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蔺珩冬昨晚就回来了。


    他一人开着车，迈巴赫漆黑的车身融于夜幕中，停在君庭外的梧桐树下，像被世界遗忘的孤岛。


    没从车里找到烟，却翻到老蔺同志私藏的雪茄，聊胜于无，他没有烟瘾，只是想借尼古丁和烟草的辛辣麻痹心底的烦躁。


    可惜就抽了一口，就呛得喉咙连同胸腔发疼。


    他手指夹着雪茄伸出车窗外，那一点零星的火光，映出他的眼眸深邃而空洞。


    抬眼望去，顶楼那明亮的灯光，却不是为了等候他的回归，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添几分迷离和寂寞。


    烟灰悄然落下，笔挺的衬衫也略显褶皱，蔺珩冬却悄然不觉。


    蔺珩冬远没有白天的意气风发，她可以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却只留他在南法过往的甜蜜泥淖中反复沉沦。


    驱逐和伤害似乎是俞织薇的“拿手好戏”，明明直白又残忍，但他还是甘之如饴。


    因为他想她，想得要疯了。


    彼此的俞织薇，处理完邮箱里的工作邮件后，下楼给自己倒了杯酒。


    自从他搬过来后，家里不知不觉多了许多蔺珩冬的“痕迹”，比如酒柜里莫名多出这只漾着醉人色泽的桃红马提尼。


    一头如瀑青丝用抓夹绾在耳后，眉若远山，笼着江南水雾氤氲轻烟袅袅。


    一杯接着一杯。


    她面色淡漠，但眼底却像落了细碎的星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努力，才能换得外界眼里光鲜亮丽，勉强活得像个人。


    “六亲缘浅本是福，修的就是两不欠。”


    即便那一双人是她父母，但为人父母者该有的温情和慈爱，她从未在他们身上体会过片刻。


    如果母亲秦绫是上帝打了个盹的恩赐，那蔺珩冬的存在，分明就是月老喝醉了酒，系错了红线的昙花一现。


    她不敢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过往那劣迹斑斑的经验教训，像暮鼓晨钟，一下下敲打在她的理智上。


    马提尼度数不高，但酒不醉人人自醉，她窝在沙发角，忽然听见半透玄关后指纹锁解锁的动静。


    房门被从外推开，全屋智能敏锐地捕捉到人后，灯光一霎全亮。


    两人视角一高一低，却四目相对，他仿佛是意外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她穿着熟悉且清凉的吊带睡衣，玉肌连月色都黯然，放松的姿态是散漫不羁，神色却像霜打后敛瓣的木芙蓉。


    蔺珩冬换完鞋，转头就闻到酒气，他不着痕迹问：“这么晚了还喝酒，是工作不顺心吗？”


    “没，酒精助助眠，一会上楼睡了。”她答。


    但起身时，脚踝一软，人差点摔回沙发上，幸好他眼疾手快，冲过来一扶。


    再次的肢体接触，让两人神情都不自然。


    他匆忙收回手：“你还好吗？”


    “嗯。”她鼻音有点重。


    “好。”他忽然意兴阑珊，紧抿的薄唇透出几分倔强与无奈，倦色悄悄攀上他发青的眼睑，“忙了一天了，我先回房间洗澡了，宝……晚安。”


    在戛纳叫惯了的“宝宝”，此时却变得不合时宜。


    两人交错而过时，俞织薇嗅到他身上的烟味、轿跑里专用的清新剂味，以及女人的香水味。


    尾调很清新淡雅，绿叶与鸢尾搭配紫罗兰和茉莉，来自Burberry的那款“山楂花”，干净、温柔又文艺的仙女香，闻起来是非常经典的“高知感”。


    这一缕袅袅的余香，像有魔力般往人心里钻，萦绕不散。


    习惯了他的胡搅蛮缠，对方真的冷却下来时，俞织薇却无所适从了，顶灯模糊了她望向他背影的视线，眼神是复杂而矛盾的。


    这几天他见了谁，又发生了哪些趣事？


    俞织薇微微张开双唇，她有千万个问题，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哽住，只剩无力的苍白来回应他那句“晚安”。


    她没有身份，更谈不上什么立场，来干涉他的交际和事业。


    酒桌饭场上各种虚以为蛇，逢场作戏，他的背景资本，亦或品貌身型，无论哪一项注定是被追捧和恭维的，无论男人还是美女。


    正如他没有理由，一定要来讨她的欢心，她亦不能做惹人烦的partner，反正这段协议婚姻存续期不超一年。


    她，从不做惹人厌烦的事。


    俞织薇从来没想现在这般浮想联翩，跳线的神经总忍不住去脑补，让她忍俊不禁。


    她喝酒，他不再唠叨，她失眠，连惯有的那杯牛奶都缺席掉，“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代名词。


