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一处宫门口停了下来，入目便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是沈砚修。


    他明明说过，等到了自己出狱的那天，会亲自站在刑部大牢门前，接她回府。


    可如今，却是换了一个地方。


    叶晏川的话语时时萦绕在耳畔，如今她再次见到沈砚修，心里剩下的，却只有了疑惑，与满腔质问。


    她思虑再三，强压住内心的冲动，冷声开口：“发生什么了？”


    沈砚修愣了片刻，眸中的光忽闪忽烁，他只这样定定的望着自己，最后却只凝为几几句：“清蕴，你听我说，此事说来话长。但……贺丞相临走前说过，想要在这里见你一面。等这一切过去了，我再同你解释好不好？”


    此时天上朗日无云，漫天日光洒落下来，映在了她的身上，可贺清蕴却只觉无比刺眼。本应是出狱之喜，在此刻，却变成了重重疑云，笼罩在了这大紫明宫之上，层层叠叠，让人难以望穿。


    她从未觉得，自己与沈砚修的距离是如此之远。


    如果出狱的代价是爹爹入狱，那么她宁愿自己永远待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她并没有伸手遮住那烁烁日光，只顺着光线抬眸望去，而吧高高悬挂的牌匾之上，正穹劲有力的刻着“宗人府”三个大字。


    见话已至此，她看也没看沈砚修一眼，只跟着那侍从走进了宗人府里。


    一如入狱那天，跨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那烛火幽暗处，隔着那道深深的大门，便是她阔别已久，难得相见的父亲。


    她看也没看沈砚修一眼，只自顾自的随着那侍从走进了宗人府里。


    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心里，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爹爹！”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紧紧地抓着牢房大门，明明不过一墙之隔，可那数道栏杆之外，隔绝的，却并不止于此。


    是朝堂斗争，是舐犊情深，还是什么？


    贺丞相面容憔悴，显是已许久没有阖眼休息，他在那高高的牢门处站了许久，也等了许久。


    时至今日，父女再度相逢，却是在这样的场景里。


    为什么？


    为什么自爹爹归来以后，他从不与自己说事，而上至皇后娘娘，下至文湘文思，更是守口如瓶，将自己瞒在鼓里。


    “蕴儿……”


    “不要怕，蕴儿。爹爹没事。”


    这样的话，幼时她便常常听到。


    那时连年战乱，爹爹无暇顾及自己，在无数个夜晚里，娘亲就是这样将自己抱在怀里，一遍遍的安抚着，让她不要害怕，总会有战乱结束的那一天，也总会有阖家团聚的那一天。


    她缩在娘亲的怀抱里，总是盼望着能快些长大，好帮爹爹分忧。


    可如今……


    她已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惊慌似藤蔓般杂乱生长，蔓延至四肢百骸，让她一瞬间失了控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崩塌了。


    “爹爹，事到如今，你还打算瞒着我吗？”


    “蕴儿，朝堂之事波云诡谲，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好好随着砚修回宫，皇后娘娘会照顾好你的。安心等爹爹出狱，爹爹不会有事的。”


    又是这样……


    幼时是阿娘，现在又是皇后娘娘，为什么爹爹从来只想着依托别人照顾自己，而非推心置腹，告诉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前我只觉得，凡事只要耐心等待，有你们在，一切都会解决好的。年幼时因为我的自作主张，坏了你们的大计，更害的阿娘含恨九泉……”


    “爹爹，你是不是还在怨我，怨我当年没有安心听你的话，好好待在家里，怨我擅自出逃，害的你和阿娘……”


    “不是的，蕴儿。”


    可此时此刻，她望着眼前之人几乎是一瞬间变了的面色，任是那话语在怎样的向自己解释，尽是苍白无力，让她难以相信。


    “可是爹爹……纵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我也早非当日那般冲动失智，你告诉我好不好？哪怕是一点，只要我能帮上你，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


    “如今我真的怕了……爹爹。“”


    可牢房里却是静默无声，两人就这样彼此凝望着，却是谁也没有开口。


    “蕴儿，你只要记住，无论如何，爹爹绝不会将你立于陷境，亦绝不会舍下清流之名，做了那贪污枉法的污吏……”


    “爹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贺丞相亦是红了眼眶，却生怕让她察觉，只偏过了头去，倏然闭上了双眼。


    “那你可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的声音犹如一道利刃，字字锥心，划过了那层层遮掩，亦撕开了贺丞相强撑着的伪装。


