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每次被闹钟从睡梦中吵醒的时候，都恨不得那一颗炸弹把这操蛋的世界给炸了。


    她蓬头垢发地起来，眼皮睁不开地去洗漱，胡乱套着款式迥异的衣裤，然后浑浑噩噩地走在昏暗的街道，直到涩冷的空气把穿得单薄的她给生生冻醒，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饿得开始反酸。


    但吃得是没有的，笨笨的她每个月只能赚少少的钱，月初吃得充裕了，月末就得断粮，至于经理给的外快得拿来当鲎的营养费。


    青柠忍着饥饿在车间干活，她期待能早点到中午，这样她就能早点吃上营养膏。


    光靠自己的毅力，其实真的很难熬下去，青柠决定做点白日梦，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给她画饼。


    等她把鲎的伤口养好了，她就打电话把它交给地上城。


    一个亿，她一定要去吃那家店的牛排。


    她要吃一份，丢一份，先吃蔬菜，再吃牛排，对了还得让店员上一点餐前甜点。


    即便如此，难挨的饥饿还是让青柠四肢疲软，她实在没力气站着，歪着脑袋靠在旁边的机器上分拣着垃圾。


    ——“三四组的员工立刻到车间外集合！”


    青柠正在第四组，卷帘门外，经理正在点数，点到青柠头上刚刚好。


    “你们今天暂停车间内的工作，三组分三队去一号下水道，四组人少分两队去二号下水道。”


    经理那张油腻大脸上难得出现不耐烦的神情，他从公文包里捏出一张照片，是一个红宝石戒指。


    “都给我去找这个东西！地上城的一个贵人错把戒指丢失到了马桶，你们下去找一趟，只要找到我立刻给他兑现奖金。”


    奖金！


    青柠耳朵一转，竖了起来，眼睛也变得有神。


    青柠在平时上班的时候，总是慢吞吞的，反正她做得快工资也不会变高，当然怎么省力怎么来。


    但现在又是个赚外快的机会，所以青柠格外有劲，连难挨的饥饿都还可再撑一撑。


    赵磊是青柠工位旁边的员工，他家庭条件比青柠要好太多了，父母健在，家住天使街，那是一个治安、风气都很好的街区。他本来不会来这种地方上班，只是之前在读书的时候德育学分太低了，毕业后无法入职好单位，所以才到垃圾场来。


    他上班既不愁吃也不愁穿，只是来混个时间，等过段时间父母再拖关系把他弄到管理层，他就跟车间里的这群垃圾们彻底分道扬镳。


    像青柠这样的，背负巨额贷款，扣扣索索又在车间像个透明人一样孤儿，一般都是他欺负的对象。


    只不过青柠是个不倒翁，被欺负了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就把事儿给掀开了，第二天把自己哄好了又乐乐呵呵地来上班儿。


    ——除了一点，青柠非常讨厌别人动她的食物，动了的话，她可以跟别人拼命。


    毕竟她穷酸到只能靠一些少到可怜的营养膏度日。


    地下城的下水道里面毒气常年超标，经理为了哄他们下去干活儿，给他们准备了不错的餐食。


    被炸的酥脆的pagpag。


    盒饭被送过来的时候，青柠就闻到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管理员放饭，直到沉甸甸的餐盒发到她手上，她雀跃地几乎跳起来。


    等下的下井的任务都变得不那么恶劣，此刻青柠的世界里只有餐盒里的pagpag。


    打开，盒饭里的肉虽然不多，但是味道很好，很重的调料味几乎掩盖了肉的酸臭，吃到嘴里久违地感觉到牙齿和舌头没那么打架了。


    青柠觉得这就像给零件和机器之间上了机油一样。


    赵磊看到这种饭，差点没呕出来，他抬头，只见青柠吃得眼睛一亮一亮的，餐盒里的食物被她吃得干干净净，手背揩着嘴边的调和油，十分满足地嘴角上扬。


    真的是穷酸鬼，这种垃圾都吃得完。


    赵磊很嫌弃，把几乎没动的盒饭丢在一边，青柠眼睛飞快地注意到了，又当什么没发生过一样挪开了眼。


    直到所有人快要集合打开相应井盖进下水道，青柠才偷偷摸摸地跑回去，将那一碗盒饭揣了回来。


    赵磊这个人是很讨厌啦没错，但食物没错啊！


    如果不吃这个，青柠晚上又得饿肚子，尊严什么的等她有钱了再赚回来也不迟嘛。


    青柠很快把自己哄好了，四组的人拿着手电筒一个接一个下下水道，青柠也扶着铁梯，爬了下去。


    地下城的下水道修得很宽很高，乍一进去下水道污水的臭味几乎熏得这些在垃圾堆上惯了班的老员工找不到北。


    青柠被分到一个支管道去找宝石戒指，她这边的污水很深，上面的漂浮的杂物也很多，好在青柠穿得下水裤，她把随身带来的袋子放在墙角，然后拿着细密的网兜下去，污水刚好淹到大腿，脏就算了，她没想到这里的水会这么冷，冻得她人直哆嗦。


