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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时务新事

    第51章


    ◎您未免太难伺候了。◎


    辞别母亲及谢府诸人, 谢善淩与顾望笙简单收拾后,出发南下。


    此行光明正大,而且是代三皇子来平事儿,三皇子慷慨地拨了几个高手跟在后头保护兼监视。


    顾望笙无所谓, 反正在京城时也没少人监视他。


    他只是越发摆出一副扶不上墙的烂泥模样, 非常刻意地拖延行程, 和谢善淩游山玩水、吃吃喝喝,以赖皮龟速前行。


    三皇子接到高手飞鸽传书告状, 本来他想算了,他很能理解顾望笙, 大家你糊弄一下我糊弄一下,事儿就都糊弄过去了。


    可不巧, 父皇也知道了顾望笙一路磨洋工的事儿,翻着白眼让他去管。


    三皇子便翻着白眼回书,勒令顾望笙改走水路。水路总没法儿吃喝玩乐了。


    *


    “唉, 坐船是没那么累了,可惜吃喝玩乐的乐趣没了,每天风景也就沿岸那样, 很快就过去了。”顾望笙叹气道。


    谢善淩坐在一旁看书, 没接话。


    顾望笙瞥他:“成天就是看书看书,书痴似的。难得出来,你看看风景。”


    谢书痴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怼回来:“你不是刚说每天风景也就沿岸那样,很快就过去了吗,有什么好看。”


    “那也比你整日就是看书好看吧。”顾望笙来拉他, “说真的, 你看看风景, 其实还挺好看。”


    谢善淩淡淡道:“没心情。”


    顾望笙瞅他一阵:“还跟我生气呢?你这小心眼儿……”声音在谢善淩抬眼投过来的并不友善视线中渐渐小去。


    谢善淩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哎呀……其实我非拉你来,虽说也是为了那个什么,但其实也是为了让你出远门散散心。”顾望笙一脸真挚,“真的,大夫说的,换个地方可能开朗一些。”


    见谢善淩还是不理自己,顾望笙熬不住,戳戳他道:“你若实在不愿意帮我出主意,难不成我还真能对你怎么样吗?咋想的呢?”


    这语气听得谢善淩不舒服,好似自己处于弱势,怕了顾望笙似的。


    他当即冷声道:“你该担心我对你怎么样。”


    只要他理自己,顾望笙就舒服了,笑着用暧昧尽在不言中的语气问:“好,你要对我怎么样?”


    说归说,这人还动起手来。


    顾望笙抓起谢善淩的手朝自己脸上拍,压出越发低沉的嗓音来:“又赏我巴掌?”往下挪到脖子,“掐我脖子?”继续,“掏我心?还是……”


    谢善淩使劲抢回自己的手,皱眉低头看了一阵,神情颇为嫌弃。


    顾望笙靠着墙,眉头和嘴角都快挑到天上去了,憋着笑继续调戏:“怎么现在才嫌这手啊?明明前……”


    “住口!”谢善淩瞪着他,正要说什么,忽的停住,和顾望笙一齐警觉地看向舱门口。


    “大殿下,前面要经过一镇名蕲镇,以当地独有的蕲蛇出名,县令钱大威提前得了信儿,原想倾力接待您,无奈当地最近闹瘟,唯恐沾染给您,便……”


    顾望笙:“知道了,没事。”


    他正要问蕲镇的瘟疫怎么回事,门外男子接着说:“但您从旁过,钱大威恳求殿下垂怜接见,允许他登船一仰殿下风采,聆听殿下金玉训言。”


    顾望笙正要开口,男子道:“他还会随行奉上三万两孝敬费。”


    “……行,让他来吧。”顾望笙语气里透着喜悦地说。


    原本门外男子不说这话他也打算接见,问问瘟疫的事儿。既然对方主动说有钱要孝敬,那他不收白不收,也越发装出个不是玩意的样儿。


    一路走来,顾望笙已经被动敛财数十万两白银了。


    说起来好像不多,皆因他分到的只有零碎,大头都在三皇子顾裕珩派来虎视眈眈盯着的人的眼皮子下十分上道地上缴给了对方。


    顾裕珩觉得这十分理所当然。


    非要说的话,确实理所当然。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图三皇子的赏识,顾望笙算借了他的势。


    否则单只是一个无权无势不受宠的废太子,孝敬大概还是会有,但总共加起来有没有五万两就难说。


    至于顾望笙攒下的这十万两,如同他先前在京城里各处攒下的一样,留一点充门面,其他的暗地里都往义军前线送去。


    蕲镇县令是趁着夜黑风高上的船,先是一通拜会,随即叫人往大船上搬银子,说是孝敬大皇子和三皇子的。


    大皇子极其道貌岸然,眼睛都快长到那些银子上了,嘴里却问着:“听说你那儿有瘟疫?没事儿吧?”


    钱大威长叹一声气,大皇子终于从银子上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他:“钱大人有话直说。”


    “这瘟疫……倒是问题不大。蕲镇地势低,三面环山,一面傍水,常下雨积水,又热,因而自古瘴气弥漫,瘟疫常有。”钱大威道。


    大皇子的眼睛便又往银子上瞟了,漫不经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钱大威轻咳一声:“不过一旦发生这等灾祸,最为难人的是要钱的地方多。”


    大皇子瞥他,朝银子抬了抬下巴,轻笑道:“钱大人这不挺有钱吗。”


    钱大威谄笑道:“这钱是孝敬殿下和三殿下的,是下官对殿下们的心意,都是下官自个儿的钱。赈济灾民,哪能花下官自个儿的钱呢,自然是要朝廷拨款。两码事儿!哎,下官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孝敬,二是腆着脸为蕲镇的百姓求恩赐……”


    ……


    “他还真是敢腆这个脸啊!”


    深夜,顾望笙静听外头人走远,躺在放下帷帐的床上凑到谢善淩耳边蛐蛐。


    “我早些年流浪到过蕲镇,那时是这家伙他爹当县令,苛捐杂税、压榨劳工不必多说,倒没什么新奇的。没想到如今换个小的,更会来事儿,胆子更肥,一面将掠夺来的民脂民膏用来给自个儿铺路,一面竟想着从朝廷捞钱。”


    “若真给蕲镇拨了赈灾款,估计也是全进他的口袋。”顾望笙道。


    谢善淩问:“所以你怎么回他的?”


    “我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帮他去说说。”顾望笙说。


    谢善淩看他:“那蕲镇的瘟疫……”


    顾望笙神情正经起来,叹了口气:“此处离义军之地较远,不好做事。若以大皇子个人名义,却又不知怎么对老三交代。他必疑心我收买人心,疏远我。”


    他与谢善淩对视,试探道:“以你名义如何?”


    谢善淩却否决了:“外人眼中你我夫妻一体,以我名义与以你名义不过是掩耳盗铃的做法。”


    顾望笙当即反驳:“看你这话说得,什么叫外人眼中咱俩才夫妻一体?内人眼里也是啊!”


    “……我在和你说正事,你若不正经,那别说了。”谢善淩翻身背对他。


    顾望笙赶紧求饶,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终于将人哄翻回来。


    “你不妨一面传书进京,请求赈灾,一面就地以三皇子名义散财,就用今日钱大威送来的那些钱。”谢善淩道。


    顾望笙马上就应:“好。”


    谢善淩看他:“不问原因?”


    “我还怕你坑我不成?”顾望笙理所当然。


    “说不定真坑你呢?你就不好奇我这样做不是给三皇子造势吗?”谢善淩问。


    “我哪儿有你这么多心眼子……没没没你没心眼儿!我心眼儿多!”顾望笙赶紧把又转身背对过去的人往这边翻,“你别一言不合就这样……”


    “那好,你说为什么,其实我确实好奇。”顾望笙老实了。


    谢善淩却不爽快了:“我现在不想说了。”


    “谢少爷,”顾望笙一脸认真,“您未免太难伺候了。”


    谢少爷高傲道:“难伺候就别伺候。”


    顾望笙立刻服软,抱住他蹭来蹭去地撒娇:“那可不行,难伺候也得伺候,还就得我伺候,谁跟我抢都不行,别人都没我伺候得你熨帖……”


    谢善淩:“……厚脸皮。还要不要听?”


    “听听听。”顾望笙说。生怕一言不合谢少爷又发少爷脾气。


    “其实很简单,并无什么巧思。一来赈灾事急,若等朝廷拨款,就蕲镇这小地方,即便拨得下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能用到瘟疫本身上的也只剩零碎。”


    “二来,如你所说,若以你名义,必然惹人猜忌防备,往后树敌。”


    谢善淩说话间,顾望笙一直用带着笑意的眼睛注视着他,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却又怕打扰他。


    “而若你以三皇子之名,一来解燃眉之急,二来他承你情,三来,顾裕泽会看不过眼,想方设法拆他的台,又引起了他们的争端,他们争斗不断,你才能渔翁得利。”


    谢善淩对上顾望笙的眼睛,道:“这事于你而言收益不大,主要只是救治灾民罢了,名声也到不了你的身上。”


    顾望笙笑笑:“救人还惦记什么名声,先救吧,能不把自己栽里面就挺好。”


    谢善淩强调:“你获益极小。”


    顾望笙笑意越发深了:“试我呢这是?若人做每件事都得先看利益,那我老实待京城夺嫡得了,还搞这些?”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善淩的脸蛋,手感真好。


    谢善淩赶紧拉开他的手,凶狠地瞪他。


    顾望笙隔空对他亲一下,随即道:“原本这趟也只是偶然赶上了,没打算得什么好处,就这么着吧。”


    谢善淩沉默一阵,道:“此事道理如此简单,我不信你自己想不到,你就是想我说出来。”


    顾望笙又来贴他,谄媚道:“这事儿简单我能想出来,可下次若是难的我就想不来了,还得是你啊。”


    “没有下次,懒得理你。”


    谢善淩又沉默了一阵,大约是已经打开了某个匣子,就有些忍不住了,缓缓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真的扶持顾裕珩?一旦他登基,只要将司马忠良弄死,取大梁如囊中取物。”


    顾望笙也缓缓道:“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三皇子:没看太懂,反正就是说我要坐着收好处了吗,好啊好啊[撒花]


    第52章


    ◎“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夜深人静, 显得江波涌动的声音更大了,但并不烦人,反倒听着心情舒缓。加之大船在水中微有起伏,像摇篮, 顾望笙睡得很舒服。


    但睡着睡着忽然惊醒, 意识到谢善淩不在床上, 呼吸急促,转头看去, 见着好端端正倚窗而立的人,刚刚一瞬间悬到嗓子眼儿的心回到了原处。


    谢善淩望着外头发呆, 直到被顾望笙从身后抱入怀中。


    顾望笙原本就比谢善淩高大,他披在身上的外袍连同谢善淩一起裹住也很轻松。


    他将谢善淩冰冷的手握在双掌之中, 贴贴他同样被夜里的江风吹得发凉的脸庞,低声说他:“水上本就夜凉潮湿,你还随意披着衣衫就站这儿一动不动, 是我都扛不住。”


    谢善淩没说话,只用行动表明对顾望笙这番关怀的回应:放松地往他身上靠着。


    谢善淩不犟不损人的时候总是显出格外的乖巧惹人疼来。


    怪不得从小顽皮,总是耍同龄兄弟, 他们却还是和谢善淩关系好。谢善淩一露出乖顺的模样, 谁又舍得再跟他计较呢?只会觉得活泼可爱。


    顾望笙时常这么想。


    他抓着谢善淩的手揉搓了半天,终于给搓热乎了,见谢善淩还看着外头,顺着也看了过去。


    此刻正途经一处城郭,远处岸边隐约可见零星的房屋轮廓,太晚了, 都是黑的。


    他便嘀咕:“黑乎乎的你也能看这么入迷?”


    原没指望谢善淩回答, 谢善淩却接住了这个话, 语气淡淡道:“其实,比起成就一番所谓事业,我更想四处游历山川,访仙问道。”


    顾望笙一怔,转头看他。


    谢善淩依旧望着沿岸黑乎乎的景,眼中怅然空洞。


    可是世道黑暗,民不聊生,且外敌环伺,异邦虎视眈眈。


    他身为谢太师府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少爷,可以只图自己惬意快活,却不愿只图自己惬意快活。


    于是他割舍掉了自己的懒散自在,凭一腔热血意气,立志成就一番事业力挽狂澜。


    结果却是那样的惨烈,直至彻底灰心绝望,逃避世事。


    半晌,顾望笙看着他道:“若天下安定,我也想每天轻松快活地待着。”


    顾望笙还要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想了想,没说。


    他有股冲动说若以后天下安定,就陪谢善淩去游历山川。可是又觉得这很难真的实现,便不愿说这大话来哄骗谢善淩。


    就算日后义军攻入京城果真成就基业,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百废俱兴,不容他说抽身就能抽身。要让一个新的王朝真正稳定下来,不知是多少年后才能做到的事。


    这么一想,他愧疚地吻了吻谢善淩的耳朵。


    谢善淩突然转头看他,眼神直直的,黑眸在夜里粼粼的波光中显得格外清冽闪亮。


    顾望笙被他看得脸一阵阵羞烫,轻咳一声,故作吊儿郎当状,问:“怎么?突然发现我很英俊?心动了?”