    牛奶今天没了，以后也不会有了吧。


    寂静的客厅里，她被矛盾与无奈紧紧裹挟住，落地窗前那孤零零的身影，像一朵盛开着悬崖边的玫瑰。


    在夜色中绽放得再美，都无人欣赏。


    俞织薇听着那道房门后传来的吉他和弦，忽然觉得搬进家里那台施坦威钢琴有点碍眼。


    她折身上了楼梯，窗外是奔腾不息的江水，被沿岸林立的高楼投射出的灯光肆意切割，墨色天幕之上闪烁的繁星，更遥远而清冷。


    这个夜晚倒是心有灵犀，有的人夜不能寐，有些人更形单影只，心凉衾寒。


    -


    一进了六月，宜安便处处是盛夏。


    今天虽然是儿童节，但铅云在低空翻涌，晨光被揉成青灰的褶皱，空气像浸饱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俞织薇在公司门口，看见蜻蜓擦过塘面时，涟漪碎成碗大的暗纹，神色一时恍惚。


    五天前，她和蔺珩冬在戛纳卡尔顿分道扬镳，她回宜安，他则从尼斯克特阿祖尔机场飞韩国首尔。


    她一觉醒来时，枕边早已空空如也，桌上咖啡杯里的天鹅拉花也消弭殆尽。


    明明酒店早餐味道尚可，杏仁可颂只咬了个边角，却味同嚼蜡，她的胃口可真是让某人给惯坏了~


    俞织薇想过会不适应，但不料“戒断反应”这么难熬，是她自己放狠话劝人家“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眼下竟一时想不起遇见蔺珩冬前，她是怎么作息生活的？


    无论手机还是电脑平板，点开任何社交媒体的娱乐版块，蔺珩冬的动态铺天盖地，始终占据高位。


    即便他不在眼前，大数据依旧会“体贴”地推送，与他息息相关的新闻。


    如果说蔺珩冬上一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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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仓促解约，遗憾归国，这次有幸陪领导人随团访韩便是一雪前耻，还要参加本年度两国青年领袖论坛。


    昔日，死忠站姐在机场咫尺之遥就能拍到的金发偶像，如今长枪大炮装备400mm镜头，隔着人海茫茫和两排安保，才能拍到他西装的一角。


    粉丝他们从组合出道，就看着长大的“孩子”，似乎一夕之间穿上西装，打起领带，变成望之生畏的“座上宾”。


    是该唏嘘物是人非，还是欣慰他的成长？


    俞织薇也算见惯了他西装革履，但粉丝却是第一次见，主席台旁发言候场时，他摘下金丝眼镜擦拭镜片，这个动作让某个瞬间的他，又像是站在升降舞台上的少年。


    但上次漂发时留下的灼伤早已恢复，舞台荧光渐渐褪去，取而代之是江诗丹顿表盘流转的冷光，鸦羽般的黑发，在眉骨投下暗夜般深沉的影子。


    “大家好，我是蔺珩冬。”


    自我介绍是中文的字正腔圆，作为开场白。


    终于不再是一口流利的韩语“1、2——大家好，我们是FreeHelix~”，90度的标准鞠躬，配合组合专属的打招呼手势，“我是FreeHelix的力量主唱Eric……”


    意大利手工皮鞋与大理石地面碰撞出节奏，他瞳仁里浮起是资本构筑的虹膜，面不改色地调整蓝宝石领带夹的角度。


    “在全球化浪潮汹涌的当下，文化交流与合作成为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我们将秉持开放、平等和互利的原则上，充分发觉双方文化的共通点和差异点……”


    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是威慑力与矜贵优雅相得益彰的黄金比例。


    “让国内有更多的舞台~”


    从来都不是蔺珩冬的一句空话，他这次代表的是梦天娱乐，内地娱乐圈的半壁江山，来跟原来的老东家谈合作。


    俞织薇知道他从不是家养的雏鸟，而是即将展翅翱翔的雄鹰。


    六一本该是孩子们的欢庆，但闷雷碾过天际线，作祟的东南风更裹着咸涩的潮气逡巡，难免为节日徒增一抹扫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安静，她临出门前，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却又迅速移开。


    “早。”


    “早……”蔺珩冬看着她的侧脸，喉结上下滚动，几次欲言又止。


    俞织薇也望向他，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期待他能打破僵局：“有事吗？”


    “没、没有。”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转身抢先她一步出门，随着那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家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会笑着互道早安，厨房里更有他做好的美味佳肴，可此刻，家里瞬间变得冷冷清清。


    蔺珩冬冷寂萧瑟抬望，视线氤氲恍惚，最先落下的雨滴摔碎在青石板上。


    其实他想说晚上是爷爷的生日，她有没有空陪他一起回家？爷爷很喜欢她，爸爸妈妈和哥哥嫂嫂也都想见见她，只是吃一顿便饭……


    但这个提议太唐突了，他不想冒昧搅乱她今天本来的行程安排，更不想她会不开心。


    她都不要他了。


    但天黑了，他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