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短头深海狗母鱼

作品:《逃出那片海

    我很留恋堂皇世界,也有新的天梯载我向上爬,成年人世界没童话,好聚好散如此便罢。(《真相是假》)


    2024.11.7


    ——————


    榕城是一座海边小城,冬天有雪,夏天不热,一年四季的风都是咸湿的。


    2007年,手机像素并不高清,互联网也不发达,这座小城的旅游业还没开发,沙滩上没有成群的旅客,只有白花花的海浪和正要出海的渔船。


    暑假刚结束,燥热的风吹动一颗颗躁动的心,在五十平不到的教室里蠢蠢欲动。


    江颂踩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大喘着气,额上的汗往下坠,一张白净的脸热的发红,刘海被风吹的乱。


    她跑到座位上提起板凳往后拉,再轻轻放下,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所有人都在看她。


    那些光明正大的,偷摸打量的,同情的,嘲笑的,不怀好意的眼神,都向着她。


    “哎,她里面那件米色的短袖都快洗成白的了。”


    “好腥啊,她每天都跟鱼睡在一起吗?”


    “她好像真的卖了一暑假的鱼,我妈每次去买菜回来都说又在菜场看见她了。”


    “窗户打开啊,臭死了,她能不能换个班啊。”


    “你瞎了啊,窗户都开到最大了。”


    “哎呀你们少说两句吧,她也挺可怜的。”


    “我才可怜呢,每天都要闻鱼腥臭。”


    这些声音悉数落在江颂耳朵里,她听的一清二楚,却不显露一丝情绪,只是安静地坐下,放书包,拿书,然后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微微低头,擦去脸上的汗,将凌乱的刘海整理好,挡在额前,有些遮眼。


    擦完汗的纸巾被她攥进手心里,握成拳头的手放到大腿上,掩盖在书包下,抑制不住地抖。


    没事的。


    没有味道的。


    这件衣服洗了很多遍了。


    是洗衣粉的香味。


    没有腥味的。


    铃声响完,班主任老徐一手拿着玻璃杯一手拿着书走上讲台,书往桌上一砸,砰的一声,讨论声和窃窃私语声被震住。


    “吵什么吵!一个个还以为自己是高一呢!我在办公室就听见你们吵了!教室弄的跟菜市场一样!”


    底下有人小声接话:“可不就是菜市场吗,卖鱼的都有。”


    周围人被逗的扑哧笑出声。


    “那几个笑什么呢!你们笑的很好看吗!要不要上来笑给大家看!”


    底下人彻底噤了声。


    老徐打开玻璃杯喝口水,眼神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然后对着教室门口招了招手。


    外面走进来一人,书包提在手上,黑衣黑裤,很高,挺拔,皮肤白,碎发遮住眉,很欧式的骨相,鼻梁高挺,气质出众,不像同龄人,却又说不出这不像到底在哪里。


    等他转过身面向全班,才知道那不像是从何而来。


    那双眼。


    波澜不惊的一双眼,沉静疏离的气场都来自那双眼,深棕色的眼瞳,目光冷冽,有压迫感,看起来不好惹。


    可这样深邃又冷漠的眼睛,染上笑意时却深情又迷人。


    多少一中少女溺死在这双眼里。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


    热烈的掌声中夹着女生的议论声,讨论的字语无非是“好帅”“好高”“好想认识”之类的。


    模样好看的人,天生就有让人想去认识了解的能力。


    掌声雷响一般,始终没停,老徐手在讲台上用力叩了两下。


    “差不多行啦,女生们把口水收收。来,自我介绍一下。”


    老徐往旁边站了两步,把中心位让给他。


    少年走到讲台正中间,“我叫李迩,闻名遐迩的迩。”


    声线偏冷,和他这个人一样,但又带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感,语速不快不慢,有些漫不经心的懒意,还带着浅浅的倦意,让人无端联想到冬天落雪的海面,海浪打出白沫往岸边卷,将沙滩上的碎雪和薄冰碾碎个彻底。


    江颂这时才抬起头,望向讲台上的人。


    有些人,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身处同一空间,即使同样在这间教室里,却始终是两个世界。


    只一眼,江颂就低下了头。


    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老徐在班级里看了一周,最后视线锁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你坐江颂旁边,靠窗那个。”


    所有人都回头看,议论声又出来了。


    江颂再度抬起头,看了李迩第二眼。


    她脑袋放空了两秒,然后想想,也是,全班,只有她旁边有空位。


    一中有高中部也有初中部,班级里大多数都是本部升上来的,江颂也是。自初二以来,她就是单人单座,因为所有人都嫌弃她身上的鱼腥味。


    李迩的到来意味什么?


    意味着,孤单三年的她,终于要有同桌了。


    在她发愣的间隙里,李迩已经走过来了。


    她抬起头对他看,刘海遮住了半双眼。


    李迩冲她点头,唇角微微上扬:“你好。”


    江颂眼神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看向他的肩膀。


    她想,她应该回一句你好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但她说不出口,因为班上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这里,她不敢说,害怕这又会成为她们嘲笑的话柄。


    所以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僵硬地低下头去,假装打开书包拿书,不去看旁人的视线。


    可她忘了,她们嘲笑她,是不分理由的。


    甚至,不需要理由。


    就像她们的霸凌一样,甚至没有人觉得,她们在霸凌她。


    靠近走廊的那一组传来声音,“真没礼貌,别人跟她说你好她都不会回的吗。”


    “……”


    李迩并没有把江颂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坐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户。


    江颂在余光里看见他将头转向自己这边,变得更紧张了。


    她害怕目光,害怕被人打量。


    那一整节课她都是紧绷着神经上完的,因为李迩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松了口气,结果心又因为旁边人突然的开口而七上八下。


    “老师说你叫江song,什么song?”


