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理亏，李凌峰道了歉，他僵硬地伸手，想要看看孩子的伤势。


    他是知道自己的力气的，因为想到了过去的事，他甚至是用了十足的力道，哪怕最后下意识收了一下，对一个孩子来说，却也不是好受的。


    可这也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若是当真体弱早夭，就不止是胳膊青紫了。


    但他也不是冷漠不仁的父亲，自然做不到视若无睹。


    “让爹看看……”


    往日敦厚寡言的男人一下子佝偻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向她伸手，完全没了先前惊怒动手的模样，眼里满是愧疚懊悔。


    玲珑从不知道，人类竟然还会变脸，心里的畅快又变成了索然无味。


    她觉得这样的情绪有些陌生。


    蜘蛛成精的冷漠和爱憎分明的情绪交织，让玲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摸了摸有些发肿的胳膊，这才感觉好了点。


    玲珑自己就会判断伤势，二丫也会，因为喊疼从来不会有人听见，换做现在洗髓伐骨后的身体，至少不会轻易感觉到疼了。


    “骨头没断，能动。”


    不会耽误明天干活。


    玲珑想那么说，但试出了人类的深浅，她打量着眼前总是给她危险感觉的人，又觉得没那么令蜘蛛忌惮了。


    既然这人拦不住她，好好干活也不能吃饱饭，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


    玲珑也有些迷茫了。


    李凌峰张了张嘴，萎靡不振，他回到房里。


    昏暗的烛光下，秀娟在哄儿子睡觉。


    李凌峰心中闷堵，匆匆翻找出了药酒，走出了房间。


    “欸，你又出去做什么？”


    回答她的，是相公萧瑟的背影，和重新关上的房门，王秀娟躺了回去，咕哝着拍了拍小宝的背，“乖啊，我们睡觉，不理你爹。”


    “这是药酒，你倒些在手臂上，揉开。现在还好，之后就疼了……”


    回到正堂，看到二丫头还在原位坐着，李凌峰松了一口气，心里更不是滋味，他示范着推拿的手势，将药酒瓶递给了玲珑，显然是想让她跟着学的。


    但玲珑只是接过，左右翻看，没再说话。


    这点伤，修炼个几天就好了，她讨厌这刺鼻的味道，更不想抹在身上。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今变得有些古怪，李凌峰都有些不知如何继续下去了。


    “无论如何，你对你娘动了杀心就是错了。”他勉强提了一句，更重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明天起来，跟你娘道个歉。”说着，李凌峰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你爹，也有事情交代你。”


    女孩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李凌峰哑然，有些疲惫，“今晚，就先这样吧，你也……回去想想。”


    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事情似乎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过去了。


    玲珑觉得，怪大叔自称爹的次数变多了，好像不这样，就没办法和她说话似的，说话的方式也是怪怪的，像是想要立威又因为那巴掌撑不起来。


    但玲珑没有深究的想法，也不想听什么长篇大论，不过，最后一句，她倒是觉得挺有道理。


    她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了。


    当玲珑回到房间，大姐已经睡着了，她钻进了冷冰冰的被窝里，照着口诀修炼，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修炼很不顺利，总是没办法入定。


    她干脆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身体本能地照着修炼的节奏呼吸，很快，玲珑进入到了梦乡之中。


    蜘蛛是没有梦的，但人有。


    在梦里，玲珑好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出生，活着，上学，以及……看书。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似乎也像那人一样，沉浸在故事描绘的世界中。


    广阔瑰丽的世界展现在她的面前，达官贵胄，才子佳人，庙会花灯，人潮涌动，伴随着萧飞鸿兴致勃勃的述说，又有玉盘珍羞，山珍海味，彻底勾起了隐藏在内心的渴望。


    一副清晰的画面，出现在梦中。


    身姿婀娜的女子伸出了纤纤玉手，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了轿子，她脚步微顿，抬头，扶了扶鬓角的发簪，竟是二丫的模样。


    只见她满头珠翠，衣着华丽，瘦小的脸都透着莹莹光泽，面若桃花。


    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玲珑睁开了双眼，漆黑的眼里光影流转。


    梦里的场景，如同流沙般溜走，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一个强烈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里。


    走！


    说走就走。


    天还没亮，玲珑就上山了。


    先上山看看幼崽好了，虽然不是很想带上他，但这种事情，还是见到人了再说。


    既然昨天都说了要吃烤肉，那就先去找肉。


    她可是信守承诺的好蜘蛛。


    玲珑辨别了一下方向，利索地翻找起冬眠的蛇来。


    反正昨天也没有吃饱，今天要吃得丰盛点。


    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她就在树根底下找到了菜蛇的眠洞，把睡得迷迷糊糊的蛇揪出来砸死，玲珑拎着死去的蛇，顺手摘了几个野果，凑活着当早饭了。


    想到昨天人类幼崽对地瓜的垂涎，她又到小树林深处，挖了几个地瓜。


    拎着满满的食物，玲珑昂首挺胸地往温泉那边走去。


    想起昨天幼崽说的种种美食，她垂涎欲滴，就着烤肉，一定更好吃吧。


    玲珑期待满满，心情又好了起来，一路蹦蹦跳跳。


    然而，到了地方。


    迎接她的不是肉乎乎的人类幼崽。


    而是一片狼藉。


    怎么会？！


    阵法，被破坏了。


    玲珑小跑着来到温泉口。


    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水汽，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地上有清扫的痕迹。


    布置在温泉外面的几颗石头，孤零零地躺在别的地方。


    小小的秘密基地一览无余。


    啊，我的功法！


    玲珑急冲冲地往不远处的山洞跑去。


    果然……


    没有。


    到底是谁，玲珑脸色一垮，身上迸发出杀意。


    一个两个都要抢她的东西，人类，该死。


    洞穴里还残留着人类幼崽淡淡的味道，还有十几个陌生的味道，至于去了哪里，时间太长了，她分辨不出来。


    玲珑愤恨地一捶石壁，生气。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玲珑气得双眼通红，拎在手里的蛇被捏得血肉模糊。