    原以为要被谢善淩嘲讽,最好也就是当没听见、不回应。却不料,很快听到了谢善淩轻轻的一声:“嗯。”


    顾望笙:“……”


    四目相对,顾望笙的脸就快烧起来了,心跳也快得不像样子。


    皎洁的月辉让谢善淩的肤色越发呈现莹润细腻的白,嘴唇却是红红的。


    顾望笙缓缓靠近,想要吻一吻,却突的一僵,从心动的春情中惊醒,睁大眼睛无措地看着谢善淩忽然红了的眼眶。


    “怎、怎么了?”顾望笙急忙问。


    谢善淩猛地转过身投入顾望笙怀中,将脸埋在他心口,许久没有说话。


    “对我心动有这么难以让你接受吗??”


    “不至于是把你丑成这样了吧!!”


    顾望笙自然知道不是为了这些,可他故意这样说,试图以此博谢善淩破涕为笑,可失败了。


    谢善淩依旧埋着脸,头发丝和揪着顾望笙衣角的手都透着委屈难过。


    顾望笙更急了:“好好儿的……我刚说错话了?那你怼我啊!我不还嘴!”


    哄了好一阵,谢善淩终于开口了。他闷声道:“有时候很讨厌你。”


    顾望笙嘴角狠狠一抽,欲言又止。正委屈,谢善淩又开口了:“我暗自与你对比,常觉自惭形秽。”


    顾望笙怔了怔。


    “你自小经历坎坷,却始终坚强乐观,我却一蹶不振。”谢善淩道,“我很无能。”


    顾望笙轻叹了一声气,抬起手抚摸他的后脑长发。


    没有伺机鼓励他重新出山为义军做事,而是宽慰道:“每个人的性情不同,你不也没我一身匪气嘛,你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心地又软又纯良。”


    略停了下,低头看着依旧不语的人,狠一狠心背刺自己:“若你是我,必然干不出逼婚这么缺德不要脸的事儿……”


    说得自己心虚起来,半晌再说不出什么。


    顾望笙深陷自责,谢善淩反倒振作了点。


    他闷声安慰:“是我家人先骗你结亲,你着实重视此事,我自小便可察知。因而是我没理在前,你若执意履行婚约,论理我本就该应。只是我性子倔,既理亏,又应了你,有时却还故意和你吵。”


    顾望笙的心越发软成了一汪水,低头吻在他发上,抱紧他道:“我们都不说这个了。”


    谢善淩:“嗯。”


    “……你也别胡思乱想了。”


    顾望笙这会儿已经回过味来,猜测谢善淩是又发病了。


    他仔细看过谢善淩的病案,还和大夫深切交谈过多回。


    简单来讲,谢善淩就是想得太多,对自我要求高,对世事也要求高,总在钻牛角尖,不愿意接受缺憾。


    若要进而说,他自幼顺遂,年少立业,有些过于轻狂,一朝遭受重大挫折,自信全无,总是疑神疑鬼。加上他天生心软敏感,更是雪上加霜。


    ……


    顾望笙低声絮絮地哄了很久,从窗边哄回被窝里,搂着又说了许久的软话,谢善淩才渐渐从自我厌弃的情绪中缓解出来。


    一抬头,对上顾望笙关切的眼神,忍不住主动贴了上来,抱住他的脖子。


    “我又犯病了。”他轻声说。


    顾望笙没有否认,只道:“出远门散心确实有效吧,感觉今儿比以往轻一些。”


    谢善淩闹得最厉害那回暂且不说,成亲后也屡次发作,总似淬了毒的双面利刃,既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可今夜……


    但顾望笙不敢掉以轻心,他仔细过问:“你感觉如何?”


    究竟还是得谢善淩自个儿感觉好不好,旁人的感受难免以旁人的利益为先。


    谢善淩道:“我也感觉好许多。”


    “当真?不是哄我?”顾望笙追问。


    谢善淩点头,见他这般在意,便非常认真地说给他听:“刚刚确实心中难受,但和以往相比好了很多,没那么心烦意乱和头疼,不曾心悸。”


    顾望笙这才放心,但没完全放心。


    他想了想:“好就好,先不说这些了,这么晚了,先睡吧。”


    于是谢善淩就真先睡了。


    可睡梦中察觉身边人悄然起身,谢善淩微微睁开眼睛。


    顾望笙借着月光找来笔墨,掏出一本小册子,趴在窗台上似是写起了什么。


    没多久就写完了,收起东西,蹑手蹑脚回来才发现谢善淩看着自己。


    “写的什么?”谢善淩好奇。


    顾望笙没瞒他:“你的病案。我怕睡一觉忘了细节,先记下。回京后给大夫看看,他也好更了解你的状况,调剂药量。”


    如今谢善淩仍需吃药,但都是些寻常温和的草药熬制,譬如甘草、柴胡、生姜、枳实之类,解情志不舒,疏肝解郁。有时还会熬些生津开胃的。


    谢善淩又发呆起来,望着顾望笙良久不语。


    顾望笙习惯了,刚掖好两人被角,谢善淩又贴了过来,低低道:“我好像……”


    话说一半却不说了。


    顾望笙问:“好像什么?”


    谢善淩起初不愿说,可顾望笙一再催促,他一咬牙,脸微热,说:“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顾望笙愣了下,脑子里反应过来自己听见什么时,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快翘到了眼角。


    却又无端羞涩,故作嫌弃:“什么意思呢,现在才喜欢,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听见了都觉得那什么……等等,先前你不早说过喜欢我吗?那回难道是骗我的?谢善淩你重操旧业了是吧……先前你就是为了占我便宜是吧??”


    不等谢善淩回应,他急忙忙确认:“这回是哪种喜欢???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宋淮安还喜欢我呢。”


    “……”


    对牛弹琴。


    谢善淩松开牛,无语地看他一眼,就要翻身,顾望笙急忙撑起胳膊拦他,低头与他对视了一阵,笑了起来,问:“吃醋了?”


    谢善淩不说话。


    顾望笙的头越来越低,鼻尖几乎擦着谢善淩的鼻尖。


    他低声解释:“我和宋淮安是生死之交,绝无私情,他没龙阳之好,我也不好他那样的。以往说跟他相好就是跟你赌气,随便说的,我寻思着也就他长得还人模人样,不输给顾裕泽。”


    谢善淩还是不高兴,半晌问了句:“那你喜欢哪样的?”


    “我喜欢哪样的你还不清楚?”顾望笙蹭了蹭他,“清楚了吗?”


    谢善淩给他一个白眼,别过脸去不说话,依旧不高兴。


    顾望笙笑出了声,把他脸往这边扭,继续哄:“逗你的,我只喜欢你一个,再没人跟你一样,就算哪儿像,我也不会移情别恋,我很专一的。我自小就认定了你,你从女人变男人我这份心意都没变。”


    “你才从女人变男人……”谢善淩嘀咕。


    可是一想自己确实是从“善菱”变善淩,难得讪讪起来,心虚不再说话。


    顾望笙笑着看他,手抚摸着他的额发,忍不住低头与他亲吻。


    夜里的江水载着船舶起起伏伏,一时缓,一时急。黑夜里远远近近地传来不知什么鸟或鱼的声音,似竭力压抑的呜咽,似幽幽怅然的叹息,又似暧昧缠绵的私语,晦涩绵长,时断时续。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官宣一下,谈了。


    宋淮安:无人在意哈。


    宋淮安:话说婚都结这么久了你才在这谈,你也是挺搞笑的哈。


    宋淮安:笑发财,真的越想越好笑哈。


    宋淮安:你俩拿我当play呢?


    宋淮安:你俩真是天生一对哈。


    宋淮安:这年头谁家好人结婚啊。


    宋淮安:有时候觉得顾裕骐挺好的,至少性取向正常。


    宋淮安:我不是歧视gay,我就是单纯歧视你俩。


    宋淮安:不敢回我了吧?


    秦青:哄老婆睡觉呢,你有什么事儿?


    宋淮安:我真觉得好笑,睡个觉还要人哄,哈哈哈哈哈,小学生啊?


    宋淮安:说话啊。


    宋淮安:我就说谁家好人结婚啊,结完婚都没空回消息了,真可怜。


    代小京(串场):兄弟,夜里被子很凉吧[笑哭]


    宋淮安:我有热水袋,你们这些处了对象的人有吗[摊手]对象可能跑掉,热水袋会跑吗[摊手]


    秦青:可能会漏水。


    谢善淩:你俩的生死之交也是挺漏水。


    秦青:其实不是很熟,主要是同事。


    第53章


    ◎谢善淩冷笑道:“没错,所以别得罪我。”◎


    蕲镇赈灾一事略略耽误了点时候, 所幸一切尚算顺利。


    县令钱大威虽然满嘴谎言,但有句话倒是真的。蕲镇自古瘴气笼罩,毒蛇毒虫不断,多生瘟疫, 因而应对起来也颇有经验。只是需要钱而已。


    顾望笙将钱大威送来的钱用于瘟疫之上, 钱大威本有所微词, 旁敲侧击,顾望笙一副与他推心置腹的样子, 缓缓道:“如今二皇子不幸……三皇子和四皇子之争愈演愈烈,四皇子惯会收买民心, 这些时日出现了许多对三皇子不利的流言……你懂吧?”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若与钱大威论圣人之言他不懂, 论这争权夺利的事,他转瞬即懂。


    “啊!”他低呼。


    收买民心嘛!这很好懂!


    平日里如何鱼肉都好,待百姓深陷水火之中时, 只需花小小的钱,略摆出一点姿态,便能哄得那些贱民晕头转向, 感恩戴德, 旧仇一笔勾销。


    贱民嘛,忘性大,天生卑贱。


    顾望笙满意地看他:“我果然没看错钱大人。我流落民间多年,又娶了男妻,无缘大位,这些年三皇子替我承欢父皇膝下, 我甚感慰, 愿助他一臂之力。”


    说得跟四皇子不孝似的……恐怕只是因为三皇子的生母菅贵妃宠冠后宫、你识时务罢了!


    钱大威这么想, 自然不会这么说。


    只是想明白了大皇子有意利用蕲镇瘟疫为三皇子造势,自觉成为了来日的从龙功臣,对于大皇子要他尽心尽力处理瘟疫一事绝不敢造次,甚至主动提出自掏腰包再添点儿。


    大皇子:“哎呀,这多不好,已经叫钱大人破费过了……”


    钱大威急忙道:“下官说了,孝敬两位殿下的钱是一码事,赈灾又是一码事……”话锋一转,“不过,都是下官的心意!来日……”


    顾望笙拍拍他肩,意味深长:“来日金銮殿上论功行赏,本殿下排第一,钱大人排第几呢?”


