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存往后挪了挪脚尖，后背顶到电话机凸出来的长条听筒，还好冬天穿得厚，并不疼。


    她的视线停在时易手上，他的双手还停留在整套动作的最后一个手势，不知不觉间她微微转头，正巧跟穿红色羽绒服的路人对视了一眼。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他是不是已经路过了一次？


    等等！刚刚那些！全是发生过的事情，时间竟然再次倒流了！


    夏存下意识查看系统任务进度条——


    20%！


    又是20%？


    这次时间倒流只有几分钟，而距离上次重开也不过只有几个小时。


    她干什么了？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可进度条自己往前走了五分之一。


    她这次实现了什么心愿呢？


    按理说，她在高二时写备忘录那件事现在还没发生，系统肯定不是按那个本子上的心愿计算进度。


    她这次重开，只在烤番薯摊那跟时易讨论过心愿，她说她最近的愿望是希望考好下学期的期末考，分班分到文科尖子班。


    系统难道判定她找到年级第一给她补课，心愿就已经实现了20%？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选择比努力更重要？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她一时又实在想不到别的解释。


    刹那间，恐惧和困惑缠绕住夏存，她害怕一切不确定事件，害怕结局跟她设想的不一样，更害怕自己没能力解决这种异常。


    不对，这次倒转一定跟时易有关，是他说了什么，才会导致时间倒流。


    不然她怎么会突然听不见他的声音？


    夏存抬头看向时易，用审视的目光评判他每一个表情变化。


    时易按了按太阳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新生科技”是禁词？“‘入梦’设备“是禁词？还是“不是真实世界”是禁词？


    一说禁词就会导致时间倒流？


    是他所在的场景，还是‘梦’里的所有场景？他必须找到许元问清楚。


    五分钟。


    时间倒流了五分钟。


    电话机上面显示的时间回到了五分钟前。


    夏存撞上电话机，时易对上夏存惊疑不定的脸，瞬间明白她也感受到了刚才的时间倒流。


    “夏存，别害怕，我在，我一直在。”时易把夏存抱在怀里，盯着电话机，“我想做个试验，可能又会发生刚才那件事，你先有个心理准备，好不好？”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夏存推开时易，虽然用了疑问语气，表情却很坚定自己说的是事实。


    这件事的重要性让她完全忽略了这个分手后第一次的拥抱。


    “夏存，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时易等了半晌，一切如常，没发生异动。


    “这里不是真实的世界？什么意思？”这话夏存不是第一次听了，她记得几个小时前，许元在计程车上也跟她说过这种话，“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梦？”


    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啊？有五感、有颜色、有声音不说，光是课堂上学的那些知识她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是她梦的出来的东西呢？


    时易却点点头，“你没有重生，现实世界的你正处于植物人状态。”这句话也能安全说出口，看来只有关于新生公司或者关于‘入梦’设备的话不能说。


    “所以根本没有时间倒流，都是‘梦’的场景切换。”夏存恍然大悟，“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方原、谢总提供了一些帮助，所以我们能进入你的‘梦’。”时易停顿片刻，确认安全后，又接着说，“因为怕你一直在‘梦’里不醒来……”时易察觉夏存的情绪不对，话音戛然而止。


    这里，居然只是一个梦。


    那她想要从17岁开始重启人生岂不是变成了一个笑话？


    夏存的嘴角勉强扯动了一下，瞬间恢复原状，现在她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


    “重生”以来，巨大的希望就像一个精美的盲盒，吊在前面，她看着它就能不断往前走。


    制定计划、努力完成各项任务，想要成为一个不同的人。


    她每天都很开心，哪怕面对霸凌事件她都丝毫没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这影响不了她与盲盒之间的距离，也改变不了她前进的速度。


    不谈恋爱、认真交新朋友、好好学习、规划投资，享受校园人生的她此刻像个小丑。


    难怪她可以不吃不喝，难怪她可以不进行新陈代谢，原来这些都是对她的提醒，她却以为是“金手指”。


    可是，那个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只在第一天出现的系统，发布完任务就再也不见的系统。


