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chapter33

作品:《刺猬的夏天

    “原来,相逢已是上上签。”


    ——《我与y》


    夜里九点钟,朱红色大门被打开,温窈湿漉漉地走了进来。尽管打了雨伞,但到了后面雨越下越大,再被风一吹,她打着的雨伞便倾斜几分,雨丝尽数刮了进来。


    雨水混着泪水,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温窈哭过。


    “回来了?”陆文慧在看电视,茶几前的地毯上赵景旭正趴着在画画。


    “嗯。”


    温窈低低应了声。


    她走进屋将书包放下,刚被关上的卧室门又被她猛地推开。


    陆文慧看见温窈走到赵景旭身前一把将底下的书抽出,赵景旭呆滞两秒,随即便哭闹了起来,“妈妈,姐姐抢我的画本!”


    “好端端的,你这是做什么?”


    紫色书封下的第一页,已经被胡乱涂画的看不出文字。烫金色字体《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在此刻刺痛着她的眼睛,积压了许久的情绪将她的坚强和理智吞噬殆尽。


    她崩溃质问:“凭什么让他进我的卧室!还随便拿我的书乱涂乱画!”


    赵景旭站在一边,吓得哭出了声,哭得陆文慧更加心烦意乱,她说道:“哎你冲我大喊什么?!不就是一本书嘛,他是你弟弟,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他干什么?这书我再给你买一本新的不就是了!”


    温窈将书紧紧抱在怀里,擦了把脸颊上的泪珠,“那不一样!”


    说完,便转身回了屋。接着,卧室门被“砰”的一声阖上。


    “你——你——”平时对自己温声细语的人忽地换了副模样,陆文慧直直指着温窈的卧室门,怒道:“真是反了天了!”


    温窈将书平铺在书桌上,用纸巾细细擦着,擦着擦着,她的胳膊就垫着额头趴在了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抖动,一滴滴泪落在了白色纸页,然后蔓延开。


    许久之后,雨骤歇,月放晴。


    书桌前的人缓缓抬起头,眼泪流过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道泪痕,扯的脸颊微微发痛。


    她将诗集合好,重新放进了抽屉。放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被她拿了出来,合集名为《我与y》的空间动态里又多了一句话:


    我讨厌下雨天。


    _


    人民医院内,抢救室的红色灯牌还亮着。


    门外等着许多人。陈翊南起身走到徐慧安身旁,暗哑的嗓音暴露了他的疲惫。


    “外婆,您坐会吧。这都站了一个多小时了。”


    徐慧安双眼发红,一看就是刚才哭过,她摇摇头,回:“不行,我得看着他出来,我才能心安呐。”


    病危通知书刚签完没多久,陈翊南连笔都差点握不住。他站在旁边扶着徐慧安沉默不言,紧皱的眉头也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慌张。


    从小到大,父母工作忙碌,是外公外婆看着他长大的。外公最是慈祥,小时候他玩闹,外婆追着他打,都是外公笑着护他。外公是一名人民老教师,空闲时间还会教导他的学业。他的一手好字,便是在跟外公身边练出来的。


    可以说,除了母亲,外公外婆便是他最亲近的人。


    夜渐深了,红色灯牌骤然熄灭,从抢救室里走出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徐慧安连忙走上前,焦急问道:“医生,怎么样了?”


    两名医生对视一眼,其中一名医生摘下了口罩,斟酌着开口:“病人是突发心梗,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很遗憾,病人于九点五十五分去世。”


    两人微弯了下腰,“节哀顺变。”


    乍听见这消息,徐慧安猛地向后踉跄一步,一个没站稳朝后倒去。陈翊南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她。


    徐慧安哭着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慈生他不可能走的……他只是睡着了。南南,你说是不是?你告诉外婆,你的外公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她的手死死抓着陈翊南的胳膊摇晃,他半蹲着扶住徐慧安,眼底已然泛起红意,内心像针扎一样痛苦。


    “南南,扶着你外婆先去休息,这里有我处理。”陈绍在旁边说道。


    陈翊南先一步带着徐慧安回了明月湾,外婆岁数大了,经了今天这一遭,身子骨早就支撑不住了。刚才又哭了那么久,现下已经筋疲力尽,一沾上床就睡着了。


    他将客厅的灯光全部熄灭,转身走进了卧室。东面墙上还挂着宋慈生亲手写下的一幅字:天道酬勤。


    看着这幅字,他忽地想起些什么。陈翊南走出卧室进了书房,他拉开红色枣木书桌前的抽屉,里面静静放着一封信。


    前几日,他来看外公时,偶然碰见他急匆匆地将什么东西放进了抽屉,当时他未起疑,便没多问。


    此刻,他看着这封信,心下却有些不敢打开。仿佛打开了,就证明外公去世已成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