    钱大威顿时面露红光,激动搓手,嘿嘿笑着,仿佛已经到了论功行赏的那一日。


    “不敢当不敢当,嘿嘿……”


    至于京城中的顾裕珩那儿,顾望笙暗地叫人将自己利用此事给他造势的谋算传了过去,那人是顾裕珩的人,将所见所闻说给他和贵妃、司马忠良听。


    三人一听顾望笙确实是以顾裕珩名义在做这事,并不是花言巧语为他自己做嫁衣,便觉得此事倒也划算。


    菅贵妃还有些将信将疑:“没想到他还真为珩儿着想……”


    顾裕珩有点心疼钱,但还是得意哼哼。


    “我早说了吧!你们别怀疑他了!他如今无依无靠,娶了谢善淩这只会惹事儿的,还是个男的,谢家也不顶什么用,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心夺嫡的。我甚至怀疑他娶谢善淩主要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呢。”


    司马忠良叹了声气。


    顾裕珩防备地瞥他一眼,没敢表露不满,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看着母妃,别有意味道:“虽说死者为大,可都说到这儿了,我不得不说老二几句,我一直都觉得他非盯着顾裕帧咬,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故意邀功。”


    “‘养寇自重’母妃一定听过。老二无非也是玩儿这一招,凸显他多重要罢了!”顾裕珩又飞快地瞥司马忠良一眼,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死者为大。”


    司马忠良笑一笑道:“既如此,无论如何,蕲镇之事确实大有文章可做。不妨增派些人代表三殿下前去赈灾,将声势再浩大些。”


    如此一来,蕲镇瘟疫很快就得以控制。


    后续自有司马忠良他们从京中派来的人收尾,顾望笙的船就没多停留,继续南下。


    沿途又收了些钱,顾望笙赶紧叫人送往京中三皇子府,顾裕珩为了赈灾花银子一事的微词这才渐渐消了。


    *


    顾望笙一行人来到浔阳城时,其他从别处调来统合援军收复黔阳的人早已抵达,但因他这个名义上的监军未到,迟迟不能动手。


    原本那些人就多是四皇子一系的,这一来更是对顾望笙颇不待见。


    顾望笙一副来混事儿的模样,但好在很识时务,一到就掌心朝上摊手直言。


    “你们皆是有军功在身的经验之人,我别说经验了,纸上谈兵也谈不出什么东西,今后收复黔阳如何作战,你们看着办,我就在一旁看着,不瞎指挥。但你们也别趁机挟带私仇。”


    “我说话直你们别介意,反正在座的也都是明白人,我们就说敞亮话。军国大事,我是不敢牵扯进派系之争,若谁要这么混扯不清,将来出了岔子,我不担这个责。”


    顾望笙这话说得敞亮,其他人相互使了个眼色,倒也说不出别的来。


    这个大皇子若能真不添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顾望笙说到做到,每次开会他按时参加,会上一言不发,就拢着手坐在一旁安静而努力地听,但一脸努力听也听不懂的样子,讪讪地低头吃茶果。


    对于草包来说,属于能让人容忍的那一个。


    而有他在,三皇子与奸妃一派倒也没怎么给这边使绊子。当然了,这其中少不了顾望笙的活动,他闲着不掺和军务,心思全在替三皇子圈功上,到处造势。


    但这是难以避免的,前线将领无心与他争这个,留给其他人去争。


    可其实也没什么好争的。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皇子派和四皇子派就由争功变成了甩锅。


    功劳一概没有,战事不利的黑锅很多。


    即便没有内忧,朝廷军也一再吃亏。匪军那边倒没急着扩张,就是守城消耗前去攻城的朝廷军而已,而且做得很成功。


    由于大皇子一开始就态度鲜明不掺和决议,只负责跟朝廷要支援的事儿,三皇子一派在朝会上攻讦四皇子派的将领攻战不利就越发站得稳脚跟了。


    可四皇子派也不是没有反击。他们就说大皇子身为名义上的统帅,却在战事上没有做出该有的英明指挥决断,实属办事不力。


    可这样的反击不太有力。三皇子派振振有词:难道后线支援不要紧吗?大皇子在这上面出错了吗?他做得很优秀啊!


    这是实情,四皇子派系倒也没有话说。


    *


    顾望笙看完三皇子的秘密来信,递给一旁的谢善淩。


    “说了不要给我看这种东西,我没兴趣……”谢善淩抱怨着,手却已经接了过来。


    一抬眼瞥见顾望笙忍笑揶揄的眼神,谢善淩为自己申诉:“你非递过来的。”


    “嗯嗯,是我强塞给你的,你一介文人哪能敌我这土匪,被迫接了过去。”顾望笙故作一本正经地给他圆场。


    谢善淩忍俊不禁,一边看信一边主动将脸凑过去跟顾望笙的脸贴了贴。


    顾望笙顺势搂住他。


    可谢善淩看清信上所写,脸色就晴转阴了。


    三皇子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既然战事持续不利,功劳是圈不到了,那就弄点其他利益吧,譬如倒卖兵器粮草马匹,分分军饷什么的。


    “常有之事。”顾望笙低声说,“就说这浔阳城的军需一概,私下里也没少这事儿。”他停了下,道,“宋淮安就爱从浔阳城买粮草兵器,贵是贵了点儿,质量最好。”


    谢善淩自然知道这些,只是想起来仍觉不忿。


    片刻后,他深呼吸,压下心头怒火,淡淡道:“这次这批,你们要买吗?”


    顾望笙点头。


    “如今宋淮安盘踞黔阳,我和他议定只守不攻,因为之前大小战役我们也消耗了不少,趁这个机会休养。而且最近吸纳了几股义军,统合需要时间。人一多,所需东西就多,正好我捞了那些钱银可以买下这批军需。”他说。


    谢善淩却道:“先试试不要钱。”


    顾望笙笑起来:“你这比我还土匪啊。”


    谢善淩冷笑道:“没错,所以别得罪我。”


    顾望笙急忙配合地将头靠在他肩上,柔柔弱弱道:“我可真不敢得罪你。”


    谢善淩白他一眼,视线回到信上,又气不打一处来。


    *


    浔阳城离京城远,当初谢善淩被潘家诬陷的事没怎么传到这来,民众也见了他也不怎么认得出来。因此谢善淩来了后渐渐挺愿意出门走走。


    浔阳在南边,与北方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今日没什么事,顾望笙便陪谢善淩一同走在街头,偶尔低头贴耳道:“以后这里也是咱们的。”


    “那片房屋后头的两条街是本地贵户官员聚居之地,到时若攻进来了,那边得好好治住。吓吓他们,看能不能榨点钱出来。”


    “‘点’?”谢善淩微笑道,“按人头算钱,交钱活命,他们肯的。”


    “……噗。你真是比我还狠。”顾望笙道。


    谢善淩冷笑:“一个也冤枉不了。”


    在不远不近跟着的人看来,只是两人又在腻歪罢了。


    两人边走边说,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面前有拦路虎。


    对面是此次调来援战的将领,名为宁蔚。


    宁蔚曾是凌风飞骑的一员,因腿部受伤,不便再轻骑快战,因而退了出来。


    此刻他冷眼看着谢善淩,没有让开的意思。


    片刻,宁蔚看了眼一旁的顾望笙,看回谢善淩的脸上:“我真为他不值。”


    “喂,你什么意思?”顾望笙不悦道。


    宁蔚却不惧他身份,仍旧定定看着谢善淩。


    谢善淩也没好脸,冷道:“好狗不挡道。”停了下,嗤笑一声,“哦,是我错了,你又不是好狗,你是恶犬。”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话又说回来了,能娶到弟妹,实乃贤弟祖坟冒青烟。


    祖坟皇陵真在燃烧。


    贤弟:火就是我放的。


    宋淮安:放得好。


    第54章


    ◎顾望笙愕然看着谢善淩,感觉自己对这妻子的认识还远远不够。◎


    谢善淩的难听话说出口, 对面跟宁蔚站一起的几人面色微变,看向顾望笙的眼神凌厉起来。


    顾望笙:“……?”


    谢善淩上前一步,将顾望笙挡在身后。


    ——由于身高体型上的差别,没完全挡成, 顾望笙仍旧能将对面越发怨恨的视线接个完全。


    可他底气越发充足, 眨了眨眼睛, 在耀武扬威和装无辜之间选择了后者,一脸做作地回看过去, 对面更是恼怒却又无从发作。


    其他人还好,宁蔚忍不住地冲谢善淩道:“你若只是贪生怕死避世远居也就算了, 如今竟做出这样的事来,还敢招摇过市, 真是不知羞耻!”


    谢善淩反问:“你主人知道你在这朝我乱吠吗?”


    宁蔚冷笑:“时至今日,你还还仗着他的不忍,果真是不知羞耻水性杨花的——”


    “说够了没!”顾望笙沉声怒喝, “宁蔚你疯了?当街侮辱皇室中人,你——”


    谢善淩却阻止他:“这里天高皇帝远,他又身为临战之将, 笃定了你不能拿他如何, 否则他拿贻误战机说事,陛下只会叱喝你。”


    说着看向宁蔚,轻蔑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以为他胆子能有多大?不过是权衡利弊才敢如此。”


    顾望笙皱着眉头拉住他,示意既如此就转身绕路走得了,总比站这儿受无用的屈辱强。


    谢善淩却挣开他的手, 朝宁蔚走过去。


    “善淩!”顾望笙忙去拉, 却被谢善淩回头看了一眼, 摇头示意无事。


    顾望笙犹豫了下,松开他。


    谢善淩走到宁蔚面前,突然抬脚就朝他瘸的那条腿踹去。


    顾望笙:“……”


    呃,别人猛踹瘸子那条好腿已经挺那什么,谢善淩你踹人家瘸腿会不会太……不过那家伙莫名其妙挑衅在前,也是活该!


    宁蔚是武将,及时察觉躲了下,可他到底行动比常人不便,一时身形不稳,虽然被人及时扶了把,仍显狼狈。


    周围来往的百姓不敢光明正大地停留看热闹,却会暗戳戳地假装在附近小摊上有事儿,手里拿着白菜橘子等物,狂用眼角旁光瞅这边。那一刻有人下意识发出惊呼,反应过来后急忙闭嘴,局面却已然尴尬。


    宁蔚腮帮子咬紧,仇恨地瞪着谢善淩。


    顾望笙怕他发狂动手,正要拉走谢善淩,就听到谢善淩问:“瘸了一条腿还不记事,不是恶犬,是疯狗啊?是想另一条也瘸掉吗?”


    搞半天他腿你弄瘸的啊?!


    顾望笙愕然看着谢善淩,感觉自己对这妻子的认识还远远不够。


    就连宁蔚身边的人都很是诧异,看看谢善淩,看看宁蔚的脸又去看宁蔚的腿。


    宁蔚呼吸急促,眼中赤红,脸颊不断抽搐,手握住腰间剑柄,指尖用力泛白,甚至微微颤抖。很显然,他正在竭尽全力地克制自己。


    若是顾望笙出言寻衅甚至动手,宁蔚及身旁众人不怕。如谢善淩所言,宁蔚身为临战之将,收复黔阳城由他主责,若出了事,皇帝多半会更怒于顾望笙为了儿儿情长枉顾大事。


    可是谢善淩出面,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如今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仅性情刚烈满朝皆知,与潘家的那场争端中虽说不上皇帝对他有愧,却也着实是……有太多不可说。


    更何况,说不定皇帝骂他都骂累了,甚至恐怕还会觉得谢善淩只是口头骂回来,而非当街火烧点什么东西,已经算大皇子管教有方……


    再者说,还有个其他事上英明决断、唯独碰到谢善淩就为情所困的四皇子……


    宁蔚还僵持着没动,身旁人低声劝他不要和谢善淩一般见识。


    良久他都没动,却也没再说话,身边人知道以他脾性这就是肯让步的意思,便拉着他退到一边。


    谢善淩嫌恶地横他一眼,大步朝前走去。


    顾望笙急忙跟了上来,待拐过一条街才低声问:“他腿……”


    谢善淩光明正大回答:“我弄瘸的。”


    “哦。”顾望笙没往下问。


    谢善淩不会无缘无故弄瘸别人的腿,肯定是宁蔚干了过分的事。


    两人并肩又走了一段路,顾望笙越想越不对劲,停住脚步问:“那家伙不会是对顾裕泽……”


    谢善淩随之停住,转头看他,原本心中仍有些怒气,这一下被他逗乐了,说:“那倒不是。宁蔚只是很狂热地崇拜他。”


    顾望笙仍旧怀疑:“真的只是崇拜吗?”


    “真的。”谢善淩淡淡道,“不然我和顾裕泽闹翻,他高兴还来不及,何必因为我水性杨花抛弃顾裕泽而仇视我。”


    顾望笙嘴角抽搐了一下:“我看不止他……他身边那些人甚至都不怎么瞪你,光瞪我了。”


    谢善淩沉默了下,幽幽道:“因为他们都以顾裕泽马首是瞻。我不知顾裕泽怎么跟他们说的,他们一直将我视作……”


    他斟酌了一下,没斟酌出合适的词来,就没说了。


    顾望笙更觉不对劲了:“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会儿你跟我解除婚约了吗?他们知道吗??”


    谢善淩轻叹一口气,颇为无奈:“都是些世家公子,也不知是哪儿走漏了风声,多少知道些。不过,他们似乎认为我解除和你的婚约是为了顾裕泽……”


    顾望笙曾经保证不再吃顾裕泽的醋,可此刻忍不住小酸一把:“你俩到底多亲密才给他们这错觉啊?”


    “我不知道。”谢善淩平静道,“顾裕泽自小被贤妃苛求上进,虽不比你惨,但相对幼时的我而言,我见了觉得是很可怜,何况他与你血脉亲密,那时我愧疚于你的失踪,对他多有照顾亲近……”


    “等等!我失踪,你照顾亲近他干嘛?”顾望笙更酸了。


    谢善淩无辜:“我哪会知道后来你俩关系这么差?倒是想照顾你,你不见了啊。”


    停了下,他声音放轻,道:“后来见他遇事明断,我们也渐渐大了,就起了辅佐明君之心,直到唐献仪之事……我与他决裂。就是这样。”


    为了将谢善淩的注意从他耿耿于怀的唐献仪这事上移开,而且也确实好奇,顾望笙就问:“宁蔚的腿是为什么事儿?”


    谢善淩回过神来,左右看看,凑到顾望笙耳边低声:“宁蔚脑子不太好,我和顾裕泽闹翻后,他把我绑走下药送给顾裕泽……我假意屈服与他周旋,趁他不备砍断了他脚筋。”


    “事后顾裕泽替他周旋,对外说是他执行公务受的伤。我不想为此事给家里带来麻烦和宁国公府纠缠不清,就答应了不对外说破。”


    “……”顾望笙静默一阵,诚心诚意地冲他作揖,“多谢谢公子不砍我之恩。”


    谢善淩瞥他,大度道:“是你的话,我可以格外宽容。而且……”


    “而且什么?”


