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数不算太高，只能先进行物理降温。


    于是他去卫生间打来一盆温水，像个太监一样细致地给她擦脸。


    像个太监……


    他扯了扯嘴角，想起从前的一桩事。


    小的时候，同桌曾和周胜抱怨家里的姐姐，气愤地说身为弟弟的自己就是姐姐身边的太监，毫无人格可言。


    周胜问：“什么是太监？”


    “你都不看电视剧的吗？”同桌鄙夷地白了他一眼，解释道，“就是要对她言听计从，她说什么我做什么，对她唯命是从，毫无怨言。”


    周胜认真思考了许久。


    他是周冉的弟弟，生来就是给周冉当太监的。


    她那么好看，那么优秀，又那么受欢迎，当她的太监没什么不好的……不仅没什么不好，简直好到不得了。


    然后他悲惨地发现，周冉其实根本没把他当弟弟，不仅如此，排队等着给周冉当太监的男生并不少。


    他个子不高，不会说话，长得也并不好看，当太监根本轮不上他。


    在学校她成绩优秀，是升旗仪式下发言学生的热门选手；在校外她开朗大方，在滑冰场上像一只白天鹅，自由又优雅。


    而周胜只能蹲在角落，默默看她。


    他有时候会想，要是他是她的亲弟弟就好了，有了血缘的束缚，他或许能离她更近些。


    也许他看起来太可怜了，而她又太过于善良，所以偶尔，他能很幸运地得到她施舍的一点怜悯。


    比如她教自己滑冰。


    那时的他比中了彩票还要高兴，浑身像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他的手被她牵着，他的手很黑，她的手很白，黑与白界限分明，似是违和感极重的丑小鸭和天鹅。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笑起来也很温柔，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分心想着她用的什么洗衣粉，怎么会这么好闻。


    -


    躺在床上的女孩动了下，滚烫的呼吸掠过周胜掌心。


    周胜猛地回神。


    毛巾又凉了。


    他重新去打了一盆温水，把冷掉的毛巾放进盆里清洗，拧干继续给她擦脖子、手。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他知道她有喜欢的人，他知道她讨厌他，所以做一切动作的时候会刻意避免和她身体接触，以免她有不适的感觉。


    他的手法很好，她并未被弄醒。


    她的呼吸声因为发烧而变得粗重几分，但依旧是均匀平稳的，跟着胸腔起伏的节奏一呼一吸。


    纤长的手指搭在周胜掌心，想玉一样。


    周胜手也长，但太瘦了，而且皮肤不好，很粗糙，看起来就像随便在路边捡的一条木棍。


    她漂亮的手搭在他丑陋的手上，显得格格不入，却有一种另类的冲击力。


    像那天晚上一样，他粗糙的手指钻进她微红的皮肤里，弄得她眉头紧蹙，喘息间隙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


    她那会儿才爽完，根本没多少力气，巴掌打在他脸上跟挠痒痒似的。


    卧室的灯很昏暗。


    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他没开大灯，只开了房间里的氛围灯。


    擦完了她的手，他轻轻掀起被子，把她的手藏进去。


    一声“滴”响起，体温枪上显示温度为38度。


    她在退烧。


    周胜看了一眼手机，十点过了。


    或许他应该回家了。


    周冉没留他，他不应该擅作主张留在这里。


    他垂下眼眸，转念一想，姐姐没留他，可也没赶他走，她家里没人，又生病了，他确实不应该在这时候走。


    卧室门开了又关，周胜去客厅搬来一把椅子。他关了灯，趴在椅背上看床上陷入沉睡的女孩。


    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他听见床上有动静。


    周冉似是醒来了，哼唧着要喝水。


    周胜抬腿从椅子上下来，打开床头的台灯，给周冉倒了一杯热水。


    昏暗灯光下，周冉干燥的嘴唇尤为明显。


    周胜扶着她坐起来，把热水递到她的唇边。杯沿轻轻压下去，周冉张开唇，喉咙滚动喝水。


    她很渴，一连喝了好几杯水，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还要喝吗？”周胜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握着杯子。


    这声音似乎惊醒了她，她脸上茫然一瞬，而后抬头看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你是谁？”


    逆着光，周胜笑了笑，说：“我是周胜。”


    她问：“周胜是谁？”


    周胜犹豫片刻后回答：“周胜是姐姐的太监。”


    周冉没再问了。


    周胜扶着她躺下，从一旁的床头柜里拿出一根体温计，“体温枪不太准确，姐姐用体温计量一下。”


    他蹲在床边和她对视，那根体温计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放在腋下量五分钟，姐姐别弄碎了。”