    可她最终得到的回复，却只是一道静默无言的背影。


    苍白，却又直击肺腑。


    为什么？


    “爹爹！”


    几乎是一瞬间，她内心的防线尽数坍塌，再也不受控制，抓着栏杆嘶声大喊。


    若不是沈砚修及时出现，带人将她拉走，只怕这局面会更难以控制。


    马车上，贺清蕴冷冷的望着眼前之人，千言万语汇在心口，是失望，亦是无可奈何。


    她曾无数次的暗示沈砚修，希望他能坦诚相待，哪怕是告诉自己一点点线索也好。可换来的结果，却是今日这般，大错已铸，留给自己的，只有满腔悔恨。


    明明是在温润不过的面庞，在此刻，却化成了一把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自以为是的温柔，最是让人难以察觉，而待到事发东墙之时，却是最为致命。


    她不信沈砚修对这事一点也不知情，沈砚修先前在刑部待了那么久，又是审讯刺客，又是处理朝政，怎么可能毫不知情？


    但事到如今，再怎样后悔，只怕都于事无补。她能做的，只有冷静下来，细细盘算。


    “沈砚修，我且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爹爹为何入狱？”


    沈砚修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京兆尹连同郑国公一派，弹劾伯父贪污赈灾粮，延误江南一带灾情。”


    “怎么可能？！明明那日你我在奏折上都看见了，是那里的官员徇私枉法，层层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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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押了赈灾粮，才会导致水患得不到控制。若不是我爹爹及时去了那里，只怕情况会更糟！”


    “我自然也与你一样这样想的，可是……他们证据确凿，而母后又中了毒，朝局混乱，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


    “不是你说的，让我相信你，会查明一切的，可如今呢……”


    “我……不是这样的。”


    沈砚修无法告诉她，自己与叶晏川做了怎样的交易，而这交易的后果，带来的又是什么……


    他怕自己一开口，贺清蕴会更崩溃，局面更难以控制……


    贺清蕴强压住将要决堤的眼泪，冷笑一声，便也不想再见到他。


    “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宗人府距离皇宫后并不算远，这一路上，沈砚修骑着高头大马，为着贺清蕴开路前行。


    不知者，莫不以为是谁家公子结了亲，才会如此声势浩大。


    可如今他一袭白衣，却只添悲凉之色。


    一路上磕磕绊绊，终是进了这皇宫。


    皇后娘娘面色苍白，纵是身着一袭华服，亦难掩病容憔悴。


    她屏退了一众侍从，此时殿内只有贺清蕴与沈砚修二人。


    在饮下一碗苦药后，她望着二人到来的身影，沙哑开口：“免礼吧。”


    并没有赐座，是因为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吩咐。


    “蕴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清蕴不苦。”贺清蕴声色冷冷，淡淡回道。


    “贺丞相的事，想必你也在方才来的路上看到了。不过无妨，无论这事是真是假，本宫都不会亏待你。”


    此时圣上亦从幕后走了出来，待到两人都落了座后，宋皇后又是徐徐开口：


    “你与砚修自幼一同长大，这些时日倒底是苦了你。相府是不能再住了……不如就住在宫里，正好也方便本宫照看你。”


    “娘娘此言，便是断定家父有罪了？”


    一阵静默过后，宋皇后却只将茶盖盖上，缓缓摇了摇头，随即开口：“本宫并非此意。只是贺丞相之前嘱咐本宫，想着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若是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伴的话，也是让人难以放心。”


    “文湘伴臣女多年……”她刚想着要开口反驳，可谁知，那随之到来的一句话，却顿时让她失了颜色：


    “不如本宫今日赐婚，让你入住太子府，做修儿的正妃可好？”


    “娘娘不可！”


    “清蕴已是戴罪之身，怎可误了太子殿下。还请娘娘收回成命！”


    凤仪宫内，贺清蕴顾不得立在自己身侧的沈砚修，想也不想便跪了下来，即便声音有所颤抖，却仍难掩坚定。


    “蕴儿莫要妄自菲薄，如今本宫与陛下都在，自是千金一诺，又何来误与不误一说？”


    “如今家父身在监牢，臣女断不可在此时身着红装，嫁为人妇。若真如此，又怎配为人子女？”


    “更何况家父向来为官廉明，断不会做贪赃枉法之事！还请娘娘给臣女一段时日，臣女定会查明案情，还家父清白，还苍梧清明吏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