    “你头戴凤冠的样子很漂亮。”谢善淩说。


    四目相对,顾望笙忍不住甜蜜笑了起来。


    谢善淩却关心另一件事,问:“我先前问你几次宁蔚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总说没有,我还以为顾裕泽把他们调|教好了呢,今日看来,是你在报喜不报忧?”


    顾望笙怕他生气,忙解释:“不是有意骗你,一来怕你担心,二来也是觉得没必要,他们真没怎么难为我,毕竟还指望我向京中要钱要粮。顶多就是给给脸色不搭理我,可我原本也懒得搭理他们。比起戒贪那伙秃驴,宁蔚这些人算得上讲道理了。”


    谢善淩一时竟语塞,看顾望笙的眼神忍不住又怜爱起来。


    半晌,他悻悻然道:“我以前常陪祖母吃斋,见过那个戒贪,当时就觉得这人贼眉鼠眼心术不正,没想到竟品行如此低劣,欺负一个小孩!我先前说去圣林禅寺吓吓他你都不肯……”


    顾望笙失笑:“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何况又没下杀手,何必多生枝节。”


    说着忍不住拉住谢善淩的手。谢善淩记仇的模样也是很可爱。


    谢善淩哼了一声,却不舍得多说顾望笙,反而更是喜欢。


    顾望笙虽记着多年前的事儿,大概只是记性好罢了,真让他去报复他却一概推说算了不是大事儿。但他却会报恩,在京城时拉谢善淩重返过圣林禅寺,不找戒贪,去找藏书阁的一个扫地老僧。


    他对谢善淩说过很多次那老僧对他的好。


    最终如愿见着了老僧。


    老僧见顾望笙“衣锦还寺”,平静中微微露出些欣慰的喜色,却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卑不亢道:“平安长大就好。我出家修行只求耳目清净,要金银财物无用,大殿下若有心,代我惠赠需要之人即可。我还有事要做,恕不多陪。”


    顾望笙望着老僧离去的身影,再次长揖到地,人已不见了许久才直起身,眼中全是柔软的感激之色。


    当时谢善淩看着他的神情,自己的心也柔软得不成样子。


    ——不影响谢善淩离开藏书阁后再度提议去给欺负小孩的戒贪等秃驴一些教训,却全都被顾望笙拒绝。


    ……


    今日顾望笙本意是和谢善淩出来走走,却不料遇到晦气人和事,暗自观察谢善淩没有发病的症状才稍稍放心,却还是有些担忧,便试探道:“累了吗?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谢善淩知他意思,摇头道:“无妨。来都来了,你陪我去拜访我一位朋友好不好?他就住这附近。”


    顾望笙一怔:“你朋友?当然好。”


    谢善淩便领他朝一个方向走去。


    顾望笙边走边问:“什么朋友?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谢善淩淡淡道:“我先前生病吃药伤着了脑子你也知道,记性不比从前……前两日贤直兄来信提起,我才想起来我们同榜的一位好友在浔阳城就任。”


    顾望笙听着总觉得微妙,频频瞥谢善淩,却看不出什么破绽,便只当是自己多心。


    “既是你特意去拜访的好友,不买点礼物吗?”顾望笙贴心提议。


    谢善淩脚下一顿,朝顾望笙点头:“你想得周全,确该如此。”


    然而当两人四只手提满了礼物去到谢善淩那位好友江泊润家中,却只见他的老父母在破旧的小院里以泪洗面。


    江父用衣袖使劲擦拭红肿的眼睛,努力瞪着眼睛试图看清来者:“两位是……”


    “老伯,请问这是江泊润的家吗?我叫谢善淩,字思玄,是他同科好友,因事在浔阳城停留,前来叨扰拜访。”谢善淩温声道。


    江父闻言,恍然片刻,猛地抓住谢善淩的胳膊,凑近仔细看他的容貌,急切地问:“谢……同科好友……你莫非……莫非是和锐儿同科的状元……谢老太师的孙子……为了民妇之死坚持判处权贵之子、为此不惜烧官服罢官的谢思玄吗?!”


    “正是晚辈。”谢善淩说。


    江父顿时老泪纵横,转身踉踉跄跄地奔到院中扶起老妻,呜咽道:“是锐儿常说的谢大人……锐儿有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那一年国师闭关,恩科日子果然就没定好,出来一堆硬脑壳[白眼]


    第55章


    ◎“账册……给了四皇子……”◎


    谢善淩与顾望笙被迎入屋中, 手中握着两位老人坚持泡来的热茶,面色凝重地听完了他们的叙说。


    江锐亦是有才学德行之人,可惜那一届的恩科人才济济,他未能入三甲。


    好在他仪表堂堂, 亦在殿试时应答表现不俗, 得蒙帝心, 赐进士出身,后调任浔阳城军器司员外郎。


    自上任以来, 江锐一直勤恳,自有报效朝廷的拳拳热心, 然而前不久,他正如常在官署视事, 突然被一伙官兵冲进来扣下带走,不久消息传出,说他胆大妄为, 将看守的浔阳城军械私下卖给匪军!


    盗卖军械本就是大罪了,他还卖给匪军!


    他父母自然不信儿子能做出如此之事,可事关重大, 官府都不许他们见儿子, 他们也无处伸冤。


    浔阳城内上下官员必然是通了气,全都不肯为江锐主持公道,二老便想到上京去伸冤,然而官府以案件牵涉重大为由禁止他们出城,还说若他们敢乱来,就以同伙为名一起抓进牢里。


    二老走投无路, 想起儿子常常说起的京中两位同榜好友谢思玄和陈贤直, 便接连写了几封求助信托人送去, 却如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谢善淩叹道:“若他们有心诬陷泊润,必然是他们将信拦下了。否则贤直兄收到信必定不会坐视不理,而我也确实没有收到。”


    二老抹着泪,颤巍巍相互搀扶着起身就要朝谢善淩下跪。


    谢善淩和顾望笙几乎同时伸手去扶住他们,将他俩按回凳子上坐。


    谢善淩:“二老不要如此!泊润为人我自知晓信任,他绝无可能做出这等事来,不是得罪了人,就是替人背了黑锅。我必会救他。”


    *


    从江家出来,谢善淩一路神色怔怔没说话,顾望笙也没说。


    回到住处房内,谢善淩才开口:“虽然我信江泊润,保险起见,劳烦你问下宋淮安。顺便问他是和谁做的买卖。”


    顾望笙手搭他肩上,试图以此给他一些安慰,同时说道:“这事我也知道,确实和江泊润无关,宋淮安主要是和浔阳城一个叫吴德的佥事做交易。但我一会儿还是传信细问问。”


    谢善淩仰起脸看他,低声问:“有法子让我进深牢见泊润一面吗?”


    那些人连江锐的父母都不让见,遑论谢善淩。他只能另想法子。


    顾望笙没立刻回答,而是微微挑眉:“我初来乍到的,哪有法子。”


    看他神色,分明是故意这么说。谢善淩摇摇头:“我此时无心与你逗乐。”


    顾望笙却咄咄逼人:“别处也就罢了,你怎么就笃定我一定在浔阳城的牢房里有门路呢?你怎么会知道……临江仙特意叮嘱过我们安插眼线时别遗漏了各地的牢房?”


    “……合理猜测。”谢善淩说。


    “我看你究竟要嘴硬到什么时候去……”顾望笙见他开始皱眉,叹了声气,“好好好这回又放你一马!我去安排。”


    谢善淩将脸贴在他搭住自己肩的手背上,一副乖巧地蹭蹭。


    “又来这套……”


    顾望笙好似抱怨,手却很诚实地翻过来让他蹭手心,还伺机揉了揉他脸,温声安慰:“别太担心,我立刻就去着人安排。”


    *


    很快就得了信儿,顾望笙回来道:“夜深混进去反而容易引人注意,明日你换上狱卒的衣裳,假装是换班的,会有人带你进去。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得在外面盯着,万一有变我好和你们里应外合。”


    谢善淩点头,问:“泊润……”


    顾望笙摇了摇头:“难免遭些毒打,好在没大的事儿。狱卒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由,刑讯的时候把人都叫出去了。”


    谢善淩只好道:“明日我见到他了再问吧。”


    翌日一路顺利。顾望笙的眼线狱卒显然在这儿混得很开,沿途都是熟人,没怎么在意就放心地放行了。


    乔装打扮的谢善淩在深牢见到了满身血污的江锐。


    他骨瘦如柴,靠坐在墙角,闭着眼睛,唯有伤痛难受时的粗重呼吸声让人能确认他还活着。


    眼线左右看看,将食盒和钥匙给谢善淩,低声道:“我去外面盯着,不能说太久,尽快。若一会儿实在有人闯进来,你就说是在给他喂粥,防止他死了。”


    “我知道,多谢。”谢善淩接过来道。


    眼线转身朝外走,谢善淩不再耽误,赶紧打开锁进去,蹲到江锐身边小声叫他:“泊润!泊润!”


    江锐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迟疑地看向面前狱卒打扮的人。


    谢善淩忙道:“我是谢善淩!谢思玄!”


    江锐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不能睁开,另一只也因挨打而有些模糊,脑子因连日不断的高烧而有些糊涂,仔细辨认了许久,一开口,谢善淩记忆中的少年清脆嗓音此刻如破了的风箱,拉动着漏风的肺管子。


    “谢……思玄……”他只说这三个字就足够费力,用力喘了好几下。


    谢善淩忍着泪扶他坐正,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怀中掏出药丸:“我听说你受伤生病,带了药丸,你先服下。狱卒王五是可信之人,今后他值班之际会找机会为你涂药喂药,但你们要小心别让人发现。”


    江锐本能地抵触了一下,谢善淩明白他的谨慎,将脸凑近给他辨认。


    半晌江锐才终于辨认好了,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思玄兄……!”


    “是我,你小声点。”谢善淩道,“先吃药。”


    江锐这才肯将药丸服下,谢善淩从食盒中取出水囊喂他,问他要不要吃粥。


    “那之后再说……”江锐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这不重要,时间有限,我问你答,我会救你出去。”谢善淩说。


    江锐缓慢点头。


    谢善淩直切主题:“他们为何诬陷你?”


    江锐半睁着眼睛,低低道:“我无意中发现他们盗卖浔阳城守城军的军械……留心记录了一份账册作为证据……然后……趁四皇子巡查军务到附近城池……连夜过去,将此事告知了他……”


    谢善淩心中一顿,眉头已经皱起:“账册呢?”


    “账册……给了四皇子……”江锐说。


    谢善淩攥紧了拳,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那你所托非人,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将此事抖露出来,外头毫无风声。”


    江锐却道:“大概是时机未到……何况……也不能光凭……我一个账本……他应该是在……搜罗证据……一击即中……不能打草惊蛇……”


    江锐这话其实很有道理,然而对方是顾裕泽,谢善淩已经无法相信此人。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又问了些细则,江锐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知,谢善淩想知道的差不多了,端起温热的粥喂他。


    江锐这段时日在牢里吃的都是馊或发霉的食物,乍一闻到好好的粥的清香,原以为会没胃口却也有了胃口,虽然饿过了头一吃东西反而难受,却又想吃。


    谢善淩一小勺一小勺地耐心喂他,可还没喂出小半碗,王五就过来催了。


    江锐立刻不吃了,说:“你快走吧……我没事……”


    谢善淩也利落,搁下碗道:“那泊润的一切就都有劳王五兄多照料了。”


    王五点头,找了个借口将谢善淩从安全的后门送了出去,然后匆匆折返。


    顾望笙早就在这等着接应,见他出来便现身拉他先走了再说。


    两人回到住处,谢善淩将江锐的话一一说出。


    “我在朝中混,完全没听说这件事。不过有一说一,浔阳城是老三这边的,这个我知道,临行前我闹着不肯来,老三就跟我交了底,说这里上下都是他的人,让我不必害怕。”


    顾望笙说:“而且,你不也说了吗,江泊润也并不知道卖来的钱究竟去了哪里。我虽然讨厌顾裕泽,却也得就事论事。可能江泊润没说错,顾裕泽只是在搜集征集等待时机。”


    谢善淩想了又想,没说话。


    顾望笙主动道:“我先找个借口试试老三的口风吧。”


    他自然不会如实说江锐记了账本,只说江锐坚称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陷害了,而谢善淩难得有个朋友,难得苦苦哀求自己搭救无辜的朋友,自己色迷心窍就答应了……


    数日后,三皇子回信,先骂了他一通不务正业、整日就知道谢善淩长谢善淩短,连谢善淩朋友的闲事都要管,谢善淩要他死他去不去死啊?


