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切着牛排，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和李淋说道：“那你爸爸那边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李淋嘴里含着黑胡椒酱，又香又糯，回道：“刚才电话里你同事不是都说得很清楚吗？”


    医生一副我还不懂你的样子吗继续道：“哎呀骚瑞啦，八卦是人之常情，我相信你是一个做事非常周全的人。”


    名未死的时候，名家没有一个人出面料理后事，据说名未为了和李淋结婚，和家里彻底断绝了往来。


    周全，便只是磨平了棱角而不得不全的万全之计。她尝试着问过名家人的往来名单，就连从他自己爸爸那儿都愣是没挖出一点蛛丝马迹，如此稚嫩的行事作风，怎么称得上是周全？


    “来来来，奶油蘑菇汤，好吃地一批，给我们病患家属来一点。”


    “李淋。”医生拖着碗比汤重的瓷白碗底对对方郑重强调道。


    李淋搭手接过来，表情比医生更凝重，严肃对着医生的扇形眼说道：“不用。”


    医生恍惚是什么不用。在看见李淋一勺一勺舀出奶油蘑菇汤放进自己碗里的时候，他立刻明白是什么不用。


    “更情愿是被称作病患家属？”


    她的头点得比结婚的时候还诚恳，直言道：“对，李不是我的选择，淋也不是，病患家属是事实，很清晰。”


    医生捞起碗里的勺子，给自己的碗里放汤，问道：“如果有得选呢？你选什么？”


    她喝了一口汤，嫣笑道：“病患家属。”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笑，很荒诞。


    医生本就云里雾里的情愫在起初听见这个“事实”的时候很动荡，但捕捉到她的表情后竟然放松下来了。


    “逗我呢？”


    李淋放下勺子，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还给了他一句：“压力大，理解一下，哈哈哈，咳咳！”


    没控制好力道，被汤呛到了。医生慌张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谢谢，咳咳咳。”


    眼泪水都慌里慌张地宣泄出来，红了眼眶。


    “慢点。”


    平复好，她咬了一口油滋滋的牛排说道：“我打算请护工。”


    医生动着刀叉，点点头：“是的，是个不错的选择，减轻一点自己的压力。”


    李淋继续琢磨地说：“我算了算，我之前的积蓄，可以请一个护工在晚上照顾他，我也有时间在晚上休息一下了。”


    “工作呢？我刚才听你电话里。”


    “慢慢找，总会有的。”


    旁边的人插嘴道：“你们今天一直在讲悄悄话，都不理我们！”


    医生吆喝道：“去去去，吃你的！少废话！”


    饭后，李淋突然反应过来，站在车旁对着吞云吐雾的医生问道：“你本来要带我去哪里？”


    医生悠然道：“本来，是要去看我妈妈的，想水了这帮穿小脚裤的男人。”


    李淋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


    医生灭了烟头说道：“吃饭叽叽喳喳的，我嫌烦。”


    “你妈妈在哪里？”


    “墓地里。”


    笑容和表情戛然而止，试着幽默接道：“挺接地气。”


    “嗯，接着就连到了一起。”


    “那走吧。”


    医生提着鼻子问道：“真的？”


    李淋直接抱着手走向医生的车：“快点儿的吧，我包还在你车上。”


    新狭路路口，医生停下等待红灯，十字路口井然有序，斑马线整齐划一，摄像头全方位无死角。


    斑马线混进泥土，由乳白色缓缓变成灰白色，后来越来越灰，直到和水泥颜色相混。绿叶根倒拔而起，归为土路相混。


    新狭路，俨然变成二十三年前最初的模样。


    它老旧，灰尘漫漫。


    医生发动车子离开，而路还在那里。


    名未一个疾驰飞车而过，车里放着他最喜欢的当代流行音乐。


    头发烫得一根不挨着一根，每根头发都有自己的个性。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抖腿，心心念念地去找朋友炫耀他刚到手的这个这个新玩意儿。


    “这路这么宽这么直？”他顿时心里发痒，跃跃欲试。


    “试试动力，来吧，加速！”


    整个车都沸腾轰起，像是凝聚了全世界的力量在后背，推搡着车飞跃起来。


    平静的车里，新生妈妈正抱着怀里的孩子仔仔细细地欣赏：“好可爱呀！”


    新生爸爸在前面也是一脸得意，他瞟到后窗上的夹缝没有关紧，不禁出声道：“别着凉了。”他控制着驾驶座把车窗关了起来，脸上还是一样的喜气洋洋。


    新生妈妈做着鬼脸逗着怀里的小女孩：“哎呀，你看看，眼睛怎么那么大呀，怎么那么好看？”


    襁褓之中的小女孩动手动脚的，活蹦乱跳，哈哈笑着。


    新生妈妈把头低下去，说道：“咱们可不能吃手手哦，吃手手可不健康呢！”


    新生爸爸在前面打开了暖风空调。


    她抬起头来说道：“哎呀没事的，马上就到家了，不用开，我不冷。”


    “没事儿，开一会儿吧，像你说的，马上就到了，开不了多久。”


    “你这两个月好好休息，孩子我来带吧。”前排的新生爸爸说道。


    “行啊，好好带一带我们家小宝儿。”


