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脱口而出的规矩，让孟予不自觉瞪大眼睛，想抬头向闻风寻求答案，却被他伸手捂住眼睛，环绕的手臂恰好压在她耳朵上。


    “知道了。车子也放你这寄存。另外，如果我们十天内还没出来，会有另一队过来，你把东西也给他们一份。”


    直到几人远离集市，孟予才得以重见光明，但眼前所见让她无暇顾及先前的疑问。


    天色渐暗，昏黄的夕阳将人影拉得狭长，像一个个逃离□□的灵魂，仅有脚下方寸之地还衔接着。


    遍布四周的蛇比光影还要无孔不入，从一条河里蔓延上岸。


    那河的长度看不到尽头，流动的不知是水还是蛇，汇成一条墨色丝带，捆绑住这片土地。


    闻风半蹲下，用皮筋将孟予的裤脚袖口扎紧，再三检查没有缝隙后，托着腿弯将人抱起来。


    “看见那条河了吗，里面全是蛇，我们现在要蹚过去，可能会遇见有致幻毒液的蛇，所以需要阿予你守卫我们的精神域，能做到吗？”


    孟予搂紧他的脖子，点点头。


    “很好。别紧张，这只是污染区的界门，没什么危险。”


    孟予再次点头。


    她憋着一口气，生怕多说一句，这口气就泄了，只用眼神催促另外几位赶紧跟上。


    自打进入污染区后，路一川和维利塔再也没斗过嘴，竟显得队伍内有些无聊。还有，河里这么多蛇，那个买蛇羹的大汉岂不是做的无本买卖？


    孟予想着这些杂七杂八的事转移注意力，但除非她举目望天，或是闭上眼睛，否则不可避免地能看见蛇河一角。


    颜色各异的蛇纠缠不分，像在编织一张猎网。随着闻风踏入河里，孟予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发凉，那是一股蛇类独有的，已经化作实质的阴冷。


    河不算宽，却始终走不到尽头，孟予时不时扭头查看哨兵们的状态，确保无一人掉队。集市已经看不见了，朦胧的雾气逐渐上浮，让本就湿冷的空气更加冻人。


    孟予放出蔷薇枝条，一个个卷住哨兵的手臂，丝丝在她紧闭的衣袖里游动，散发出安抚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忽地开阔起来，闻风一脚跨上岸，带领队伍有惊无险地进入了这座名为宴蛇的污染区。


    目光里是一个与集市完全不同的地方，头顶交叉相错的飞车轨道，将天空割裂成无数碎片，却也支撑住了半塌的大楼和空中景区，让后来者有幸窥见大辉煌时代发达科技的一角。


    只存在于学院古老资料的科技城市，以一种简单到直白的方式出现在孟予面前，她有几分理解埃莉诺拉的执着了。


    易主的残废巨人，是白塔遗憾的前身，也是它梦寐以求的未来。


    每一个初次进入污染区的人都会被眼前的情形震撼，闻风给足了几人反应时间，直到天幕披上夜色，只留最后一丝余晖照亮地面时，他才开口催促：


    “夜晚是蛇类异种的活跃时间，我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以宴蛇的危险程度，少有异种是他们的对手，却也没必要浪费体力。几人挑了个下风口，隐藏在石块废墟里，高度恰好能望见蛇河。


    简单安顿好后，闻风打开集市老板给的背包，掏出一大瓶无色液体，开始往孟予手脸上涂抹，连她特意染成黑色的头发也不放过。


    其他人也有学有样。


    液体是无色凝胶状，散发着一股蛇腥味，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风干后牢牢扒附在皮肤上。


    路一川抬臂嗅了嗅自己，“这下半点人味也没了，不过为什么我们不在进来前就抹，兴许在河里还能少受点罪。”余光瞥见明显在憋气的孟予，伸手在她双颊上一捏，“你别把自己憋死了。”


    屏息的孟予顿时破功，蛇腥味钻入鼻腔，让人联想起潮湿阴暗的落灰角落，控制不住干呕。


    闻风拍拍她的后背，解释道：“液体的气味留存有时限，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天色完全暗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明显，掺杂石块滚动的响动，离蛇河越来越近。


    是一群由人类异化而成的低等异种。


    比之高级异种的人身蛇尾模样，它们更为怪异，有的双腿横生出尾巴，有的脸上钻出两个蛇头，两颗尖牙戳在裂开的下巴里，靠吐出的蛇信辨别方向。


    磕磕绊绊的躯体却并不影响它们的速度，眨眼间已经抵达岸边，矮下身子进食。


    这些异种从河里抓蛇的动作，比卖蛇羹的老板更为熟练，即便僵硬变形的五指无法合拢，抓取速度也已弥补了逃脱细蛇的数量。


    被咬断后掉落在地的蛇尚未死透，激烈跳动着。


    ——连着孟予的心一起。


    陷落于污染区的人类，要么被异种分食，要么沦为眼前这样神智全无的怪物。


    她总有成为其中一员的恐惧，心中惶惶难安，撑到天蒙蒙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又被闻风叫醒。


    他们该继续前进了。


    “据最新的资料显示，我们要找的能晶，就在中心大楼的四楼，原先是一家高奢香水店，能晶嵌在店内的香水展示台上。”


    宴蛇的中心大楼并不难找，那是目光所见里保存最完好的大楼，楼体的巨幅广告屏残留一个空架子，勉强悬挂起某某品牌的logo。


    闻风站在一个石堆上，远远望着它，眼里露出担忧。


    他没说的是，资料记录已经是一年前了，现在谁也不清楚展示台还在不在四楼。如果不在，他们就要继续往上探索以前队伍未开发过的楼层。


    但下污染区最忌讳这些谶言。


    于是他没有将担忧说出口，只拉起坐在地上的孟予，再三叮嘱：“只要不遇到王蛇，其余异种我们都可以对付。所以对异种的精神攻击，你尽力就行，重点是跟紧我们，保护好自己。”


