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作品:《狐与宦

    呼啸的雪,悲泣,怒号。


    来人的步伐步步沉稳,以狐狸的耳力,足以辨清身份。


    宿寂。


    爪子在松雪里按了按,芫花四腿动起来,风雪刮打过,厚雪铺了一片,山顶雪中,独留一排爪印。


    圆日落了,玉盘也被隐于厚云中,天盟山顶,深不见五指,一脚踩入三尺雪地,仿佛要陷落其中,再不得出。


    但芫花还挺高兴。


    她钻到一个雪坑去了,顺着雪坑,走了一条从前被狼兽追赶时最爱逃的路线。


    狼兽蛇鼠尚不得过,何况宿寂是个人,哪怕他变成狗了,也得冻死他!


    狐脑袋左摇右晃,靠着一条小缝,观察外况,就这么点视野,够了。


    黑靴踏雪,簌簌声响,有点像王暮虐屠天盟白狐那一夜,而时至今日,大抵独留的一只天盟狐,已经很清楚人的习性了。


    和从前被动地接受屠杀,成刀下魂,总归不一样。


    不必一味逃窜,她想,坏狗要是乱来,她也得咬死他。


    一口微弱的热气哈在雪上,极小的动静让黑靴调转靴尖,雪夜中闪过一息冷光。


    雪坑被斩开。


    四个爪印,其余皆无。


    宿寂收了剑,向着黑夜说:“狐狸精,跟我去天盟宫。”


    才不要呢!


    飞窜的小影子瞬在雪中,不过眨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宿寂提气,轻功跟上,所过之处留了脚印。


    “我又不害你,你先跟我走。”


    寥寂的雪山,没有一丝回应。


    “不是我想抓你,是有人认得你,他要你回去。”


    回去?


    雪山之中,终于有女声回响。


    “我不认得谁,坏狗,你不要跟着我了!”


    说话间,人影暴露,宿寂三两步追上,腰间长剑出鞘,手中脱力,长剑便横飞划去,挡下那人影的去路。


    于是,仅剩一条道,道尽头,是山崖。


    .


    山腰往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顺着山道脚印,乘着雪,郁决走了已经有一段了,脚下皂靴都堆了雪点。


    他是知道的,天盟白狐很能适应暴雪,可现下夜过半,他不可能再等了。


    遥远的山顶,隐约扬飞着雪,好多雪,蒙了去路。


    他们这种人,是最怕雪的,容易冻死。不谈小时,就论如今,郁决本就不同常人,身子也格外差,两位养家都说,他是主子身,奴才命。


    “养父,往上走雪太大了。”暴雪里,传开郁束模糊的提醒,“您身子经不起雪吹。”


    郁决不睬,迎雪上山,身后乌氅卷着雪翻飞,“你不必跟着,下去安排人,围了天盟宫,勾结太后的罪状一定要拿到。到手后先封城,把守宫门,再抄高府,动用北镇抚司也可,太后党人亦不要放过,但凡露一点心思不降,斩立决。总之速度要快,不在乎阵仗,不要再拖。”


