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皇龙驭归天,新帝登基后,京中最辛苦最忙活的当属礼部。


    就连如今已是国舅爷的岳侍郎也丝毫不例外,并不因好外甥荣登大宝而获得赐假的殊荣,依旧任劳任怨地跟着上司季尚书一起焚膏继晷,宵衣旰食。


    季无忧亦是如此辛劳。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休沐了。


    以至于今日他进萧府的时候,步子都是虚浮着的。


    这可把萧藩给吓了一跳。


    “优游兄,你可还好?要不先去偏房歇会?”


    季无忧摆手,强打起精神回道:“不打紧,近来我早已习惯,还是老师的事打紧。”


    “早就听闻圣上尚未世子时就颇能折腾人。今日一见,优游兄实在是辛苦了。”


    萧藩以一种很是同情的目光望向季无忧。


    “其实比起岳侍郎,我还真没什么……他毕竟是国舅爷,又在礼部当值,圣上一有什么问题最先想到的还是他这个亲舅舅。昨日放衙,岳侍郎还是被昆将军给架回去的,看来着实累得不轻。”


    一想起在礼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季无忧的眼神不免又空洞了起来。


    “对了,岳侍郎可曾对先皇与先太子之死有过怀疑?”


    萧藩一边将季无忧引入厅中,一边问起一个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他应当并未察觉。给先太子下毒一事做得很是隐秘,就连太子身边那名为黄保的小宦官都没发现异样。不过此人已在新皇身边伺候着了,我们也不好再动他。”


    “此人仍需留意,我再让宫中的人盯紧些。”


    萧藩还是不太放心,将此事记在了心中,又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说来宋骥那个老狐狸至今还不定案,弄得我与父亲都有些不安。我记得宋骥之子是事叫宋徽猷吧?受了其父恩荫也进了大理寺,自幼与皇上相交甚好。若是圣上有心彻查朱丸案,就不可能不去问宋徽猷。”


    “亦或者宋骥只是在等,在等皇上的意思。不过没准先帝之死还真是个意外,料他赵除佞再如何嚣张也不敢杀了先皇。”


    萧藩轻哼两句,满脸不屑,


    “对于他们这种阉人来说,陛下才是他们的天。没了皇上的庇护,他们还能蹦跶多久?不顾过此事倒也能把蓝通玄拖下水,我们也不亏。”


    “我也觉得先皇之死确实凑巧。何裘献丹之前我们还命人反复检查过,确保其无害才献给先皇。本是想借此机会邀个功,未料竟是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季无忧一副忧心冲冲的模样,眉头紧锁,“只怕有人觉得此事不是意外,想大作文章。”


    闻言,萧藩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你是说那个曾在广西当知县的梁纲?自他离任后不过短短半年就入觐留部,考选为河南道掌道御史,还真是不可小觑。”


    “是我失算了,竟忘了他与齐涵虚乃是同年同乡,”季无忧一脸懊恼,“齐涵虚身死时他尚在江西当知县,不闻京中事。如今他与阉党走得很近,八成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委。真是平白添了一个仇敌啊!”


    萧藩面上阴云密布:“梁纲掌河南道御史,又结交权阉,说那赵除佞不想在京察中横插一脚我都不信。京察素来由吏部、都察院及河南道掌道御史共同主持,而吏部尚书魏与归没那闲心掺和我们和阉党的事,剩下的就只有都察院那边,我们可是得好好争取一番。”


    “是。”


    季无忧应了一声,似是又想起什么,连忙接着道,


    “对了小阁老,您可知皇上进京是由赵除佞手下一名锦衣卫千户沈靳炳护送?这岂不是就让他们有了从龙之功!”


    “该死,我们这是被老太监给摆了一道,”萧藩愤愤锤了下桌子,“他怕是当时就已做好要立陶王世子为新皇的准备,我们毒杀太子反倒是多此一举,给他当了垫脚石。”


    “沈靳炳护送皇上入京一事,尤其是派人混入金陵锦衣卫当中,你务必要将它们宣扬出去!最好是把朝堂上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狐狸们给都搅进来。哼,我就不信到这群人到时候还能坐得住!”


    “是,谨遵小阁老指示。”


    几日后,待礼部商议完新朝年号,内阁的部署也做了一次调整。


    擢礼部右侍郎岳渊峙为东阁大学士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准许入阁参政。


    下了朝,刑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程国泰同魏与归并肩走在宫道上。


    自先太子太傅云离辞官后,先皇便把教授太子的重任交给了他们,让二人分别兼任詹士府左右詹事为太子讲学。


    而当今圣上还是陶王世子,身为东宫太子伴读之时,也曾随着程国泰和魏与归学过一阵子,是以此二人也算得上是今上的先生。


    只不过彼时陶王世子贪玩,且先太傅离京后更是胆大妄为,不思进取肆意旷课,常把程阁老气得够呛。


    如今陶王世子当了皇帝,似乎也没有太多长进之处。


    可谓是从未让人省心过。


    就比如说圣上的口癖,仍然改不掉自称,就连在朝会上也一直是“我”“我”“我”地说个不停,丝毫记不得要称“朕”。


    程国泰与别的大臣也不知苦口婆心地劝了多少次,皇上仍然不记得改口。


    虽然皇上被人批评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痛定思痛的模样,并诚恳地表示着下次一定改。


    但之后脱口而出的往往都是“我朕”。趁人一不留神,又悄悄地变回了“我”。


    程国泰和礼部尚书季无忧为此没少操心过,反倒是礼部侍郎岳渊峙和魏与归已经看开了。


    魏与归更是直言,圣上若是改不掉这口癖就这样吧,与其让诸臣与皇上如此来回地拉锯,“我朕”也不是不行。


    依皇上的脾性,能妥协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此话一出,魏与归自然是没少被御史们弹劾上那么几句。