    孟予表面应和，实际在往后几天的路程里，时刻抓紧机会练习精神攻击。


    她也试图学习哨兵们的作战方式，但只观看一天，就全面放弃。


    哨兵的身体素质，不是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向导能比的。即便是等级最低的路一川，从三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也毫发无损，甚至可以反手割断一个异种的脖子。


    而她，光是跟紧他们的步伐，就已经气喘吁吁。从那么高跳下来，除了断腿没有第二种可能。


    这一点认知让孟予更加焦虑，多次失手将本该陷入呆滞的异种刺激到发疯。


    好在并未给哨兵们带来太大麻烦，周边安全时，他们甚至会主动为孟予创造猎杀环境。


    兴许向导天生知道如何掌控精神域，无论对象是哨兵还是异种。短短两天，孟予已经能熟练击碎一些低等异种的精神域。


    直到第四天的正午，一行人按照前辈们探索出的安全路线，终于顺利抵达中心大楼附近。


    今日无风，空气里散发着极浓的腥味，太阳在稀薄的云层遮掩下，只在楼体残留的玻璃上印出模糊光晕。与周边倒塌的裂墙碎石相比，它过于完整，过于突出。


    近距离仰视这栋高耸入云的人类建筑，却没能予以一号队伍震撼，因为大楼的阴影里，横七竖八躺了几十只蛇尾异种。


    如蜱虫一般，悠闲地躺在被肆虐过的土地上。观其鳞片硬化程度，已经非常接近原生异种。


    哨兵们的行动未停，雪鸮在高空滑行，带领几人往向阳面去。花豹后腿一蹬，轻盈攀上楼体的破碎窗户，将内部的情况传达给维利塔。


    “一楼的异种数量不多，电梯的运行灯显示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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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目前，所有情况都与学院给出的资料吻合无二，叫人不由得放松心神。


    连闻风也忍不住想，兴许超高的任务积分，与他们完全不符合规则的队伍等级一样，都是皇室给孟予开的方便之门。


    哨兵们摩拳擦掌，仿佛积分已是囊中之物，可始终处在保护圈内的孟予却愁眉不展。


    任务过于顺利，她找不到机会脱离队伍。能不能找到埃莉诺拉要的数据不是重点，重点是，倘若让姨母知道，自己连找都没找过，回去一定会很惨。


    于是她违背良心，假意问：“学长，如果顺利拿到能晶，我们还向上探索吗？听说会有额外加分哎。”


    有传言说，中心大楼之所以如此完整，是因为原生异种将这里当做大本营，高楼层中，一定有王蛇的存在。


    但在学院的资料里，目前所有队伍的探索都止于四楼。如果他们能给出新的信息补充，必定能享受额外积分奖励。


    此话一出，另外三个哨兵也看向闻风，眼里显然传达出同一种意思——


    他们想要额外加分。


    闻风无情忽视他们，往孟予脸上又涂抹一层掩盖气味的凝液，“五千二已经很高了，没必要继续冒险。”


    他一锤定音，开始规划路线：“队形照旧，从C2门杀进去，坐电梯直达四楼，之后掩护阿予去拿能晶。如果展示台不在四楼，立即原路返回，不要上五楼。”


    坐电梯也是资料上记录的安全路线，无人有异议。


    路一川率先上前，捡起块石头，扬手砸在最近的异种身上，滚落的石块如同滴入热油锅里的水珠，猛然引发了所有异种的警觉。


    猎杀的开启只在瞬间。


    在一位逐渐展露实力的高等级向导的压制下，胜者的筹码总被堆放在哨兵身上。


    事实上，哨兵们的厮杀算得上一种暴力美学，如果不是异种的血经常飞溅到孟予衣服上，她会很乐意享受这场单方面屠杀的盛宴。


    推进的过程十分顺利，蔷薇开始收拢时，垫后的维利塔斩落最后一名异种的头颅，赶在电梯门关闭前，成功与队伍汇合。


    他的刀太快，直到显示屏的数字开始上升，那颗被鳞片覆盖大半的头颅才轰然落地。


    封闭的空间给予短暂的宁静时刻。


    孟予透过被鲜血染红的玻璃门，看向正对电梯的环形展示区，逐渐升高的视角包揽了整片舞台。


    在陷落前，那里兴许是儿童乐园，只是如今，充气的木马无助地躺在地上，破败的帷布被血液重新染色，成了异种们温暖的床铺。


    气氛有些沉默，直到电梯停下也没能恢复，新一轮厮杀在不知从何而起的无聊与厌倦中展开。


    孟予背靠玻璃门，表情称得上冷淡，原地等待挡在门口的哨兵先清理完第一波异种。


    秘密任务什么的，下次再说吧，她有点想回家了。


    哨兵们也在不自觉地加快斩杀速度，电梯前很快被清空出一片区域，他们开始往转角处去，绕过那里，就是香水店。


    正当孟予准备出去时，意外突发，并且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她想过可能会在一楼被异种拖住而上不来电梯，也想过在四楼会被堵在电梯里，但唯独没想过——


    电梯会掉下去！？


    毫无征兆的坠落让孟予心生慌乱，手指徒劳地在光滑玻璃门上寻找支点。电梯这种载具，因能源缺失，早已消失在白塔的日常生活里。


    所以坠落的结果会是什么？


    失重感只有短短几息，孟予脑子里却发散了许多，直到它猛地停下，孟予从左边被甩到对面，后背重重撞在玻璃门上，发出“砰”的一声。


    它直接掉到了二楼，更糟的是，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