    然后还是回答了顾望笙的询问。


    大意是他真拿了往日浔阳城盗卖军械的钱,但具体账目他不知道,这方面是老二在管。


    可如今顾裕骐要么真是火里那具辨认不出的焦尸,即便活着也是下落不明……


    “顾裕珩都那么说了,也许这回真是你错怪顾裕泽了。”顾望笙道,“浔阳城偷卖了军械得来的钱给了顾裕珩他们,顾裕泽没必要替他们兜着来陷害江泊润。或者他确实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至此,谢善淩也只能权且相信,道:“当务之急,先将泊润救出来。”


    “若要救他,按常理,就要证明他没监守自盗,然而这原本就是栽赃的罪名,我们如何证明,那些人都不认。除非京城派人来查这桩冤案。”


    顾望笙道,“可此事明面上牵扯顾裕珩,背地里顾裕泽又在克制、不肯打草惊蛇,所以两边的人都不会为此事出力。”


    “让陈贤直上书。”谢善淩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我发神威的时候到了[愤怒]


    第56章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谢善淩传书陈贤直, 等待期间并未闲着,调查起当初究竟是谁下令抓江锐。


    这一查,是浔阳城兵器司令,也就是江锐的顶头上司, 名范弛。


    他自称核批账目时察觉蹊跷, 留心之下发现了江锐的罪行, 立刻将之逮捕,物证人证俱在。


    所谓物证是范弛自称紧急清查库房记下来的数量缺口, 这堪称可笑,谢善淩都不想多说。


    倒是人证有点棘手。


    除了兵器司中与范弛沆瀣一气的人外, 最要命的人证是出自白龙义军的一个百人小队的队长石宏。


    石宏老家在浔阳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他投身义军后混上统管百人的高位, 又离得近,忍不住偷偷往家里送些东西。


    那倒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爹好酒好面好炫耀,几杯马尿下肚, 对着同村亲故大肆炫耀,竟都说了出来。


    有心之人连夜跑到浔阳城举报线索,得了十两纹银的赏钱。


    知府亲自指挥, 在石家周围布下埋伏, 待石宏又一次偷偷回家时将他抓获,关在牢里威逼利诱,想要套问白龙匪军之事,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


    石宏虽没读过几本书,平生最敬关二爷,面对拷打与利诱也不心动, 不肯出卖弟兄。


    然而没扛过以他家人性命作为逼迫。


    好在自知道他被捕, 宋淮安就心知不妙, 火速将可能会遭他连累的投奔义军之人的家人转移。


    数量倒不多,因为大部分投奔义军者都是早就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的。


    石宏实在也是给不出太多线索了,然而杀了他吧又可惜,毕竟难得抓到个活的匪军。就一直关着。


    这回可算让他们找到石宏的新用法了。


    也不知这回是逼迫还是诱惑,也许因为江锐不是石宏的兄弟,更是朝廷的狗官,于是石宏就无需再敬关二爷,力证他曾亲自负责义军与江锐交易后的军械运送事宜。


    正是石宏的指证令江锐百口莫辩,最终得以定罪。


    ……


    顾望笙小心翼翼地偷看谢善淩脸色,怕他又想起人性恶毒人间无望论然后重燃避世修行之念……


    谢善淩恍若未觉,语气平淡地分析:“虽然你说浔阳城上下都是三皇子一派,然而若真如此,他们何必突然栽赃江泊润?泊润平素性情比起我和陈贤直已经是很温和低调,不太可能得罪人。”


    “一定和他将账本交给顾裕泽有关。”谢善淩道,“只有他们知道了江泊润知道并有心追查此事,才急着将他灭口。”


    顾望笙疑惑道:“你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也可以顺着这思路往下查。但我有一处很不明。”


    谢善淩看他。


    顾望笙:“无论浔阳城这波人究竟是朝向老三还是老四,他们既然是因为江泊润察觉了此事而要灭他口,可为什么到现在江泊润还活着?总不能这些人都敢盗卖军械、诬陷朝廷命官了,却临到了不敢对朝廷命官下黑手?”


    “所以我才怀疑这是顾裕泽的手笔!”谢善淩的语气一时有些暴躁,但很快就自己察觉出来。


    他看向顾望笙的眼神中带有些愧疚,嘴唇嗫嚅几下,正要措辞道歉,顾望笙叹了声气,拍了拍他手臂。


    “若我有朝一日发觉宋淮安其实与我道不同,骗我多年,我与他割袍断义,恐怕也不能轻易放下。”顾望笙宽慰道。


    谢善淩一怔,回过神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顾望笙早有察觉,虽然谢善淩说起顾裕泽时总是嫌恶,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旧情难忘、不能释怀?


    只不过这旧情于谢善淩而言不是爱情,是多年的友情,亦是他曾破灭的一处热烈真挚的理想,一朝反目就会更怨恨。


    片刻,谢善淩低声道:“我没事……抱歉,我刚刚语气有些坏。”


    顾望笙故意打趣:“没事,对我更坏的语气也有过。”


    谢善淩无奈地回过头来白他一眼,却知他意思,叹着气摇了摇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继续说正事……”


    “正因他们没杀江泊润……若是三皇子或二皇子,以他们一贯作风,自是尽早杀了才放心。”


    谢善淩缓和语气道,“可若浔阳城只是表面附属于三皇子,实则整个浔阳城上下都是顾裕泽安插的卧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如同许多缠绕的线头。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一个一个线头扯开。


    “倘若泊润将盗卖一事对外抖露,会如何呢?”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理顺,“就算此事并不鲜见,毕竟与匪军牵连,无论如何也得给皇帝交代,否则难平圣怒。”


    “相比三皇子,顾裕泽更不愿意浔阳城官员清洗大换,因为倘若那样,原本已暗中归顺于他的浔阳城就很可能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江泊润……”


    “江泊润对顾裕泽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谢善淩喃喃念着,脑袋忽的一阵刺痛,他忍了忍,难忍地皱起了眉头,又觉得有些头晕。


    顾望笙察觉不对,急忙道:“你别太勉强自己,不急于这一时。”


    “不!泊润关在牢中一日,我一日没想通其中关节,他就依旧面临性命之忧。”谢善淩微微喘气,“江泊润……顾裕泽……泊润出身寒微,亲戚少,顾裕泽贪图他什么……”


    顾望笙本能地贫了一嘴:“肯定不是贪图他美色。”


    谢善淩却仿若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顾望笙。


    顾望笙一怔:“不是吧……不可能吧!顾裕泽……他能同时贪图俩美色啊?”


    可是他一细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是没可能啊!像我这样专一的男儿本就不多见……话说回来,江泊润长什么样?和你一样漂亮吗?”


    谢善淩正要回答,又闭了嘴。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善淩便只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算了,肯定不是。”


    “你说啊。”顾望笙催促,“我好奇。你别管是不是,说给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没什么。”谢善淩回避道。


    顾望笙细细瞅着他的神情,一边眉头渐渐挑高,冷不防道:“莫非只是单纯地因为江泊润是你好友,所以顾裕泽特地放他一条生路?”


    谢善淩没有回应,可是在这时候他的沉默便好似默认。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许久之后,谢善淩轻声道:“我和他闹翻的时候,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他话音刚落,顾望笙就马上问:“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我对唐献仪之死那样耿耿于怀,他以为我和唐献仪关系不好。说,若他早知如此,会放唐献仪一条生路。”


    谢善淩长叹一声气,有些艰难地措辞:“顾裕泽他……他有时的思路非常奇怪。我不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自小被贤妃过于严苛管教导致……他对待人与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过于淡漠。”


    “与他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所察觉。可他知道故意遮掩和伪装,我便以为是我多心,以为只是因为他过于少年持重的缘由。后来吵翻了我才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他垂眸,似乎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之中。


    顾望笙就站在他身旁,也垂眸,看着他,心口涌起一阵阵的酸意。


    并非不相信谢善淩……就连自己也觉得不该吃这味,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却就是不悦起来。


    明明不久前才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他对你是挺特殊的啊。”


    谢善淩愣了愣。


    醋味蔓延,酸得谢善淩鼻子都有些痒起来。


    “他对你这么特殊,你一点也不感动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冷静下来,扭头仰起脸看着他:“你……嫌你我感情太融洽,不够刺激,又想搞砸,然后循环你恼羞成怒有强迫我、我讨厌你骂你、你越发恼羞成怒强迫我、我更讨厌你骂你……是吗?”


    顾望笙被这话猛然警醒,悻悻然地看向别处,支支吾吾道:“没……没……刚刚我说什么了?一下子走神了……”


    谢善淩又好笑又无奈,白了他一眼。


    顾望笙讪讪地贴过来抱住他。谢善淩嫌弃地耸耸肩,没把人给耸下去,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在操心江泊润的生死大事,你混扯什么?”谢善淩低声斥责他。


    顾望笙喃喃道:“可是你给我一种……如果顾裕泽真是为了你而对江泊润网开一面、你就忍不住又要用美人计了的感觉……”


    谢善淩:“……”


    顾望笙见他不回答,更慌了:“你快骂我混扯啊,你干嘛沉默??”


    谢善淩:“…………”


    “谢善淩!”


    谢善淩舔了舔嘴唇,憋出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望笙反应强烈:“你还是给我拘一下吧谢善淩!!”


    最终谢善淩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但顾望笙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嘀咕:“什么叫‘非必要不使用’?什么时候是必要?你一会儿就能说江泊润这事上就必要……”


    谢善淩被他念叨得有点恼羞成怒了:“顾望笙你有完没完?”


    *


    浔阳城的一处酒楼外不远。


    微微瘸拐的身影停下,抬头,深沉的眼望向三楼凭窗而坐良久发呆的身影。


    这几日谢善淩总是如此。


    据安插在他和顾望笙住处的眼线回禀,他和顾望笙吵架了。


    吵架的缘由是:谢善淩抽丝剥茧,发觉了浔阳城势力的真相,却也由此推测出四皇子对江泊润手下留情的真相。


    谢善淩心绪复杂,引来了顾望笙的不满与质问,谢善淩心情跌宕,出口就又不逊,越发惹得顾望笙发怒,动手将谢善淩推倒在地。


    虽然顾望笙很快反应过来,匆忙去扶谢善淩试图挽回,可谢善淩的脾气谁都知道,当即打开顾望笙的手。


    于是又一顿争吵不休,直到谢善淩发病,顾望笙不敢再闹,勉强道了歉偃旗息鼓,可两人之间难免嫌隙。


    谢善淩记仇,对顾望笙冷淡仇怨起来,若非还指望顾望笙救江泊润,恐怕连表面也不会维持。顾望笙拿他没办法。


    宁蔚的嘴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


    四皇子还是太了解谢善淩了。


    谢善淩吃软不吃硬,却也不能一味纵容,他自幼被娇纵养大,若要重新降服他让他再度为己所用,就得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十颗枣。


    第57章


    ◎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凭窗吹了好几日的凉风来稳住暗中窥探的宁蔚, 心中越发确信了猜想,也终于收到陈贤直回信,信纸中央一个端正大字:干!


    顾望笙眉角一抽,回想在京城偶见陈贤直木讷的书呆子模样, 又想起谢善淩对江泊润素来低调的评价, 啧了一声。


    “真是人以群分, 你们这几位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感慨道。


    根据旁人所说,以前谢善淩即便还在意气风发的时候, 日常也颇能装,不熟的长辈见了总要夸他遗传了他爹谢三大人的温润之风。


    “若非意气相投, 又怎会成为好友。在我生病之前常和陈贤直聚谈,还会和江泊润通信。”


    谢善淩的语气里有些悔意, “后来我避世躲人,即便是他俩来信或登门,我都一概没理。好在他二人并未因此怨怼我。”


    “怎么会?”顾望笙温声宽慰, “你也说了意气相投,数年好友,说不定他们比我更懂你, 自然也懂你的痛苦和倔强, 见你不愿将狼狈的样子现在人前,便给你留出了时间和距离,相信你谢思玄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谢善淩看他:“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顾望笙哎了一声:“久病成良医~我倒霉那么多年,不把自己安慰好,哪活得下去。”


    谢善淩受不了他卖惨,毕竟这人是真惨, 还能在惨况中保留弥足珍贵的真挚赤诚……还长得那么俊美。


    当即抱抱给予安慰。


    顾望笙柔弱地靠在他怀中, 突然出声询问:“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淩立刻松开他, 转身就要走,被一把拖住从身后抱上来赖着:“我就问问……”


    “去找临江仙问,不关我事。”谢善淩一脸冷漠,“说不定临江仙是江泊润,喏,都有个江,比我靠得上边多了。”


    “瞧你这话说得……那会儿临江仙在京城呢。”顾望笙继续死皮赖脸。


    谢善淩沉吟片刻,道:“说不定是顾裕泽,他母亲出身蔺家,‘蔺’通‘临’……唔……”


    顾望笙不得不堵住他这张就知道怎么气人的嘴。


    *


    京城中,陈贤直接到谢善淩的来信,当即大怒,先挥毫写完了言辞激愤的陈明江泊润冤情的奏疏递交完,这才回信。


    皇帝收到这封奏疏看完,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急着动怒。


    浔阳城,江泊润,陈贤直……必然其中是同样在浔阳城的那两人的同科谢善淩在牵线。这并不难想。


    谢善淩与那两人自恩科结识便一直关系很好,一度被引为佳话。


    还得怪顾裕帧这个蠢货。


    老三送他个镀金的机会,只是让他去浔阳城晃悠几圈住几个月,回来也好一起给他封个王当,省得老三老四都封了,元后嫡子没封,说出去容易引发非议。


    ——非得带上谢善淩!