    郁束一只手捂着额头挡雪,前方的人走得很快,他快跟不上了。


    乌氅红衣肆意,官帽边上流苏张扬,要与浓夜飞雪剑锋相斩。


    空中抛来私令,郁束接住,看了这背影最后一眼,领命下山。


    一路乘雪而上。


    不知行了多久,郁决还是到了山顶。


    山顶辽阔,玉盘施舍一寸明光,雪白的地,有即将被新雪覆盖的凌乱脚印,人的,狐狸的,大的,小的。


    太乱太乱,但大致能看出脚印走向,顺着望去,是尽头的山崖。


    最显眼的是脚下,这里渗了血。


    郁决眯了眯眼,靴尖刨开一块沾血的雪,底下一指距离,渗透殷血,血旁,有相对另一脚印,较小的脚印,还有小截断发。


    郁决半蹲下来细看,那脚印上印着绣鞋底才有的纹路。


    脸色逐阴,眯着的眼近乎闭上。


    心悸袭过,掀起久违的无措,无措又裂了皮,绽了肉,肉底,是茫然与恐慌。


    郁决抿了抿唇,奔袭而来的无措被尽数压下。


    他起身,先将山顶寻了几圈,这里的雪堆被利器平斩过,新雪来不及盖完。


    又寻了几圈,甚么也没有。


    全都找过了,还剩那串通向山崖的脚印。


    郁决顺着脚印走向山崖边,向下落眸,万丈深渊,落下必然粉身碎骨。


    而脚印就是在这里断的。


    雪上错杂纷乱的脚印,小的那个很明显,一步一步,步步踩得都很虚。


    郁决面无表情地看着,两手的冰冷僵硬不大能感受到。


    看了很久。


    郁决低下眼,转身下山。


    雪更猛,山道积雪,上来时的脚印全被覆了,郁决只能重新探道下山。


    道长且深,稍踩空,就要摔下去。


    而郁决脸上始终没甚么表情。


    沉默时,沉郁时,人总会念起旧忆。


    狐狸精爱跟着福德学东西,做菜,绣衣,洒扫,大事小事,她都要学,学会了就要傻乐半天。待郁决回府,她就要一个劲地说今儿又学了甚么。


    她学东西很快,有异于常人的能力,凡事只教一遍,就能学会,有时不懂变通,也只需稍作提点。


    除了狐有些呆,甚么都好。


    睁目闭目,也总是她。


    他其实知道那是她的媚术,只她不晓得,其实对一个阉人,也是有用的。


    想多了就容易头昏,冻僵的手终也传来了冷意,刺骨扎魂的冷,乌氅抵不过暴雪。


    郁决以手背捂唇,靠在山壁,咳了几声。


    一咳牵旧疾。常患咳疾,即便偶尔能好,可只要病症一发,就得一直咳,如何都止不住,是要把心肺咳出。


    郁决咳得站不直身,弓腰靠着山壁,弯得太深,快要跪下去,乌氅被风吹开,雪意入髓。


    “簌簌”轻响,如飞羽过,一点也不明显。


    可东厂人,必当洞察秋毫,即便郁决状况不大好,高处山道,极细微的脚步响,听见了。


    郁决依旧咳着,没回头,一手撑着壁,另一手已探至腰上软剑。


    脚步加快。


    软剑出。


    那人闪得很快,像是老被这样对待过。


    “郁大人,别砍别砍别砍!”


    手间顿然,郁决闭着唇闷咳,看向来人。


    来人撩开他的乌氅,钻到身前来,猛地蹭他,反反复复蹭磨,生了暖意,她才从他怀中抬头。


    芫花两颊被风吹得发红,眸里眨着水花,那是被凛风吹干了眼,眨眼后出的泪,“呜呜!郁大人你是不是快咳死了!我抱抱你,你别死啊!”


    如芫花所说,腰上抱他的手很紧,她还一直蹭他,想让他暖和些。


    短暂的岑寂。


    泄了力般的,郁决半蹲,蓦地揽过芫花,凑到她颈侧。


    发丝舔过颈肩暴露的肌肤,痒痒的,鼻梁刮过,更痒。


    乌氅罩着两人,寒雪被阻挡。


    “郁大人,我担心你咳死在这儿,你不要死好不好,要死等太后先死,好么?”芫花挣了挣,无果。


    郁决怔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你又去哪里了,又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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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甚么人!”


    “他们欺负你,你就不会说我的名儿么!”


    相拥未散,骂声乍起,却又停顿,郁决咳了几声,声声震动着胸腔。


    拥抱如同肉.体契合,紧密相贴着,不会有一丝缝隙,于是,一字一句的怒骂,一声一声的震咳,所带出的所有起伏,两人都能感受到。


    芫花有些不知所措,她挪了挪手,将两臂从郁决的腰间挪到他的颈后,用自身的温暖去暖他,“她们欺负我,你怎么也凶我呀。这里好冷,下去再说成不?”


    成不?


    不成也得成,不然真死这儿蠢狐狸精估计不会给他收尸的。


    芫花握着郁决的手,一边搓搓,一边跟他说话。


    陆婶说,一般人走到山顶来,再下山时,要和他说话,一句必一应,若不应了,恐是这人将死,说话是让这人清醒点。


    芫花不停地问,“雨碎香要的山茱萸,你送去了么?”


    郁决总是要缓一会,才答,“……嗯。”


    “那只赤狐我认得,他狐还挺好的。”


    “……都是些甚么狐朋狗友。”


    “你晚膳用了么?”


    “……并未。”


    芫花说:“郁大人,你那匕首真好使,能不能送我。”


    咳声后,不答反问,“血,谁的。”


    芫花捏了捏郁决的手,回头观察他的脸色,“宿寂的呀,他想抓我去天盟宫,追了我一会儿,走到崖边,我说我去,他就过来拎我,顺手就捅了他一刀。”


    脸色有些苍白,应当能挺到下山……罢?


    她是真觉得郁决疯了,上次在山腰就要死不活,这次还敢上山顶。


    郁决被芫花盯得难受,抬脚踹她小腿,她稀里糊涂呜噜几声转回头。


    接着,又是一问一答。


    ……


    行至山腰往下。


    郁决缓和不少,但仍尽可能地缩短话。“宿寂,如何认得。”


    “大有来头!”芫花突然停下,勾勾掌心叫郁决弯腰。


    郁决慢慢弯下腰,芫花顺道踮了踮脚。


    望着前面山道,郁决蹙紧眉,“我本以为,只你这奇怪的东西,如今,这世上怕不止你他。”


    “我也不知,”芫花闭了嘴,抬头看向前方。


    出山了。


    他们走了太久太久,红尘日上,天鸡长鸣,骇人的雪停在天盟山上,山下,是春的暖与明。


    京城里外经商往来,不到天明便已喧闹非凡,今日格外寂静,亦说,死寂。


    握了一路的手恢复常人的温度,芫花还是没松手,生怕一个不注意郁决死了。


    他们走到官道,有备好的马车等待。


    见两人出来,郁七半瘸半拐过来,低头道:“督公,束哥那边都妥当,待您过去。我送芫花姑娘回去罢。”


    想到甚么,郁七又道:“送她至府门,属下不入府。”


    郁决这才松手,轻推芫花,芫花眨眨眼,问:“你还回家么。”


    你还回家么。


    心悸再袭,绽裂的血肉不再是恐慌,它猛烈轰然,击碎最后心底最后一道壁垒。


    郁决看着芫花,“做些午膳,我要……回家的。”


    芫花转头上车。


    马车将行之际,帘子掀开一小角,露出一点车中人的粉裙衣边。


    “宿寂主使,高灯袖绑我,叶归蕤设计我,天盟宫背后还有人。陆婶的皮,在太后手上。”


    郁决深看向马车帘上一角,“嗯,记住了。”


    马车驶去,奔在渺茫尘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