    她现在还能看见20%的进度条呢，这竟然也是假的？


    难道这个进度条是她醒来的进度条吗？在‘梦’里实现心愿就会醒来？


    醒来后她会面对什么呢？


    浑身刀疤、被缝缝补补不再健康的脏器、爸妈和哥哥每年八九十万的花销，以及她感觉不到快乐、永远停不下来当牛做马的人生。


    可只要她不醒来，爸妈也许会用积蓄支付疗养费和哥哥的费用，也许会选择搬回家里跟哥哥住在一起不再去疗养院。


    但不管他们怎么选，他们手上的钱都足够他们过好下半辈子。


    宋多喜女士总说她惦记他们的养老钱，是因为她真的知道他们的“养老钱”有很多——爸妈的服装店和披萨店在转让前都很赚钱，当然转让的时候也猛赚了一笔，而且她小时候一直在接商单，家里在老家有几套房子，包括她在H市还有套已经还完贷款的大平层。


    她知道这些钱跟她一分钱关系都没有。


    她也知道，没有她，他们依旧能过得很好。


    然而每一分知道都是她的枷锁和牢笼，她只有在这里，才能过得更好。


    在那个真实的世界，她活着，不仅爸妈会PUA她，连她自己都会PUA她自己。


    她想做一个完美的人，那人品上她必须做到善良、孝顺，生活上她必须要照顾好自己和家人，就连事业上也必须取得重大成就，值得爸妈在外面炫耀。


    可她本质上最爱自己，并且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的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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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她不仅会表现得慷慨无私，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爱自己更甚于他人。


    所以当她发现她不能同时处理好她的事业和爱情，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爱情，因为事业对她来说更重要，她要为自己负责。


    也许只有爸妈看透了她的自私，她有时候自己也会怀疑，她是因为爱爸妈、爱哥哥才会对他们好？还是因为只有对他们好，才能证明她是一个“无暇”的人？


    爱恨交织的时刻更多，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夏存的心脏处又传来一阵钝痛。


    不能痛！


    上次她隐隐约约听到的那个滴滴声，是不是就是医院监护仪的声音？


    她不能醒，上次就是在心脏痛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声音！


    夏存连做了三次深呼吸，让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没错，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不要醒来。


    在真实的世界里，她想做一个完美的人已经变得越来越难。


    她不想醒过来，绝不是为了报复别人，她能报复到谁呢，她只是为了自己，她做不成完美的人，接下来该以怎样的心情继续前进呢？


    上次在晕倒中已经做过的决定，这次她在清醒的时候再次做了相同的选择。


    那个系统进度条，既然可以帮她醒来，也可以帮她不再清醒。


    她看着20%的进度条轻笑出声。


    对啊！想考好不容易，想考差还不简单吗？


    夏存理清思路，做出最终决定、想到解决办法，整个人立马焕然一新，仿佛刚才那个丧到极点的人不是她自己。


    但是，这个决定能否顺利实施，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条件。


    她再次抬头时，眼里盈满泪珠，发红的眼尾和鼻尖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她带着希冀的目光投向时易，“我的‘梦’会被强行终止吗？”


    这决定了她接下来在“梦”里要怎样“活”。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时易以为夏存被这个消息刺激到，正想安慰她，他会帮她想办法，就听出被她藏在问题里，内心深处的想法：她不要醒来，不想“梦”被终止。


    “夏存——”时易的声音添了几分颤抖，他想过她有可能不想醒来，但真的面对这一刻，他的心却像被人拿着电动搅拌器不停搅动。


    这是夏存第一次在他面前承认她的痛苦。


    她一直是个完美女朋友，好似永远不会把工作、家庭中的烦恼带到爱情里，她综合了社交平台上令人羡慕的女朋友身上的所有特点，但他其实一直知道她也有她的偏执和脆弱。


    “时易，回答我，我的‘梦’会被强行终止吗？”见时易红了眼眶，她要坠不坠的眼泪像是断了的线，扑簌簌顺着脸颊落下，“你会帮我吗？”


    即使你入梦的初衷是让我醒来，可如果我不想醒来，你会帮我吗？


    “谢总没提到过这一点，但我猜，‘梦’不会被外界强行终止。”悬在时易心上那柄命运之锤，终于重重落下，他的心被敲成两半，他语带哽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会、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