    听(老三)说谢善淩还不愿意!顾裕帧搁家里闹了好几天,最后跟绑架似的将人逼着一起去。


    老三问他,他说不知要去多久,怕老四偷偷回京给他戴绿帽,得把谢善淩栓自己裤腰带上。


    这话说得老三和皇帝都要替谢善淩窒息了。


    皇帝原本一直觉得这老大苦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好好儿的有点生疑,这下子就明白了。


    果然人都有阴暗面,老大被生活折磨出的疯癫劲儿全发泄在谢善淩身上了。


    但谢善淩也不是很值得同情。


    这不,这不叫人省心的小子也是没闲着,把江锐的事翻了出来,还找陈贤直联手。


    浔阳城和老三暗中勾连的那些事儿,皇帝心中早就有数,也是有意纵容。


    他原本就偏疼这个儿子,而且老三若想壮大势力,钱必不可少。盗卖公器也不是老三他们开天辟地的干头一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虽说卖给了他最头疼厌烦的起义匪军这令他很生气,但想必都是底下人图省事儿搞的鬼,老二老三要钱也不会不避讳这个。


    那么回头把底下人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明面上不能让老三下不了台,这事儿得压下去,所有的黑锅就顺势让那个无关轻重的江锐背了算了。


    ——他原本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转念他就想到了谢善淩在这其中可能担任的角色,顿时警觉起来。


    自潘家那事后,谢善淩沉寂许久,一副再没心气儿的样子闹着要当道士不问俗世去。


    可当初他疯狂较真的样子令皇帝记忆犹新,压根忘不掉。


    *


    三皇子被紧急召进了宫,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就被皇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他云里雾里地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先赶紧跪地痛骂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别说卖军械给匪军了,就连卖军械这件事他也不想认不能认啊!


    皇帝斜眼睨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眉头皱起,忍了又忍,越忍越气,斥道:“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事……但凡你知道,朕也没这么生气!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指望你知道些什么?”


    三皇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将头垂到胸前。


    好在皇帝本就对这笨蛋儿子不抱指望,很快就自洽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事你想……算了你别想了,朕替你想。”皇帝白他一眼,“陈贤直倒还算好说……这事儿让谢善淩盯上,算你们踢到铁板。”


    三皇子心里却其实不以为然。


    他此刻就想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锐,既然黑锅都已经背上了,不妨背到底,砍了算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嗫嚅道:“何必怕谢善淩呢……他以往是刁蛮,可如今嫁了人,老大成天打他,早就没什么傲气儿心气儿,哪还算什么铁板……”


    皇帝却自觉看得透,冷笑道:“老大打他无外乎是吃他和老四的醋!别的地方你难道没看到老大被这姓谢的迷得团团转吗?”


    三皇子一想倒也是,可仍然坚持:“那父皇也没必要怕老大啊……”


    皇帝猛地一声暴怒:“朕现在谁都不怕,就怕了你!”


    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这个连绣花枕头都算不上的纯纯草包——啊!老大也是个草包,但至少绣了花!


    “用用你的猪脑想想!”皇帝道,“老大管不住谢善淩给江锐伸冤,谢善淩那脾性,若是为别的事也就罢了,江锐和他是至交好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顾裕珩依旧一脸浆糊。


    “……”皇帝不得不直接说破,“若江锐出了事,谢善淩肯定发疯,就把你在浔阳城的那点子事儿全都抖出来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到那时你还封个屁的王,朕不当众处罚你都下不来台。”


    顾裕珩终于听明白了,杀心骤起:“谢善淩实在不识好歹,不如索性……”


    皇帝彻底不耐烦了,骂道:“索你个头!”


    顾裕珩吓得脖子一缩,再度将脑袋垂回胸前,不敢再索。


    皇帝反复深呼吸,良久稍稍冷静下来。


    “谢善淩暂时还不能动。老大那里不能让他寒了心,跟你离心离德。如今老二不在了,也只能指望老大能接他的班好好辅佐你。”他叹气道,“老四那边也一直盯着谢善淩呢。”


    想了又想,皇帝道:“那个江锐……做做样子查出来证据不足,放了得了。朕对他有些印象,人还行,这回也不知是得罪了人还是纯属倒霉背了黑锅……”


    “就顺势让陈贤直去……”他心思飞速一转,道,“你跟上,一起亲自去浔阳解开这桩冤案,给江锐施施恩。往后……你也总得有些真正能用的忠臣贤臣。”


    自己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为之计深远,可只看到儿子满脸不情不愿,根本不能体会到自己的良苦用心。


    皇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在内心长叹。


    身在天家,亲情难得。


    因偏爱孩子的母亲而偏爱这个孩子是一回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自古皇帝与皇子、太子之间的权力争斗。


    儿子正在壮年,老子已朝暮年走去,摆在父子面前的是这世间至高的权势,而能拥有的人只有一个,谁也不能、也不愿与旁人共享。


    自古以来为之骨肉相残的也不少!


    老二不必说,即便活着,他身体畸形,除非其他皇子死绝了,否则皇帝都不愿考虑他上位。


    老四固然优秀,然则心思深沉,而且过于优秀了。他身后还有蔺家做依仗,凌风飞骑所联结到的世家也未免太多……


    若他当上太子,皇帝不知道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坐几天!


    偏偏老三就是太不成器了……而且,也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太无情了些。


    同母而生的他尚且那样,其他还未长大的弟弟们呢??将来他会不会成为秦二世?残杀同父的手足,并受权宦的挟制。


    他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老二死讯传来后黯然感慨兔死狐悲的老大。


    可惜,娶了个男妻……


    但那男妻是谢善淩,一个至诚至性、而且有能力的人,是个一根筋。


    他会担心谢善淩闹事,却不担心谢善淩造反。


    倘若老三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那么老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是玩梗,不代表剧情真实走向。


    秦青:淮安,我亲爱的兄弟,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京城登基了。


    宋淮安:[白眼]


    第58章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陈贤直出发前先写了信给谢善淩。


    这回不再那样凝练, 至少有了两行,说他与三皇子受皇命前往浔阳城断冤案,让谢善淩与江锐放心。


    谢善淩却并不放心。


    他下意识地焚毁信件——哪怕这封其实不毁也没事——眉间凝重沉思,半晌低声道:“贤直兄天真。正行……”


    话音一停, 看着边吃荔枝边抬头看来的顾正行。


    “……少吃点。”谢善淩忍不住道, “你都吃上火了。”


    浔阳的荔枝出名, 没想到顾望笙很爱吃这个。


    原本他爱吃就吃吧,可荔枝是温热之物, 而顾望笙阳气旺盛,两者叠加, 吃得眼底都发红了,今早还在嚷嚷牙疼喉咙疼。


    “没吃多少, 一天两三把而已……难得不要钱,不吃浪费了。”顾望笙不舍道。


    浔阳官府与荔枝商人自有勾连,走公账大肆采购, 一应官衙里作为普通时令水果供应。


    顾望笙这个大皇子殿下的下榻之处自然而然也客气地分有配额。


    “不吃也浪费不了,底下的人自会分了拿回家去。”谢善淩继续劝说,一面走去墙角拎起布巾浸湿拧干, 走回来抓住刚又剥了一颗荔枝肉的手, 低头将果肉吃进自己的嘴里。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齿尖轻轻刮过顾望笙的指尖,顾望笙顿时从尾脊骨麻到了天灵盖。


    原本想小气叨叨才不把这好东西给那一堆来自各处的眼线坏人吃……却压根忘了话怎么说,就只能傻愣愣看着近在眼前谢善淩咀嚼着果肉的嘴巴。


    唇倒是闭着,嘴颊微微活动,半晌停住, 喉结上下一滑吞咽下去了。


    随后, 这嘴角朝上弯起了一个很小、却分明十分得意的狡黠的幅度。


    “狐狸成精啊你……”顾望笙喃喃谴责, 抬手正要摸上谢善淩的脸,谢善淩侧了侧脸躲开,嫌弃道:“手脏,擦干净吧。”


    刚刚刻意勾引,此刻却装正经还嫌弃,这不是耍人吗?


    当然了,也不是今天头一回被耍了,天天都得被谢善淩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么一想,顾望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存心报复。


    他偏不擦手,就这么姿态强硬地捏住谢善淩的嘴旁两颊,稍稍用力逼他张开嘴,露出里头鲜红的舌头和皓齿,凑过去在他不情愿的逼视下反败为胜地强吻。


    吻完还不肯罢休,非要将利息也收到手。


    顾望笙鼻尖蹭着他脖颈嗅闻,低声揶揄:“是谁一面劝我少吃荔枝,一面知道我喜欢,还特意用荔枝的香膏……”


    头一回闻到的时候顾望笙还以为自己吃出幻觉了,尤其是谢善淩还一脸若无其事的镇定样子问他怎么了。


    好在他生性多疑,将谢善淩按在墙上闻了许久,又将人搜身,搜出盒面画着荔枝的香膏,严加拷问,谢善淩不得不承认用了这东西。


    但是嘴还留有硬的余地,恰如此时谢善淩仍不放弃狡辩:“此地特产,我给我娘我二婶她们带的,一不小心买多了……”


    顾望笙:“不管,你就是为悦你者容。”


    谢善淩恼羞成犟:“是啊,一会儿我还得去酒楼吹风,宁蔚已经蠢蠢欲动跟我装几回偶遇了。”


    一说到这,顾望笙顿时泄了气,松开他。


    顾望笙正要瞪几眼聊表愤怒,谢善淩先发制人地瞪他以表愤怒,拿起刚拧的湿布巾擦擦被他弄上黏糊糊荔枝汁水的脸,然后将布巾砸他手上。


    顾望笙悻悻然地擦干净自己的手,瞥着谢善淩小声抱怨:“你明明答应我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又骗我,你就是个大骗子……怎么宁蔚也悦你啊?!”


    谢善淩也挺糟心:“他替他主人悦……刚刚你打岔,我差点忘说了。”


    他白顾望笙一眼才接着道:“虽然我们猜测顾裕泽留着江泊润的命是为了向我卖好,可皇上派三皇子带上陈贤直亲自前来审理此案,事成,三皇子很能落得一个好名声。”


    顾望笙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前些时日两人通过气。


    情报传递顺利,宋淮安那边有条不紊,这边两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帮帮顾裕珩,不然这人真是够呛。


    对于义军而言,顾裕珩当太子可比顾裕泽当有利多了。


    谢善淩让陈贤直在京城里闹,也是算准了皇帝很可能顺水推舟地为三皇子招揽人心。


    不过皇帝直接让三皇子亲自前来还是略略超出了他的预期。


    “顾裕泽的势力越来越大,顾裕骐又没了,你爹急了。”谢善淩淡淡道。


    顾望笙强烈排斥:“你爹……算了,是我爹。但你能不能别这么说?我爹不是你公爹?你也跑不了!”


    谢善淩就是故意恶心他的,还在报复他刚刚用脏手捏自己脸。闻言一脸无辜地看他。


    顾望笙又想捏他脸了,可想到这人心眼小起来比自己还小,只好含恨暂且罢了。


    “说正事。”谢善淩一本正经,“还不能放松警惕。我就怕顾裕泽或宁蔚这条疯狗擅作主张,还是对泊润下毒手,让三皇子此行无功而返。”


    “那他们也要等顾裕珩来了之后再下手吧?”顾望笙道。


    谢善淩摇头:“兵者诡道。对方不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推测存在与行事。”


    顾望笙立刻道:“我会让王五在牢中更注意防备,不让他们有机会对江锐下手。”


    “有劳。我也得跟宁蔚周旋一二。”谢善淩道。


    顾望笙一听又开始没个正形,拧起眉头质疑:“那小子真不是断袖?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他不对劲……”


    谢善淩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罢了,我给你交个底。”


    顾望笙起初没当回事,还沉浸在怨念之中,随口问:“什么?”