    感觉到黏黏腻腻的手感。


    玲珑低下头，她的烤蛇！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玲珑决定先吃饭再继续生气。


    把山洞外熄灭的火堆重新点起来，顺便把人类幼崽昨天睡过的草堆，放进去火里当柴火烧。


    蛇肉，串上。


    地瓜，搁火堆里。


    在等待的过程中，玲珑先吃了一个野果子垫垫肚子，酸酸甜甜的，好吃。


    不一会儿，烤肉的焦香扑鼻而来。


    玲珑顾不得烫，直接上手。


    热气腾腾的蛇肉入肚，玲珑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她没有萧飞鸿那样的好口才，只能憋出两个字。


    “真香。”


    再来几个烤熟了的黄金地瓜。


    一顿风卷残云，玲珑瘫在草堆里，摸了摸凸起的小肚子，心满意足，心里那口气，总算是吐了出来。


    自己生活多好啊，好吃好喝，总比像昨天那样被克扣的好。


    在二丫的记忆里，晚上饿醒跑去喝井水的经历多的是。


    一想到继续待在那里，可能还会遇到类似的事情。


    玲珑皱着脸，满脸抗拒。


    可是，离开了，她要去哪？


    这想法一冒出来，像是打开了一直虚掩着的门，浑身各处都在欢呼雀跃。


    脑海里想起了萧飞鸿说的那些话。


    她抬头，看着蒙蒙亮的天。


    仿佛要顺着那一缕缕光线，追逐到那地处东北方的繁华城都。


    一股豪情从心里涌现，虽然她不知道这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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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但是。


    小小的人儿振奋挥臂。


    走！去京城！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太阳慢悠悠地往上爬，灼热的带着温度的光线落在玲珑的身上。


    玲珑下意识地运起灵力来，一阵暖流流经四肢百骸，就算她穿的有些单薄，也不感觉冷了。


    玲珑满意地点点头，朝着东北的方向，就径直去了。


    缺乏常识的玲珑什么都没带，没有包裹，没有铜钱，更没有干粮和水，哦，只有还散发着余温的红薯。


    完全不像是要外出闯荡，反倒是和平常一般捡柴去那样轻松。


    所以，就算一大早没看见二丫，众人也都以为二丫倔脾气又上来了，连饭都不吃，直接上山疯玩去了。


    李凌峰心里倒是有些担忧，并非害怕二丫出什么意外，当然，这也有一点，更多的，是担心教导二丫的人，会继续给二丫灌输些什么偏激的想法。


    唉，二丫……


    玲珑自然不会想到李凌峰一家，她本质上是只冷漠无情的蜘蛛，就算化了形，变成了人类的模样，也没能改变分毫。


    在她心里，她仍旧是当初那个自由自在的蜘蛛，和人类根本就是两个物种。


    所以，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离开，会给李凌峰几人带来怎样的影响。


    她一直走啊走，一路上还有很小心地躲开人类的视线，像她这样的小女孩，孤身一人在外面走，碰上人类，可是很危险的。


    好的话，可能碰上好心人会收留她，不好的，可能会把她迷晕拿去卖了。


    哦，这样子吗？


    玲珑惊讶。


    对于自己突如其来的，和人类一样思考的方式，她倒是没太大感想，反正现在看来，还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不好的结果。


    玲珑越过一座又一座山，期间有遇到过种满桃树的村子，可惜没有桃子，所以，她也不想停留。


    她想去的是有城墙的都城。


    汤浴绣球。


    素蒸音声部。


    米锦糕。


    蔗浆。


    念叨着各种菜名、饮子，玲珑更有动力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前边没路了，只有连绵起伏的山峰。


    玲珑仰头，小小的身影，在高山的笼罩之下，是那么的渺小。


    对于普通人来说仿若天堑的悬崖峭壁，对她来说，却是如履平地。


    身无长物的女童，蹦蹦跳跳地扎进了被大雾笼罩的山林里。


    头也不回。


    ***


    玲珑像猴子似的在悬崖峭壁中穿梭，一个大跳，她单手抓住了凸起的石头。


    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荡漾，脚下浓雾弥漫，看不清谷底的情形。


    眼前是嶙峋的陡崖，上百年的老树顽强地伸展着，石头缝里钻出了几根野草，迎风飘摇。


    玲珑的目标自然不是这些，而是生长在更下方的，长得丑丑的一样东西。


    黑色的伞面舒展开来，面上满是沟壑，大约有一个巴掌大小，和伞面相比，支撑的杆细的可怜。


    灵芝。


    脑海里浮现出它的功效。


    虽然都是什么补气安神、止咳平喘，听起来对现在的她没什么好处，但是，是能吃的！


    爬了那么久，玲珑也累了。


    正好试试灵芝是个什么味儿。


    玲珑脚下一蹬，身体倏地往下落，眼见着就快逼近了目标，她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抓，抠住了最近的一个凹坑，身体自然而然地贴在了石壁上，像蜘蛛一样趴在了峭壁上。


    像是察觉到了危机，灵芝的伞面随风摆动，细小的杆弯成了不可思议的弧度，让人看着都为它担心，会不会就这样“断头”了。


    玲珑却是艺高胆大，半边身子挂着，伸手就要去摘。


    就在她即将抓到灵芝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


    玲珑反应极快，嗖地收回了手。


    身子在石壁上打了个转，像纸片一样贴在了悬崖边上。


    她再定睛一看。


    原来是她的老冤家，一条乌黑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