    夜凉如水,他在书房里站了许久,才慢慢伸手打开了信封。


    【南南,聪明如你。想必你看到写封信时,我就已经不在了。


    我的身体状况只有我最清楚,时至今日,我老头子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唯独两人最是不舍,一是你外婆慧安,二就是你了。南南,往后的日子就要你替我多多照顾你外婆了,人的命数天定,劝她不要太过伤怀,日子还是要好好过下去。


    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外公一直知道你想要学医。我记得清楚,那天你收到了国外知名医学院的offer,兴冲冲地跑过来和我说时有多开心,外公也为你开心,我家南南打小就优秀懂事,想去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所以南南,外公想和你说,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管旁人。人生短暂,外公永远支持你追求自己的梦想,哪怕是你母亲如今还依旧在世,也一定会支持你。


    只可惜,外公的身体不好,只怕是等不到见你娶妻生子了。若是可以,就领着你喜欢的姑娘去我墓前陪我说说话,也算是聊我一桩心愿了。


    南南,今后的路外公不能陪你走了。只愿我们南南未来,平安康健,幸福一生。】


    强撑了一晚上的人,终是在此时哭出了声,他抱着信纸,将最脆弱的一面留给了寂静夜色。


    _


    周一开学,温窈像往常一样骑车去学校。经过两天时间舒缓,她的心情平稳了许多。


    她放好车子后走进教室,准备开始清晨时分的早读,刚翻开书,就见江枫跟在林见月和虞眠身后走了进来。


    “欸?你俩能联系到陈翊南吗?奇怪,我去他家里敲门也没人开门。”他问。


    林见月拿出手机给他看,“没有,南哥没回过我的消息。”


    “我也是。”虞眠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机。


    三人坐到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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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江枫轻啧一声:“这是怎么了?”


    林见月偏头问道:“窈儿呢,南哥有回你消息吗?”


    温窈愣了下,自从那天过后,她就没给他发过消息。半晌后,她摇摇头,撒谎说了没有。


    江枫摸着下巴说道:“行吧,那我一会下课后去找他。”


    不成想,课间时江枫刚出去没多久,又急匆匆的跑了回来。


    “我靠我靠,怎么个事,陈翊南桌子干干净净,一本书都没有了。”江枫脸色慌张。


    虞眠冷静道:“你别急。今天陈翊南在班里有没有调换位置?”


    “没有啊,”江枫一摊手,“我问他同桌了,他同桌说他来的时候桌子就已经干干净净了。而且,他早上也没见陈翊南来。”


    温窈攥着书页的手攸然一紧,心底有什么东西一滑而过,似乎她怎么抓也住不住,这种无助失落的感觉令她害怕极了。


    三人就看见温窈蹭地站起,接着又跑出了教室门。


    “这是……”江枫疑惑道。


    等站到办公室门口,温窈才陡然回神,她的手还扶在门把手上,半刻后,门终是被她打开,老罗的声音也在此时传了出来。


    “对,陈翊南那小子昨天走的,国外留学去了。”


    温窈僵在原地。


    方媛问:“怎么这么突然?”


    老罗的声音不似之前欢快,甚至有些沙哑:“宋老师去世了,对陈翊南这孩子打击挺大的。因为宋老师的遗言,这孩子决定了去国外顶尖医学院求学的决心。”


    方媛不知道宋老师去世的消息,安静了一瞬,随即伸手拍了拍老罗肩膀,“节哀顺变。”


    温窈呼吸一滞,只觉脑袋木的发胀。


    方媛一转身看见了她,问道:“怎么了,温窈?”


    “老师,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想去医务室看看。”她的指尖掐的掌心生疼,可这些痛意却比不上心底分毫。


    温窈朝外跑去,脚步停在理科一班门口,她看了眼陈翊南所坐的位置。干净,从桌面到桌洞,无一例外的干净。


    刺眼的日光晒到她额角,世界在她眼中天旋地转,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走到了顶楼的杂货间。


    门被打开,尘土飞扬,靠窗边摆好的桌椅上却只落下了一层轻薄的灰尘,似乎昭示着她与陈翊南在这里消磨时间的痕迹。


    可惜,物是人非,他已经不在了。


    巨大的疲惫席卷全身,温窈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坐在了椅子上。一向喜净的人,这次却连椅子都忘了擦。


    脑袋仍旧晕乎乎的,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根葡萄味棒棒糖,将外皮剥开后颤着手送进了嘴里。明明是甜甜的葡萄味,此刻却越吃越咸。


    好难吃。


    终于,她闭上眼睛,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滑落。


    时间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上下课的铃声打了一遍又一遍。女孩埋在双膝间的头才悄然抬起,她伸出手向着窗台摸去。


    累积的灰尘被她用手轻轻拂去,露出了石灰台面上的几道刻痕,是一串大写字母:CYN。


    温窈抚摸着刻痕,低头苦涩一笑。


    人生总是充满别离,她知道的。


    她难过的是,他们还没有机会好好说再见。


    陈翊南,我们还没有好好说过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