    五分钟后，周冉取出体温计。


    她困得很，也懒得看，眼皮也没抬，直接把体温计塞给周胜。


    体温计带着她的余温，他不太自然地眨了眨眼，抬起来对着台灯看。


    三十七度五。


    是退烧了，但还是低烧。


    他趴在椅背上，看向朦胧灯光下女孩平静的面容。


    “周胜。”周冉睁开眼，睫毛扫开一圈华芒，黑白分明的双眼落了点暖色，看起来格外温柔。


    她说：“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


    周胜抿着唇，忙别开目光。


    “你今晚不回去，周兴宗不会发火吗？”她扯着嘴角，看着他搭在椅背上的半截手臂。


    周胜摇头，“他这几天都不回来。”


    他垂着眸，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周冉。


    周冉极轻地挑了下眉，随后说：“就算不回去，你总不能趴在椅子上过一晚上。”她闭上眼，“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呢。”


    周胜试探问：“那我……”


    周冉干脆利落：“睡沙发。”


    陈景南的房间不可能给他睡，爸妈的房间更不合适，想了想，也只能让他睡在沙发。


    “好。”少年心情很好，起身关灯的动作格外轻盈，“姐姐有事记得叫我。”


    所有光芒瞬间熄灭。


    “客厅电视柜旁边，最顶上的柜子里放有被子，你可以拿出来盖。”


    周冉的声音很轻，带着浓重的气声，散入昏暗里，连响声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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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周胜听清了，他望向昏暗里她的方向，周胜愣了片刻，“好。”


    -


    一夜过去，周胜早上起来已经完全退烧了。


    只是昨天回来没换衣服就往床上躺，被子染上了一股酒气，周冉鼻子动了动，嫌恶地掀开被子。


    一晚上没开窗，房间里有股难言的味道，周冉动作迅速地下床开窗。


    院子里是干的，看来昨晚上的雨没下多大。


    也够巧的，偏偏她在周胜车上开窗时下雨，老天专门跟她作对。


    默默在心里吐槽一嘴，周冉拉开房门。


    一股腥味直达鼻腔，周冉撇了下地板，果然一尘不染，映出的反光刺得周冉眼皮发酸。


    不知是平河镇的水质问题还是什么，周冉从小发现，只要一拖地，整个房间里总是一股腥味，算不上难闻，但她不喜欢。


    视线往客厅沙发上扫，周胜没在。


    厨房方向传来动静，周冉顺着声响走过去，听见电磁炉工作的声音。


    往厨房里看，周胜穿了件T恤，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件粉色条纹的挂脖围裙穿上，正在电磁炉前捣鼓着什么。


    “你干嘛呢？”周冉交叉腿倚靠在门边，怕惊到周胜，她刻意放轻了声音。


    周胜正在煎鸡蛋，忽然被着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肩膀肉眼可见地颤了颤，回头看见是她，他才松了一口气，“是姐姐啊。”


    厨房里的菜香勾着她的胃，周冉探头去看灶台上的东西，是一碗面，“这里是我家，当然是我。”


    “还没弄好，姐姐出去等一会儿。”他推着她往门外，一双漂亮的眼睛弯了弯，“就几分钟。”


    两分钟后。


    周胜端了一碗面放在周冉面前，新鲜翠绿的几瓣叶子和一个煎蛋搭在面条最上面，“姐姐尝尝我的手艺。”


    “卖相不错。”周冉评价道。


    何止不错，一下子就把周冉的食欲钓起来了，她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开吃。


    周冉很久没吃家常菜了。


    周胜的厨艺不错。


    她才在心里评价完，抬眸碰上少年充满期待的眼神，周冉想了想，说：“很不错。”


    她问：“你大早上起来去菜市场买食材？”


    家里可没有鸡蛋和新鲜蔬菜。


    周胜看着她笑，不知是谦虚还是真话：“没有太早。”


    吃完面条，周冉注意到不仅地被拖了，连垃圾桶里的垃圾也被倒了，换上了新的垃圾袋。


    周冉心中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抽纸擦嘴的间隙偷偷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


    少年也正好看她，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撞上了。


    像是心有灵犀一样，两人同时朝着反方向转移视线。


    周冉站起来，把碗筷放回厨房，又走进卫生间洗漱。


    刷完牙出来，周胜又不在客厅了。


    他在洗碗。


    周冉不知为何有点头疼，绕着茶几走了几圈，她有些泄气地坐在沙发上。


    有点烦。


    她和周胜关系并不好，他开车来接她，照顾她一晚上还给她洗碗拖地做早餐。


    这算什么。


    她并不想和周胜关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