    谢善淩轻叹一口气,语气微快:“宁蔚给我下药绑我的时候,我跟他说其实我心慕之人是他,但他不好龙阳,我就不敢说,谁料竟有被自己心爱之人亲手送上他人床榻的一日,我恨他。”


    顾望笙:“…………”


    他一脸麻木看着谢善淩,眼中失去光芒。


    谢善淩摸摸鼻子,目光移到别处,镇定道:“若非如此,又怎能真在那一下将他唬住。虽然后来我翻脸砍断他脚筋,但……”


    谢善淩自己也有点说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了一声。


    “戏都唱到那儿了,我当时没说自己是装的,顺势作出因爱生恨才越发要置他于死地的样子。也许他真信到了现在……虽然他确实不是断袖,却难免对我生出些复杂想法。”


    “别说他,我现在都要对你生出些复杂想法了!”顾望笙嘴角抽搐,原本就上火的牙龈更疼了,语无伦次道,“谢、善、淩、你你可真是……好好好……你好……你好……”


    “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谢丈夫幽幽道。


    “都说了你给我拘点吧!!”


    谢善淩不语,只低着头收拾桌上刚被顾望笙剥下来的荔枝壳。


    顾望笙盯着他修长细腻的手指,粗声粗气道:“搁着吧,叫那些眼线来收,你难道还心疼他们干多了活儿?”


    谢善淩这才轻声说:“我收拾了拿去给你熬水喝试试。昨日问了鲜果铺的人,说这样能降火。”


    “……”顾望笙欲言又止,半晌,戳戳他手腕,语气已经软了下来,刚刚是命令,此刻是央求,是语重心长,“毕竟是成了家的人了,你稍微拘一拘……除了这个和苦肉计,还有三十四计呢,难道就不够你使吗……”


    “有用就好”在谢善淩喉咙里打转儿,看着正在用美人计的顾望笙,他最终还是没将这四个字说出口,搪塞道:“嗯嗯听见了听见了。”


    一听就又是敷衍,顾美人闷闷不乐地继续戳。


    直到谢善淩被戳烦了,抬手朝顾望笙胳膊上啪啪啪啪地打了好几下。


    *


    谢善淩低头给自己续杯茶的工夫,一抬眼,不速之客已经拉开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皱起眉头,嫌恶地放下茶杯就要离开。


    “我今日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宁蔚平静道,“关于江锐的性命,你想不想谈?”


    谢善淩一刻没有犹豫,拿起刚刚倒的茶水就朝宁蔚脸上泼去。


    宁蔚急忙躲了下,茶水没泼到他脸上,但还是淋湿了他的半边肩头。


    他皱眉不悦,威胁道:“看来你不在乎江锐的命?”


    他和谢善淩讲事,谢善淩却与他胡搅蛮缠地讲情:“我不想再见到你!”


    宁蔚沉默起来,半晌轻叹一声。


    对于谢善淩曾经那番突兀莫名的告白,他不敢全信,因为太不可置信,又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可也正因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谢善淩崩溃的模样不似作伪……


    这令他对谢善淩的心绪有些复杂。


    “你先坐下冷静,我真是与你来谈和的。”宁蔚说。


    谢善淩依然站着,冷脸道:“我与你、与顾裕泽,皆无和可谈。”


    可他嘴里说着狠话,却终究没走。


    宁蔚心中得意一笑,知他终究还是放不下江锐的性命,这些时日熬鹰似的熬他,到底将他熬动摇了。


    降服谢善淩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即便仍在过程之中,也是趣味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周起渝:@易悬,你应该挺能共情这个宁蔚吧,崇拜的大哥的男人却不爱大哥而是爱你们这种走狗什么的,背地里一想就能变态地爽翻天吧?(纯恶意)


    易悬:……


    第59章


    ◎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


    “你背弃四殿下, 殿下并不与你计较,即便你与大皇子……”宁蔚的声音冷了冷,“只要你肯回心转意,殿下的身边仍有你的位子。”


    谢善淩冷笑:“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 你却居高临下说得好像我求你们似的。”


    宁蔚知他性情骄傲, 忍了忍, 正要继续劝说,话还未出口就被打断。


    “我已和大殿下成亲, 不会背弃于他。”谢善淩突然心平气和起来,他看着宁蔚的眼睛, 比起发怒或威胁,更像冷静下来的和谈, “你们也最好不要动他。”


    宁蔚想了想,也放缓了语气:“你也知四殿下对你有多纵容,只要大皇子不碍他的大业, 看在你的份上……否则他哪有今日的风光。若你实在要和大皇子在一起,四殿下也并非巧取豪夺的人。只不过我看大皇子和三皇子真是越走越近。”


    谢善淩又不耐烦了:“以我和顾裕泽的关系,顾裕帧不投靠三皇子, 难道投靠顾裕泽吗?而且这回有他的周旋, 你们攻打黔阳的后方供需才顺利,这有多难得你心里没数?二皇子就是死在这上面!”


    这话倒不虚。宁蔚一时没说话。


    “大殿下根本没有野心,他只想和我厮守过日!是二皇子生前再三刁难,他不得不择靠山以求自保。”


    谢善淩道,“唐献仪和潘家事后,我早就心灰意冷, 对你们那些事情厌恶至极!若非自幼家人为保我性命定下与大殿下的婚约, 我对他有愧, 又怎会再蹚入这趟浑水?”


    谢善淩越说越快,似是发泄,最终归于沉寂。


    包间内安静了好一阵。


    终于,谢善淩低声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也不想再去改变什么。如今我只想护家人好友的平安。”


    “你告诉顾裕泽,我可以保证说服江锐不再追查军械盗卖一事,就当从未发生。可若你们执意对江锐动手,我一定不惜代价让你们悔不当初。”


    他冰冷的视线盯着宁蔚,半晌,转身离去。


    宁蔚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当中,良久,轻笑一声,露出胜券在握的傲慢之色。


    ——谢善淩已经不是铁板一块。


    *


    当晚谢善淩便在下榻的别庄收到了宁蔚叫人送来的一支带叶子的合欢花。


    顾望笙低头擦拭刚从谢善淩那抢回来的母后的玉佩,给它涂油精心保养。


    谢善淩站一旁看着玉佩。


    顾望笙说这玉佩是送给他专一的未婚妻善菱的,不是给到处留情的大骗子的。


    拥有夫君谢善淩的同时还拥有未婚妻善菱,你自己可真专一啊。谢善淩不由暗道。


    罢了,权当让让单纯的小未婚夫。


    谢善淩便大度而缓慢地解释:“合欢花又名夜合花,它的叶子夜晚合拢,故而引申出握手言和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不会对江锐动手。”


    顾望笙无理取闹:“那他怎么不把他手砍下来送过来呢?”


    太无理取闹了,谢善淩无从哄起,只好祸水东引:“这得问你的老相好宋淮安,怎么没在战场上为你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顾望笙正要反驳,仔细一想,觉得也是!


    自己在京城辛辛苦苦出卖色相哄难哄得很的临江仙,为此身心受创,宋淮安做了什么?自己夙兴夜寐的时候,宋淮安在做什么?!


    *


    三皇子嫌水路晕船而且无趣,坚持走陆路。


    他走陆路,一路排场可谓浩大,最苦的是前面一段路的郡县官员,刚孝敬了大皇子及大皇子身后的三皇子,谁料没多久三皇子自己来了!


    小鬼都孝敬了,真佛不奉承那是肯定不行的。只好咬咬牙把地皮再刮刮。


    陈贤直气得骂了一路!


    当然,他只是直,不是傻,骂也讲究分寸,往好听了说就是进谏劝谏。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话也不会很好听。


    出发前皇帝细细叮嘱了蠢货儿子一通,三皇子不得不忍耐陈贤直,反正左耳进右耳出,偶尔逼急了就催催行程做个样子糊弄,然后继续吃喝玩乐。


    寻常宽松些半个月也能走完的路程,愣是走了一个多月,这还是陈贤直疯狂给皇帝送八百里加急告状的成果。


    到达浔阳城门下的一刻,陈贤直和三皇子相看两厌,互相一瞥,不约而同翻个白眼转过头去,心里狂骂对方并且感慨自己终于得以解脱。


    *


    浔阳城虽暗地里实则归顺于顾裕泽,面上却是三皇子一派的拥趸,因而此次三皇子不远千里大驾光临,必是要夹道欢迎,极尽奢华招待之能事。


    ——也是为了暗戳戳地给皇上及世人上眼药,展示三皇子穷奢极侈、到了前线还不忘如此贪受的德行。


    三皇子自是察觉不出这层,乐呵呵享受着美酒佳人与上贡给自己的奇珍异宝,快活似神仙,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直到兢兢业业陪吃陪喝陪玩的顾望笙捂着一边脸求他赶紧把江锐的案给办了、人给放了。


    据顾望笙说是昨夜陪他在醉春楼喝完花酒回去被谢善淩吃醋打的。


    顾望笙说这话的时候还怪美得慌,一副谢善淩爱他在乎他才吃醋打他的光荣笑容。顾裕珩都懒得说他。


    不过还是得说说。


    “行了别捂着你那半边脸了,本来其实都消了啥也看不出来,你这一捂反倒都知道了,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顾裕珩道。


    顾望笙:“这不重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巴不得大家都知道谢善淩吃醋你吃花酒!”顾裕珩自以为发现了真相,得意又嫌弃地揶揄他。


    果然顾望笙嘿嘿一笑,肉麻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出息!”


    顾望笙还振振有辞:“我给宁蔚那伙人看看!你先前没在,不知道,他们当众羞辱我……”


    “得了得了,我没有不知道的。”顾裕珩不耐烦听他颠来倒去地说他们断袖之间的爱恨情仇。刚开始听听还好玩,听多了也就那样。


    顾望笙见好就收,又提起江锐一案。


    “谢善淩天天催我……”他叹着气,一副不堪生活重负的模样,“我也是难做。你就当帮帮皇兄我,先把江锐给放了。”


    停了下,再度重重叹气。


    “谢善淩也就罢了,那个陈贤直成天为这事儿跑我那儿找谢善淩叽叽咕咕,还骂我无能,我还不能骂回去,更不能揍他,看在他是谢善淩至交的面子上我还得陪着笑脸招待……”


    好好一张挺俊的脸都快比苦瓜还苦了,顾裕珩这回看着倒是感同身受。


    毕竟他和谢善淩以往没什么冲突,但来浔阳的一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陈贤直的烦人!


    再想想也确实该给父皇一个交代,省得父皇骂人。顾裕珩便卖人情道:“好好好,看你这么惨,我就帮你这吧!”


    顾望笙急忙感恩戴德。


    大梁朝的官员行事最为灵活,可以无中生有,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众人早就得了四皇子的指示,只等三皇子一开口,便顺水推舟地答应,只是还需配合三皇子假模假样地走过场审审。


    在过场上集体失忆,浑然忘却先前说的石宏人证铁证如山的话,更是倒打一耙,说匪军叛徒必是包藏祸心诬告朝廷栋梁,绝不可信!


    无论如何,三皇子英明神武,再世青天,明断是非,识破匪军毒辣阴谋,护下忠良……


    谢善淩和陈贤直从市街走过,路旁喝茶的民众听着说书先生慷慨激昂传颂三皇子的事迹,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


    顾望笙狗腿地给三皇子安排的好事儿。


    当时案子还没结,他先督促人将十八部宣扬三皇子丰功伟绩的说本写了出来并且连夜排练。


    如今江锐还没出狱,四下已经在歌功颂德。


    陈贤直边走边回头看着那说书人,眉头紧皱,险些撞上旁边伸出来的摊子,还好谢善淩及时拉了他一把。


    陈贤直这才回过头来,不屑地哼了一声。


    “贤直兄何必置气,也不是头一天如此。”


    陈贤直瞪他:“说这风凉话!”


    “我安慰你呢。”谢善淩狡辩道。


    陈贤直给他一个白眼当回复。


    两人绕过大街,拐过巷子,周遭安静起来。远远瞅见层层平屋后面较高耸出的牢狱屋檐,陈贤直拉起谢善淩的衣袖催促:“走快点,等下泊润出来没见着咱俩……”


    他却突的刹住脚步,望着从那腾空而起的青烟,愣了下。


    下一刻谢善淩已经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反手拖住陈贤直就朝那边跑去。


    两人喘着大气跑到浔阳城大牢的门口,火势已经很大了。


    狱卒们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跑出来,也很慌乱,大声问着怎么回事,有人赶紧脱卸自己的责任,也有人急忙去叫水车,张罗救火。


    “泊润!”


    陈贤直也早就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这火是冲着江泊润而来,否则哪有这么巧?!


    他当即就要朝火场里冲去,谢善淩紧随其后一起朝里跑。


    狱卒急忙扣住他俩,厉声叱喝:“当着我们面就想趁乱劫狱?!这火就是你们放的吧!”简直合情合理!


    人精们迅速反应过来。牢狱好端端着这么大火自己难逃追责,这俩憨货别管是真凶还是假凶,先逮住,不就是现成的负责的人吗?


    当即火都可以先不管,先把两人抓住。


    陈贤直两条胳膊被人扣在身后,怒斥道:“我是朝廷派来主审江泊润冤案的钦差陈忠树!快放开我!快去救火!去救人!”


