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滚野鸡锅

作品:《我在古代游历的日子

    目送大舅子暗含恼意的背影离去,独孤旬这才放声大笑起来。


    还没走远的身影一顿,摔袖的幅度更大了。


    放浪形骸的男人倚在椅背上,自顾自地哈哈大笑,眼角因着剧烈的笑意,渗出了些许泪水。


    他却浑不在意,拍着大腿,笑得七倒八歪。


    苍白的脸染上了绯红,带着病态的红润。


    玲珑看了一眼突然发疯的男人,脑子转了一圈,不知道哪里好笑了。


    玲珑鼓了鼓嘴巴,她是真心发问,先前就听红烧肉说了,占道经营是要被杖责的,闹事也该是吧。


    所以,“几杖?”


    豪放的笑声一滞。男人收拢了脸上的笑意,用一种及其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半晌,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坛酒,就开始“吨吨吨”起来。


    玲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那酒坛子胖乎乎的,贴了红纸,看起来和腌菜长得很像。


    嗯,腌菜,肉,吃饭,饭……


    她摸了摸饿得瘪下去的肚子,又看了看浑身酒气的人类,看对方还在喝,她在原地想了想。


    吃饭要紧。


    于是,她像模像样地叉手执礼,缓缓后退,就在她即将退到门边,转身离开的时候。


    沙哑的男声响起,“六十杖。”


    “按律法,需杖责六十。”


    他话语微顿,像是带着点笑意,“怎么,还要受着吗?”


    玲珑迈出的脚步顿住,闷声闷气地说道,“晚膳的时辰到了。”有什么吃完饭再说。


    人类真是奇怪,等他的时候不说,非要在她去吃饭的时候说。


    说着,她跨过了门槛。


    就在玲珑准备找老爷爷开饭的时候,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


    玲珑慢吞吞地偏头,那只手也跟着动作,三番五次,她都以为能甩掉了,那手却像铁了心,非要拉着她玩无聊的游戏,一直跟着。


    蛛蛛叹气,停了下来,人类真的好烦哦。


    “就一会儿。”要是晚了,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玲珑转过了身,抬头,盯着不修边幅的人类。


    男人低垂着眼,脸上没了笑意,半边身子淹没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悬在她头顶的那只手微动,却又收了回去。


    【检测到残缺功法……】


    嗯?


    玲珑反手抓住了那只手,等了好一阵,也没有后续。


    期间,男人也不挣扎,只用一种似审视又似惊奇的眼神看着她。


    ……又是个只有半截的。


    玲珑有些失望地松开了手,恹恹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砸坏了街市的矮墙,还当街伤人。”独孤旬后退几步,又歪歪地倚在了椅子上。


    玲珑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但也懒得反驳,保持了外人面前惜字如金的形象。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嗯呐。”


    “君子严于律己。”独孤旬支着额角,笑意莫名,“你可要认罚?”


    又是罚啊罚的。


    玲珑的脑海里,就想起了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红烧肉。


    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二丫爹嘴里经常挂着的“知不知错”“不知悔改”之类的话。


    难道,全天下的幼崽爹都喜欢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吗?


    就不能说的清楚明白一点?


    老爷爷就不这样。


    玲珑鼓了鼓嘴巴,“谁要罚我,因何罚我?凭什么罚我?”


    独孤旬喝酒的动作一顿,眉头轻挑,“那你和人呛声?”


    “回头那小子,可少不得挨一顿打。”否则,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挨多少,这可取决于他“独孤云逸”受了多少。


    他还道这小人儿年纪不大,心思不少,还睚眦必报。


    倒有几分挟人捉将的凶悍狠劲。


    难不成,还就瞎蒙?


    独孤旬露出了玩味的笑,一两次还能说得通,次次如此……


    有点意思。


    玲珑却是被这人搞糊涂了,满眼迷茫,“不懂。”


    怎么又呛声挨打了?这都说的什么,还能吃饭吗?