    青柠加油！也许宝石戒指就出现在这个管道，找到了又可以发财！


    她开始给自己常规画饼，拿着网兜舀起淤泥，拿着小棍认真、仔细地翻找。


    赵磊也分到了这边的管道，可他却不准备下去。经理能给多少奖金？那三瓜两枣还不值得他下去。


    至于宝石戒指，他更没兴趣，地上城人的财宝都有特殊标记，要是被地下城的人私自买卖，都视同偷窃。


    明明不划算的买卖，青柠却努力地要命。


    她好像一直这么努力、这么顽强的活着，哪怕她现在已经过得很惨很可怜了，可她不知道从哪来得勇气，一天又撑着一天，每天下班时候那张灿烂的笑脸都让赵磊觉得刺眼。


    他坐在路基上，看着青柠弯腰，把网兜提起来，打着电筒工作得很认真。


    赵磊觉得很不顺眼，像青柠这样的人就该屈服命运，早点去死。


    赵磊丢了一颗石子下去，污水溅起来甩到青柠的脸上，她过滤淤泥的工作一顿，抬起头来。


    被弄得乌糟糟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眼。


    赵磊很讨厌这双眼睛。


    太纯粹清澈了，总会在这双眼睛里看出他的刻意欺辱以及惹人厌烦的吸引她的注意力。


    青柠看到是他，只当是空气。


    惹不起，她总躲得起的，她继续去用网兜，捞出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青柠很好奇，网起来一看，是一个球，外面裹着不少淤泥，青柠把它擦干净了，发现轻轻一摇里面就能下雪花，水晶球的底座内雕刻着一只小小的海豚。


    只一眼，她就觉得要是家里那只鲎看到了一定会喜欢。


    青柠愉快地收了起来，下一刻，巨大的水花浇得她整个人都湿透了，污水流进了她的下水裤内，沉甸甸的，在里面荡漾。


    赵磊就是讨厌她的笑容，下来之前他看到她把自己没动的盒饭收了起来，本来他不准备计较的，可现在他觉得她笑得很碍眼，她凭什么一个劲儿的傻乐，没看到他坐在上面百无聊赖吗？


    捡垃圾是个什么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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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活儿吗？不知道上来陪他说说话，跟他打好关系？以后等他升任管理层了，也好给她一两分脸色。


    可她什么都没做，所以赵磊心情很差地直接把她带来的袋子丢进河道。


    污水劈头盖脸淋了过来，青柠上半身几乎湿透了，头发也一缕一缕地黏在脸上，污水呛到了鼻腔，青柠脑门发涩，她好半天才缓过来，抬起眼睛看着岸上地人。


    这是第一次，她这么认真地看着他。


    赵磊的心紧紧地攥着。


    青柠什么都没说，笨拙地上了岸，脱去下水裤，里面的污水顺着流了出来，她衣服都是湿透了，整个人也臭臭的，但青柠当闻不到一样用手拧着衣服。


    其实她一直知道赵磊讨厌她、喜欢捉弄她，但青柠都没在意，毕竟她又不是新币能做到人见人爱。


    她总想着，他欺负她，她要是越反抗赵磊就越来劲，还不如让他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但是今天，他把她捡来的盒饭丢在下水道里了。


    青柠靠自己几乎一周只能吃一两次米饭，其余都是靠营养膏给撑着，但是今天他却把它丢了。


    青柠终于拧干了，她松了松手，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


    赵磊没忍住嘲讽地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只落水狗。”


    身边的几个狗腿子也附和着笑。


    青柠越生气就越沉默，她弯腰把网兜和垃圾桶捡起来，盖在他脑袋上，握着拳头去揍他，但青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骨架细力气小，很快就被别人捉了一顿胖揍，青柠却像发疯一样，死死地咬住赵磊的胳膊，赵磊歪七扭八拔开头上的垃圾桶，喘了口粗气一脚踹过去，“穷酸鬼！去死吧你！”从来没人敢这么下他的面子。


    青柠“扑腾”一声掉入污水中，大半个身体陷入淤泥里面，像根秋末的荷花梗歪歪扭扭地戳在那。


    赵磊觉得自己发疯了，偶尔才会对这个疯女人有想法，他朝青柠吐了口水，然后拿起终端添油加醋地把事告诉了经理。


    下水道内其他人根本不敢帮青柠，大家都知道赵磊是个关系户，以后说不定还要当领导，而青柠是个很穷的孤儿，没人会给她撑腰。


    青柠陷在淤泥里，过了好久才慢吞吞地从里面扯了出来，等她爬起来的时候，其他人都走了。


    终端上经理的电话打进来好几个，她都没接到，最后经理发了一条信息，说她私自打架斗殴，罚她一个月的工资。


    青柠捡来的盒饭被丢了她没哭，被赵磊他们给揍了她也没哭。


    但现在却觉得四面八方的委屈都向她扑来，沉甸甸地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很委屈，哭得一点形象都没有，上气不接下气。


    青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是眼泪一直不要钱地往下掉，直到回到家，她一边抹一边靠着门抱着自己的膝盖。


    鲎听到动静，从角落里爬了过来。


    青柠身上很脏，本来质量就非常差的衣服被吸饱了污水，脏得看不清颜色，青柠一屁股坐在地上，周围都是水渍，她的腿脚、脸上都有污泥，闻起来臭臭的。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很小声很小声的哭泣。


    好像声音只要很小，就能不被这个世界发现。


    鲎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它不知道这个雌性遇到了什么，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在它眼里，她是个能让自己充满希望的人。


    但这一刻，她的希望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