮的眼眸现在充满了愤恨，这双被愤怒和复仇蒙蔽的双眼早就看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李熙伸手揉了揉齐焱的发顶，怜爱地望着他，没说话。


    “李姐姐，你是不是不信？我真的知道货库在哪儿，就在……”


    李熙这才开口打断了他的话：“齐焱，我知道你很生气，可是那些人是你的同胞，他们中有坏人也有好人，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也许你不会，但这么罪恶的事情始终不该由你来主导。”


    齐焱怔在原地。


    李熙朝他笑道：“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国家的未来是孩子，我们自然要保护孩子的天真烂漫。”


    刘娘子眼神越发复杂。


    她原本以为李熙会利用他们，却没想到，她一直想要保护她们。可是越是这样就越是显得稚蛮军卑劣，越是显得她们高尚，越是……让他们心悦诚服。


    “夫人说得对，这件事不该由你来承担。我也知道货库在哪里，诸位随我来吧。”刘娘子擦去眼泪，对众人说道，她眼中充满了决绝，看着李熙担忧的眼神，刘娘子宽慰他们道：“我不是为了帮你们，我只是想保护这座城，而且……没有百姓的城就是一座荒地，就冲方将军这句话，我觉得西理城在你们手中会变得更好。”


    李熙重重握住她的手：“城在我在，城亡我亡。”


    刘娘子感激地点了点头。


    方临煦侧眸看向李熙，她眸光潋滟，柔情似水，这样一个姑娘却老是将无情提在嘴上，殊不知自己其实是最心软的那个。


    他弯了弯眉：“方某愿与夫人共存亡。”


    李熙倏然看向方临煦，可是他只是望着她笑，眼神中没有一丝轻佻，全是认真。


    “将军对夫人真好。”不明真相的刘娘子感慨道。


    李熙讪讪一笑，暗里却怒瞪方临煦一眼：装上瘾了是吧，还没说要嫁给他呢！


    方临煦轻笑出声，心道：这是在……撒娇？可爱得像只猫儿。


    方临煦看她的眼神越发柔和。


    李熙：“……”


    总觉得他会错意了。


    李副将望着方临煦和李熙一前一后的背影，将他们打情骂俏的对视看在眼里，看着看着他突然脸色一变，想起来一件大事。


    他一拍脑袋懊悔不已：“糟糕，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他声音不小，众人纷纷回过头来看他，神情奇异。


    李副将忽视那些目光，径直朝方临煦跑去，边跑边往兜里掏东西：“将军，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方临煦看了眼李熙的背影，她没有停下来等他……他回眸，语气冷淡：“何事。”


    这么平淡的语气，李副将竟然听出了几分哀怨，他也不想打扰您二位啊，可这事急从权嘛……


    李副将讪讪一笑，小心翼翼回道：“那个，陛下有密令，要您和李庄主尽快成亲……”


    李熙脚步骤然一顿，显然是听见了。


    方临煦收回余光：“何时？”


    “就前两日来的密信……”


    方临煦斜睨了李副将一眼。


    李副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自家将军的眼神中带着些许鄙夷和不满，他想了想，试探性道：“两日前的午时，是驿使送来的密信……”


    “我问何时成亲。”方临煦不耐烦打断他道。


    李副将这才后知后觉，感情是他会错意了，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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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压根儿不在乎信啥时候来的，他在乎的只有啥时候成亲？


    李副将嘴角抽了抽。


    等方临煦不耐地眼神再次转过来，他立马就道：“现在，驿使都在酒楼里等着了！”


    方临煦微微颔首：“我会和李熙商议的。”


    “此刻不宜成亲。”李熙紧跟着他的话道。


    方临煦回身看她：“是不宜，但必须。”


    李熙皱紧眉。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些谣言……他是故意让他们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成亲，以败坏他们的名声，所以才刻意使用了密信，若他们不从便是抗旨不尊。


    好歹毒的心思。


    方临煦望着她，知晓她心中的担忧：“别怕，有我在。”


    李熙抬眸。


    他笑了笑：“信我。”


    李熙愣了。


    这一句，好像在哪里听过。


    哦。


    风轻轻吹起，她好像看见了另一个男人。


    白衣黑发，眉间一点朱砂。


    他也曾说，信他。


    那时她说了什么？


    她忘记了。


    回忆消散得很快，毕竟不是走马观花没有那么清晰，她看着他一身银色战甲，神情恍惚了一下，再凝神就清醒了不少。


    可是方临煦何其敏锐，不过片刻恍惚，便让他发现了不对。方临煦平眉微微皱起：“你在看谁？”


    李熙沉默。


    他锲而不舍：“透过我，你看见了谁？”


    李熙望着他渐渐沉下来的眼眸，倒是没有被抓包的慌乱，而是反问：“你很在意？”


    方临煦骤然收紧了手指：“不，我不在意，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早知她的一切，也知道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那些人不过是她生命中的过客，所以他不在意。于是他说了不在意。


    “你在意。”李熙点破他的谎言。


    方临煦眼眸幽深。


    李熙笑了，提醒他道：“方将军，我们还未成亲。”


    意思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方临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瞳孔微缩，不是因为他在意，而是他看出了李熙突然而来的疏离。


    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她转身离开的步伐……好像今日她离开了，就真的离开了。


    不行！不能让她走！他心中只有这个想法。


    他大跨步上前，一下子扯住她的手腕。


    李熙诧异回眸。


    他微微垂眸，青丝被冷汗打湿贴在脸上，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我在意！”


    “我在意你今后看我是方临煦还是沧白藏或是许舒宁，我在意活人永远争不过尸体，至于其他的，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他微微抬眸，眼神哀求。


    李熙怔住了。


    方临煦……也会露出这种眼神吗？


    是她太过分了？


    可是，她只是提供了一个选择不是吗？


    方临煦就像是快要被抛弃的小狗，眼神看上去可怜极了。


    李熙拨开了方临煦的手：“方将军，望您周知，婚嫁不是儿戏。”


    方临煦如坠冰窟。


    可是下一刻，他又看见那人侧眸，犹豫了一下，对他道：“这世道，死人才争不过活人。”


    方临煦猛然抬头。


    可那人已经转身。


    她……在跟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