    “……他教你的装聋作哑?”独孤旬上下打量着毫无破绽的稚童,扯了扯嘴角,顿时没了兴致,“走吧。”


    “找你家阿翁去。”


    玲珑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她瞪着又开始“吨吨吨”的奇怪人类。


    非要缠着她玩游戏,说几句话又把她打发走。


    这个人!


    玲珑鼓了鼓脸颊,心中生出了几分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感觉。


    浑身热热的,像喝下的那碗难喝的姜汤,又像没吃饱饭,就被收走肉肉时的怒火。


    生气。


    她原地蹦了蹦,捏紧了拳头,双眼喷火。


    酗酒的男人浑然不觉,他打了个嗝,懒懒投来一瞥,“你怎么还在这?”


    玲珑面无表情地蹍了蹍脚尖,倏地弹腿。


    “砰”的一声,独孤旬摔了个倒栽葱,清酒撒了满身。


    半晌,从四分五裂的椅子残骸中坐起,男人看着一滴不剩的酒坛,笑容逐渐消失。


    “独孤云逸!”


    饭饭饭!


    当玲珑赶到的时候,锅子刚刚上来。


    膳房听闻是小郎君要用,也是做足了功夫。


    鸡是散市买的山鸡,刀工最好的厨子片的肉,除此之外,还有薄如蝉翼的鱼脍,各色索饼,时蔬。


    鸡架子熬汤,海米提鲜,小锅架在炭盆上煨着,水声咕噜,热气腾腾,垫在锅底的笋干菌子沉浮,冒出了尖尖。


    鸡汤色如凝脂,鲜香馥郁,越熬越香。


    呜呼。玲珑双眼发亮,心中高兴地转圈,净手之后,抄起竹箸就开始把肉片下锅。


    涮之色变,汤香肉美,再捞点腌菜。玲珑的鼻尖冒出了点汗意,脸颊微红,双眼晶亮。


    果然好吃!


    同桌的独孤漠在喝粥。


    大户人家的膳食,即便是白粥,也能做出花样来。


    一层米油浮在粥面,熬得软烂的粳米入口即化。


    至于下粥的小菜,也是精致而丰富的。


    爽口的凉拌蕨菜,软滑鲜香的八宝豆腐,等等,共八道小菜,唯一味道稍重的,是姜醋酿鹑鸟蛋,酸辣鲜香,别有风味。


    某人没来之前,独孤漠觉得这晚膳还成,但这锅子一上来,霸道的香气,叫他鼻子都通畅了。


    看到那边的女娃大快朵颐。


    独孤漠顿时觉得这餐吃得也是没滋没味。


    他都想着要不要开了这口子,叫她自己在屋里用膳。


    但转念一想,他要敢一刻不看着,这贪吃的小娘子,说不得就能一整天在屋里不断地吃,把府上的膳房都吃空。


    漱口洁面擦手,独孤漠看着人还在吃,照着往常的食量,这约莫着才刚开始。


    他喝了口茶,跟聊家常似的,“你当街把人打了?”


    “那人还砸坏了街市的墙。”


    也没听暗卫说对方有私下练武,除了饭量大些……


    独孤漠上下打量着稚童,这瘦胳膊瘦腿的,难道真就天生神力?吃饱喝足就能涨力气?


    独孤漠摩挲着杯壁,思索了片刻。


    “你这年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往后每旬,我都让膳房给你做点滋补的药膳。”


    女童初时长得快,往后,就后继无力了。


    据暗卫查到的消息,这二丫在家也是吃不饱的。


    成天在山里跑上跑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暗伤。


    那一身本事,不知是天生神力,还是误打误撞练出来的。


    世家都有豢养暗卫的遗俗,可在暗所里从小接受严苛训练的死士,都不见得能一掌将膘肥大汉打飞,更遑论那余力还能把矮墙撞塌。


    只能说是天赋异禀。


    独孤漠神色复杂,随便来个李家人都有这成色,难道他李家的坟头就尤为特别?