    狱卒平日横惯了,刚刚睡着觉被烟熏醒,火急火燎逃出来,正头昏脑涨地烦着,闻言不耐烦地朝这小白脸脑袋上就是一巴掌,骂道:


    “又放火又劫狱,还冒充钦差,你小子九条命都不够花!老实待着!别自己找罪受!”


    谢善淩:“他真是钦差陈忠树。”


    于是他脑袋也被打了巴掌,而且看他长得更小白脸,还多踹了他两脚。


    谢善淩和陈贤直自然都竭力反抗,大叫着要进去救人。


    俩逮着他俩的狱卒被吵得更心烦气躁,正要动手狠揍,旁边更老道一点的一个狱卒拉了他俩一把,使了个眼色道:“先就这么拿着,别动手。”


    说完朝陈贤直和谢善淩瞅去,语气客气:


    “事态紧急且重大,我等没见过钦差,不敢轻信,只能暂且如此,还请见谅。两位也见着了,我们已经在张罗着救火,若这位是钦差,那身份尊贵,我们更不敢松手让二位进去火场。两位先安静待在安全的地方,不要扰乱救火的秩序。”


    这中年狱卒说话有条有理,谢善淩和陈贤直对视一眼,虽然都满面急迫满心担忧,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好,我们不闹,你们快救人!拜托了!”谢善淩急道。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我在夙兴夜寐[害羞]宋淮安在干什么[可怜]


    宋淮安:我在努力劝自己别写实名举报信给昏君[白眼]


    第60章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宁蔚突然接到浔阳监牢失火的消息, 不由一怔,随即暗叫不好,匆忙策马赶回。


    他回城时天已黑,径直去到牢狱外, 火已经灭了, 官兵层层站着, 手里举着火把将这一片地方照得亮如白昼。


    大门口的空地上摆放着两具从头到脚覆盖白布的人形死尸。


    陈贤直扑在其中一具白布死尸上正恸哭不已。


    站在一旁的顾望笙紧紧抱着挣扎不休的谢善淩:“你先冷静下来,人死不能复生……”


    就连顾裕珩都被惊动来了这里, 皱着眉头一脸严肃恼怒地看着这一切。


    他面前站着浔阳知府一应官员,全都印堂发黑一脸衰相, 看起来便是刚刚挨过顾裕珩的叱骂。


    他们没法儿回嘴,这事儿确实突兀且重大。


    同样被火烧死的匪军石宏也就罢了, 江锐一案是圣上钦点,派来京官乃至于三皇子亲自主办,结果人被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死在了牢里……


    更令人绝望的是, 这场火还只烧死了江锐和石宏这两个人。


    但凡多烧死几个十几个,也没眼下这么难以狡辩。这就差把冲着诬陷江锐的冤案杀人灭口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了!


    一时间他们甚至迁怒起张罗救火的那些家伙了。怎么就没都烧死在里面!


    还有!案子都结了,干嘛不早点把江锐赶出牢房?!江锐只要不是死在衙门的地盘, 爱死哪都行啊!


    可眼下说这些都没用!


    宁蔚也很烦恼, 正沉默不语,同样焦头烂额的顾裕珩余光瞥见他,扭头看来,眼中精光一闪,急忙拉他下水:“宁蔚!你可终于来了!”


    宁蔚不得不走过去朝他躬身问礼。


    虽心中不屑且对方肯定知道自己心中不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要做做表面功夫。


    顾裕珩二话不说就开始甩黑锅:“哎呀你看这事儿怎么弄得, 你驻守在这……”


    宁蔚立刻领会到了这个蠢货的意图, 打断他道:“三殿下, 我并非此地巡防驻守之将,陛下遣派我来收复黔阳,暂驻在此,浔阳城治安我无权也无空插手。今日我在黔阳城外勘察地形,接到消息原本不该我管,但想到殿下也在城中,担忧殿下安危,这才匆忙赶回。”


    顾裕珩被他拿一番漂亮话堵回来,嘴角狠狠一抽,心中怒骂:本殿下看你是生怕本殿下没有危险!


    面上也不好看起来,冷哼了一声,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说风凉话:“那也没见你把黔阳收回来啊。这都多久了……”


    宁蔚正要回击,余光一闪,下一刻已经被谢善淩揪住了衣领。


    其实以他的反应速度完全能躲开这一下,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谢善淩抓住了。


    只不过谢善淩下一刻挥拳朝他脸上揍来时,他还是侧头避了过去。


    谢善淩马上又一拳朝他揍来,这次被顾望笙给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掰开谢善淩的手往怀里扯:“善淩你冷静下来!”


    顾裕珩瞪着顾望笙低低骂了一句蠢货,不满他多管闲事阻碍谢善淩揍宁蔚。


    谢善淩被顾望笙拉住,锐利而仇恨的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宁蔚,被浓烟呛了一下午、且悲愤过度而嘶哑的嗓音叫道:“是你!你们杀了江锐!宁蔚!是你!”


    顾望笙惊慌地捂他嘴:“善淩!无凭无据的别乱说话……”


    谢善淩挣扎着道:“顾裕泽……”


    顾望笙一听他还要把顾裕泽扯进来,更害怕了,再顾不得轻重,使劲捂着谢善淩的嘴,皱着脸朝顾裕珩道:“殿下,这儿太乱了……谢善淩和江锐是好友,他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打击太大……要不我先带他回去……”


    顾裕珩重重地啧他:“你说什么胡话呢!松开他!你太用力了!谢善淩一个读书人,啊,受得住你这手劲吗?!松手!快!”


    顾望笙:“……”


    顾裕珩急了,索性直接上手去掰扯顾望笙的手,一面低声骂道:“你蠢吗?快松手,让他把老四扯进来,否则父皇的雷霆之怒就得你我来担……蠢货!快松手让谢善淩嚷嚷!”


    顾望笙却迟疑着没有如平常一般顺从他:“可是……我不想让善淩卷入这些事中……”


    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还在这儿给老子断袖情深!


    顾裕珩险些被他气死,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掰他,一面严厉道:“现在我命令你!立刻给我松手!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又晓以情理,“保全咱俩才能保全谢善淩,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你真是……松手!”


    最后顾裕珩掰得自己一个踉跄险些狼狈摔倒在地,但好歹有成果,顾望笙被他推搡着差点一起摔了,谢善淩重获自由,冲过去揪住宁蔚就是一拳揍过去。


    嘴里丧失理智似的叫道:“为何不放过江锐!!我都说了他不会碍你们的事你们为何还不放过他!”


    宁蔚一面闪躲一面沉声警告:“你冷静点,不要胡言乱语!”


    “江锐已死,我无心再和你们虚与委蛇!”谢善淩崩溃道,“你们害死唐献仪,现在又杀死江锐……将来还不知要杀谁……我先杀了你们!”


    人多口杂,谢善淩发起疯来,不知还能说出什么事。


    宁蔚眼中寒光一闪,举起手刀就要朝谢善淩后脖颈砍去,却见另一道黑影朝自己撞了过来。


    他身上纠缠着一个谢善淩,来不及闪躲,被陈贤直使出全力直直朝腰撞来,即便是习武之人,到底腿脚不便,竟就这么被这两人弄翻在地。


    陈贤直一刻不停,蹲下来一拳揍他脸上,哭骂道:“无耻之徒!江泊润已死,现在还要对谢思玄动手吗?!不如把我也一起杀了吧!”


    谢善淩跨坐在宁蔚身上,双手使劲掐他脖子,疯叫:“我杀了你!!!”


    宁蔚:“……”


    “哎——”


    顾望笙惊呼着要来劝阻,却被顾裕珩一把拖住,怒斥:“说了让你别掺和!”


    说着,顾裕珩厉目瞪向浔阳城一众官员,众人面面相觑,思索再三,没有动作。


    明面上他们还是顾裕珩的人。


    顾裕珩开心并期待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宁蔚和谢、陈俩人,头一回觉得谢善淩和陈贤直是如此的可人心意——不,怎么不继续嚷嚷老四了?那才更可心!


    他正在心中疯狂催促,宁蔚的副将匆匆赶来,自是不管顾裕珩的态度,一把扯开发狂的谢、陈二人,还令跟来的亲兵制住两人。他则亲自扶起宁蔚。


    顾望笙顿时来了力气,挣开顾裕珩冲过去将谢善淩抱在怀中,另一只手还记着将陈贤直拉到自己身后,喝道:“我看谁敢动他俩!”


    至此,场面僵持起来。


    宁蔚被副将扶起,目光阴沉毒怨地扫过面前几人,最终却只能压抑下去,正要开口,顾望笙又是一声惊呼,众人目光都聚集到了他怀中软趴趴昏厥过去的谢善淩身上。


    “……”人都晕了,宁蔚一时有气也没处发,只能沉声说道,“今日事发突然,极为混乱,还请三殿下速速离去,以免出什么意外。大殿下也……”


    他的声音越发沉了下去。


    “今日之事与我无关,更与千里之外的四殿下无关!久闻谢思玄身患癔症,江锐是他好友,今日他癔病发作胡言乱语当不了真!我此刻也暂且不和他计较,还望大殿下好、好、管、教。”


    他看着顾望笙,顾望笙欲言又止,明显不悦自己的措辞,可刚刚一事若自己真计较起来,谢善淩拿不出证据,光凭一张嘴对峙到皇帝面前也不好说……


    为此果然顾望笙只能含恨忍了,尽力挽回面子地说了句:“这事肯定要查,我必禀告父皇……”


    语无伦次,丝毫没有气势可言,就连拿出来和四殿下相提并论,都是对四殿下的侮辱。


    宁蔚不由冷笑。


    顾望笙不知所以地胡乱说了几句,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顾裕珩。


    顾裕珩气极了,狠狠回他一个白眼,看了看昏迷的谢善淩,心中骂了句没用,又看了下自谢善淩昏迷后白着脸失去主心骨似的不再强硬的陈贤直,心中骂了句废物。


    事已至此,眼看宁蔚的亲兵围了过来,顾裕珩眼珠子一转,好汉不吃眼前亏……


    “今日到此为止!乱糟糟的!都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他看似在对浔阳知府说话,眼睛却瞪着宁蔚,“把场地收拾一下,尸体看管好!别让凶手找着机会毁尸灭迹!着火的原由给本殿下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无论凶手是谁,本殿下一定会为江泊润讨回公道!”


    “……现在先回去!”


    *


    一日之后,顾裕泽就收到了紧急飞鸽传书。


    他很快看完,眉头紧紧皱起,将纸条递给身旁的心腹智囊。刚刚两人正在讨论事情。


    心腹看完也是一怔:“这……难道是三皇子故意陷害?”


    顾裕泽:“他没有这个脑子。”


    “这倒是。”心腹想了想,冷静下来缓缓道,“烧成焦尸了……宁蔚也说无法辨认,只能认出是成年男子身量相仿,也许是李代桃僵呢?”


    顾裕泽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微微颔首,却又摇头。


    “顾裕骐还没下落?”顾裕泽问,“谢婉柔怎么样了?”


    心腹摇头:“依旧没有二皇子的下落……先前我们的人一路尾随谢婉柔南下,若二皇子没死,他必有眼目盯着谢家知道谢婉柔离家出走之事。谢婉柔到达黔阳附近时我们还故意制造危机胁迫她来试探二皇子是否在暗中保护,谁料谢婉柔竟宁死不从跳了江……如今还没找到。”


    “若谢婉柔死了,那个丫鬟就没用了。”


    “我明白,会处理干净。”心腹想了想,“殿下怀疑江锐之死是二皇子的手笔?”


    “若把江锐的死成功栽赃给我,谢善淩必会报复我。”顾裕泽沉默一阵,道,“让宁蔚在浔阳内外好好搜找江锐。若他活着,一个大活人总能找到。”停了停,垂眸道,“若他真死了……谢善淩……”


    心腹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回了句:“我这就给宁蔚去书。”


    事涉谢善淩,恐说得重了,可也不好说轻了,索性不说。


    刚走到门口,就被身后的顾裕泽叫住,道:“你额外叮嘱宁蔚一句,不要去招惹谢善淩,务必暗中护好他的周全……他对我们很重要。”


    “……是。”果然。


    说什么对“我们”很重要……唉,只对你很重要吧……


    谢善淩固然有才干,就连凌风飞骑最初也是他提议主张,可既然已经摆明态度划清界限,也不是非他不可。


    四殿下对他一再忍让,无非是出于私情。


    心腹对此有些不满,可除此之外四皇子再无别的缺点,他也只好忍耐,暗叹道:情,果真是世间最难解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老四:请苍天,辨忠奸!


    读者:辨你个头,打你肯定不会白打[白眼][摆手]


    宁蔚:不要放精神病出门!(说话的时候正被善贤二人组摁在地上打)


    宁蔚:他俩哪里善贤了!(持续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