    江颂低垂着头,小声说:“一个公…加一个页…”


    少年听了她的回答轻声笑了一下,但那笑声里绝然没有嘲笑意味,“歌颂的颂啊。”


    江颂抿着唇,没说话。


    “我叫李迩,一个尔,加一个走之底。”


    又是很小的一声,“我知道。”


    “江颂,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我喜欢发呆,能不能跟你换个位置,我想挨着窗户坐。”


    江颂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直接同意了。


    她把书往书包里塞,把所有东西都胡乱地往里塞,可桌子上还有一大摞,根本塞不下。


    李迩看见她的动作又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江颂站起来只到他肩膀,她把椅子往后挪,给他腾出搬书的空间,然后那摞书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搬起来了。


    班上的人不明真相,都伸着脖子往这看。


    江颂不知道那两分钟是怎么过的,她浑身都在发毛,始终低头看着脚尖。


    直到李迩提醒她:“好了,你坐吧。”


    之后的一整天,李迩都没再说过话,也不听课,除了看向窗外,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们也像商量好的一样,没有一个人管他。


    李迩睡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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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颂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李迩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教室在四楼,透过窗户,能看见半边操场,绿色的草坪,红色的跑道,往外,是车流不息的街和老旧的商铺,再往外,是海。


    蔚蓝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与遥远天色相连,阳光照耀下像笼了层薄纱,有些飘渺,海面上有渔船沉浮,一只只渔船在广阔的海里显得渺小,望在眼里,就是一个个小黑点。


    江颂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涩,才缓缓偏过头。


    她讨厌海。


    ———


    江颂不住校,因为一年要五百的住宿费,她家交得起,但不愿意给她交。


    她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那车还是她爷爷曾经骑的,是老式的二八大杠,她只有一米六五,人长得瘦,骑起来十分费劲,且车的岁数大了,三天两头的坏,她早上迟到就是因为半路停下来修链条。


    赶上放学高峰期,路上挤满了人,九月初的天还闷的慌,热的汗顺着前胸后背淌,湿了一整片衣裳。


    江颂从人群里挤到车棚底下,蹲下去解车轮上的锁,然后又推着车,顺着人流往外走。


    周围有许多偷看她的人,也不乏偷笑的声音,她装作没听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到了校门口,空间宽敞了,她抬腿蹬上自行车,车子实在是高,她坐在车座上,脚尖只能勉强碰到地面,模样十分滑稽,要想脚掌着地,还得整个人往一边侧,但那样起步又会很费力。


    江颂好不容易骑上去,往前蹬了两下,身后忽然传来铃铛声,来人一阵风一样咻地一下掠过她,骑的是捷安特的最新款,一边骑一边回头对她喊:“江颂!蹬起来啊!要摔喽!”


    这人叫张啸翔,是班里的刺头,他家里开酒楼,在榕城算有钱了,在学校收了几个小弟就真把自己当大哥了,没事就爱干些违反校规的事儿,比如上课看学生禁止观看的漫画,比如偷偷在厕所里吸烟,比如欺负弱小的同学。


    江颂就是那个同学。


    张啸翔喊完话就又跟一阵风一样飞走了。


    江颂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不去理会身后的种种。


    她也希望自己像风一样,快些,再快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也抓不住她。


    风才有自由。


    路过学校旁的公交车站时,她看见李迩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他这会儿把书包背在肩上了,但也只背了一半,另一半松松垮垮地落在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在摆弄着手机。


    他有手机。


    一辆黑色轿车路过江颂慢慢滑过去,倒车镜上的灯开始闪,车停在他面前。


    那辆车的车标是蓝白的,上面还有“B”“M”“W”三个字母,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替他拿过书包,又为他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等待他上车后才回到驾驶座,关门的动静都称得上小心,车子逐渐加速驶离。


    在那一年,在那座小城,汽车并不普及,对普通人家来说,有辆轿车是件奢侈的事,江颂家里没车,周围亲戚邻居也没有,李迩家有,并且,比起汽车这件“奢侈品”,他家还有更奢侈的———汽车司机。


    江颂不认识车,但看样子也猜得出,那辆车不便宜。


    真气人,她连幻想拥有一辆新的自行车的权利都没有,她的同桌却能拥有一个专属司机;她狼狈地骑着一辆不适合自己身材的自行车时,她的同桌却能坐在轿车后座上悠然地玩着手机。


    没事的,她想。


    那辆轿车看起来就密不透风,天气这么热,坐轿车还不如骑自行车凉快,至少骑车时,风都迎面吹过来,不会闷。


    真可怜。


    她没坐过汽车,甚至不知道,车上是有车载空调的。


    人各有命,只是有些人,未免太命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