    不知老爷爷在那怀疑人生,吃了一锅子的玲珑,还在等下一轮的饭菜上来。


    那才是她原本的晚膳。


    这滚野鸡,也只是她为了尝尝腌菜的味道特意点的,连开胃菜都算不上。


    专注于干饭的玲珑,压根就没听清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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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膳不药膳的,不过,对于加餐,她向来都是来者不拒的。


    “哦,对了,这是腌冬菜!”


    玲珑将桌上的陶罐推到老爷爷面前,热情道,“那摊主说是最好吃的,我也觉得好吃,你尝尝。”


    惯爱吃独食的饕餮,竟然也懂得敬心了?


    独孤漠心里五味杂陈,他看了一眼红纸上四平八稳的正体,有些奇怪,“你认得这几个字?”


    玲珑摇头,颇为耿直,“是那摊主说的。就闻着味了,分得出。”


    独孤漠一时无言,说到吃的,这女娃倒是干劲十足,念书怎么不见得上心点。


    别的不说,这【冬】字总该认识吧。八成又是想着怎么吃,没过脑。


    就这般,还说要长居京城,转眼叫人骗了还傻乐。


    想到当初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莽夫们,回头就能把这傻孩子骗得团团转,说不得还结集写信笑话他。


    别说,还真别说。


    嘶,独孤漠须髯一抖,背脊发凉。但认都认了,总不能拘着一直不出门。


    只能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侍从跟着了,可到底还是得靠她自己。


    但这小娘子,能长点心眼吗?她脑子里怕就只有点心。


    独孤漠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吃啊。”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开吃,玲珑忍不住催促。


    有吃有喝心情就好,玲珑是不理解人类为什么总是苦着脸。


    不吃好一点,怎么活下去呢?丛林中可是随时都会发生危险的。


    尤其是像老爷爷这样的年纪,玲珑神情严肃,要是遇上什么天灾,都是要被族群丢弃的。


    所以,有的吃,就要吃饱饱才行。


    “你没吃饱。要吃饱。”


    坐姿端正的稚童神色颇为认真,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像是非要看着他吃下才作罢。


    独孤漠:……


    “阿福,阿福,去膳房催催,云逸的晚膳怎么还没呈上?”


    “诶,我来我来,阿郎,我腿脚好使,我去!”


    独孤漠还没说完,那门外站着的婢女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就一溜烟地跑了。


    连被叫的阿福都没反应过来,“阿郎,这……”


    独孤漠挥手,一阵头疼,“便让她去吧。”


    真是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婢。


    这才几天,这婢子就学了女娃的心直口快。


    什么腿脚好使,这不是戳人心窝吗?


    “吃吃吃。”这一边,那饕餮又像念经似的,就差用箸敲碗了。


    罢,罢,罢!


    索性还有备用的碗筷,独孤漠没那闲心争辩什么“七分饱、过时不食”的养生之道,便就顺了那女娃的意,开坛取了一些。


    貌不惊人的腌菜,通体透亮,瞧着还算干净,尝着倒是爽口醇厚。


    独孤漠忍不住点头赞许,“倒是不错,得是陈年菹水泡的。”


    “蒸上一蒸,味道更佳。”


    “是吧,我也觉得好。”玲珑正说着,饭菜又上来了。


    趁着仆役摆盘的间隙,她倒豆子似的,将摊主那问到的做法说了出来。


    她可没忘了要把人类的做饭手艺学到手,记下记下。


    “……先做一坛,取老卤水泡,上头的部分容易烂臭,底下的腌菜才最是鲜美,这些……”


    轻快的声音,从敞开的门里传了出来。


    刚踏进院门的身影一顿。


    身披斗篷的少女怔怔地看着里屋的场景。


    亲手做出药膳的欣喜,仿佛都在此刻冻结。


    半大的少年眉眼飞扬,双眼晶亮,一反印象中的冷傲清高,竟也显得有些讨喜。


    素来墨守成规、对她不假辞色的祖父,甚至打破了过时不食的铁律,载笑载言。


    独孤雪看着眼前这一切,陌生又茫然,她突然觉得。


    他们更像是亲祖孙。


    或许,本来如此。


    ……那我呢?


    恍惚间,独孤雪想起了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少女颓然低头。


    是男是女,就当真如此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