    “不过说真的，到底叫什么名字好啊？从开始怀孕就在想孩子的名字，到现在都没想好。”


    新生妈妈说道：“我不管，孩子自己选的跟我姓，我们要尊重孩子的意思！”


    “知道了女王大人，真怀疑你说要孩子跟你姓的时候踢你的肚子是你编出来糊弄我的，我是不是上你当了？”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骗你呢，人家孩子自己的选择。”


    怀里的孩子摇动得更欢了，咿咿呀呀叫起来。


    新生妈妈高兴不已：“你看你看，我就说嘛！她就是要跟我姓的！”


    “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


    “咿咿呀呀，可不可爱呀？可不可爱？”


    小女孩的眼睛愣直地看向窗外，另一辆车已经完全成为等腰三角形，两辆车并列而行，同向而生。


    名未微微放慢了车速，可丝毫不减脑袋晃动的频率，像不摇头就会全身发痒一样全身较劲游动着。


    他眯着眼睛难怪道：“前面是什么东西？”


    一团黑影闪现在面前，他吸起有些轻微近视的眼睛，丝毫没有减慢车速。


    马路中间突然窜出来一道白影，吓得名未直接一惊：“啊！”


    方向盘受力摇晃，跟着就朝左边忙慌闪避。


    新生爸爸用放肆的鸣笛声代替尖叫，名未片头转过去，心神遁入太空之中，手脚发愣迷糊。


    新生爸爸毫不犹豫地踩下刹车，后座的母女直冲冲地向前排椅背飞去。


    “啊！”


    早早慢下来的车被突如其来的速度裹挟翻滚，只剩白昼肆意宣扬。


    浓烟滚滚，又臭又腥，毫无任何可喜之处。


    红色卷着烟黄滴滴成河外走，小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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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啼声撞破牢笼，裹着她的身体的身体的牢笼，然后牢笼继续锁住。


    宁静，平静。


    名未头倒掉朝地，吃力打开车门，挣扎着往外爬，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痛。


    “喂！”


    他也不清楚在叫什么，叫得很哑，很难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然后便沉沉睡去。


    李淋睁开眼睛，恍恍惚惚地问道：“到了？”


    医生解开安全带，笑颜地说道：“累坏了吧？”


    李淋也急急忙忙解开安全带，揉揉眼睛说道：“吃过饭之后就是容易犯困。”


    她跟在医生后面，一步步地爬着小石子坡。


    “今天是她的忌日吗？”


    她思前想后，今天既不是清明节，也不是什么传统祭拜的日子，还会想来看过世的人，大抵就是因为死在这一天吧。


    医生慢言慢语道：“不是，平时太忙了，好不容易休息几天，就过来看一看，我也好久没来了。”


    他们站到花铺面前，仔细看着面前的花。


    “容我冒犯你一个问题。”


    医生认真扫着眼前的花木，淡淡嗯了一声。


    “你没有家庭的吗？要带一个陌生人来一起看你妈妈，这是很私人的东西吧？”


    医生不知道是否含有报复意味，淡淡道：“病患家属是陌生人？我可是把你爸爸全身都给看光了。”


    “噗呲！”


    鲜艳的白的，黄的，粉红的，细长花瓣的菊花，迎头全是鲜嫩滴露。


    医生一百个庆幸刚才没伸手放到这丛丛鲜花之上。


    老板连忙扣好瓶盖解释道：“真的对不起，我平时就是水量大，我。”


    医生无语道：“擦擦嘴吧老板，下巴上全是。”


    老板连忙答应：“好的好的，这就擦！”


    李淋继续追问：“喂，还记得我的问题吗？”


    “我妈妈喜欢热闹。”


    “我是说你的家庭啊大哥，你头发也几乎全要白完了不会跟我说没家庭吧？”


    医生眼珠瞟了一眼压根儿看不见的头顶，接道：“我好像真的要这么说。”


    “啊？！”李淋简直不敢相信。


    “好了，好了，看好没有啊，要哪把？”老板小跑着出来继续热情道。


    医生略微有些嫌弃道：“面前这些，都带着你的唾液，我也得带着你去见我妈妈吗？”


    老板赶紧找补：“哎呀呀，知道了知道了，我去隔壁那里借行吧，我借别人的卖给你！”


    李淋和医生一人抱着一把白菊，悠然向着山上走去。


    医生低头看着面前的台阶一步步道：“我妈妈生前喜欢热闹。”


    “陌生人也可以？”


    他努努嘴：“她最喜欢的就是陌生人！”


    “真奇怪。”


    “她每一次出门都能捡一个陌生人回家吃饭，连人家叫什么，是哪里的人都不清楚，我也很佩服。”


    医生对着李淋惊恐万状的表情认真道：“是真的，她就是单纯话多，爱和别人攀谈！”


    “真是个奇怪的老太太。”


    “我也很佩服！有一次人家杀到我们家里面，还以为我们家的人在做什么秘密活动要拉拢人！其实根本不是，很多人也就是跟我妈见过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


    “那你叫我来，也算是帮你妈妈达成见陌生人的kpi了。”


    医生指着两三米远处的墓碑说道：“前面就是了。”


    李淋扫眼过去，看见一排排整齐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