    不过相较于对皇上,御史们对吏部尚书的弹劾可谓是不痛不痒。


    只因魏与归乃是军户出身,会些拳脚功夫。


    若是偶有大臣们情绪激昂,一言不合便在朝堂捋起袖子干架,一般都是由他负责将双方拉开。


    而魏与归又是徽州歙县人士。徽州民习律令,性喜讼。


    中进士前,他为了凑上京赶考的路费,没少替人写讼状赚钱。


    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御史们对他无可奈何,只敢私下里嘴他几句,反正当面是不敢跟魏大人硬杠的。


    毕竟魏与归那张嘴实在是太厉害了,狠起来连关系最好的程国泰也会被他损得体无完肤。


    所以但凡朝堂上发生斗殴,他只负责把人拉开,劝和的事一概不管。


    剩下的则由首辅萧锵和老好人大理寺卿宋骥和稀泥,避免两方因魏与归的冷嘲热讽而使矛盾激化。


    而程国泰则与先太傅云离同为金陵人士,祖籍金陵上元县。


    彼时云离还在朝,尚未当太子太傅前,朝堂上就属他们仨最为寒碜。


    三人同出寒门,穷得叮当响,住得也偏僻。


    为了按时上朝,他们每日三更半夜就要结伴出门赶路。


    至于为什么要结伴,自然是多一人好多个照应。


    曾有位官员在雨夜里奔赴早朝,结果因摸黑过桥而失足落入河中,把自己的命给搭上了。


    此后所有住得远的官员们都当引以为戒,尽量同旁人一道走,平安到达紫禁城再做最后的冲刺。


    是以到了宫门,云离魏与归和程国泰赶至午门时,从脸到脖子素来都是通红一片。


    而程国泰性耿介,又是个暴脾气,时人戏称“赤面凶神”。


    不过此绰号当事人并不知晓,还是云离任太子太傅时,无意间从陶王世子处得知的。


    云离乍一听,差点乐疯了。


    但他明面上还是要维持一个肃穆的形象,只得强忍着笑意罚了傅谊抄书长记性,回去后就对着程国泰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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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嘲笑一番。


    可惜造化弄人,之后云离因发妻病逝而心灰意冷,辞官回金陵清修。


    走之前,他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好友务必尽心竭力教导太子与陶王世子,还说此乃他毕生之所愿。


    程国泰自是满口应下。


    不用云离相提醒,他也会这么做。


    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是陶王世子还是当今圣上,程国泰都从未动摇过。


    就算有时候翰林院被某不知名人士闹得鸡飞狗跳,官员们不慎被西苑里挖的坑给绊倒,甚至素来无动于衷的魏与归都被气得想直接给皇上来上一拳,程国泰都一如既往地诲人不倦,一心想将圣上引入正道。


    所以今日下朝后,程国泰便单刀直入地问魏与归:


    “遇之,不久内阁就快拟好了让圣上由小宗入继大宗的票拟,你迟迟不表态,可是不赞成此举?”【1】


    “我不赞成又有何用,”魏与归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子,语气很是随意,“皇上和太后那铁定不会同意。信不信你这奏本但凡递到圣上面前,不出一日就会被圣上丢进炉子当柴火烧了。”


    “这个主意是由萧首辅提出,国舅爷岳侍郎亲自拟定的条目。”


    闻言,魏与归停下了脚步。


    他眼神有些困惑,只略加思索,便了然于心,


    “国舅爷初入内阁根基不稳,如此做想必是为了自保。他身为外戚,发妻又手握军权,难免遭人猜忌。崇正党的人强压他他肯定拗不过,干脆做个顺水人情,顺势还能掌握点主动权。不过,你这朱丸案还没查个水落石出,就不要去凑这个热闹了吧。”


    程国泰不满道:“你我都皆为东宫属官,教授过圣上,岂可在此等大事上逡巡不前?之前我也多次催促过宋骥速速定案,可他就在那跟我打太极,快把我给急死了!”


    “我不去,省得圣上到时候记恨,再在西苑里挖几个坑等着我。”


    魏与归拒绝得很干脆,一口回绝,也不管程国泰在旁边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依我对宋大人的了解,他现在不肯说实话,多半就是在琢磨着皇上的态度。或许就是因你总是思虑太多,他才不肯告诉你。”


    见老友被气得够呛,魏与归方才缓了缓语气,解释道,


    “先皇意外驾崩,蓝通玄和何裘的仙丹也查了不下百次都没查出问题。如今那俩人也在大狱中待着,赵除佞就算是想插手也插不了。而宋大人至今都不吱声,八成就是怕承认朱丸案乃是一场意外,会引得圣上雷霆震怒。”


    “哎,还是等着太医院复查先皇当日所服的药单与菜谱,再下定论吧。”


    程国泰叹气,“可当今圣上是以藩王小宗入继大统,并不是《皇族明训》所言‘兄终弟及’,首辅也正是出于此等考虑才提议让皇上尊奉圣统,认世庙为皇考。更何况皇上自幼失怙,长于妇人之手,若能入世庙嗣,不乏为一件好事,省得旁人多嘴。”


    “旁人多嘴什么?就圣上那个牛脾性,还有岳侍郎昆将军护犊的性子,哪个人敢说三道四?”


    魏与归瞥了一眼程国泰,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陶王妃,不,如今该称太后娘娘了,民安你当真以为她是个普通民妇?”


    “岳家镖局,当家的常年行走于山野,一切家事全由长女做主。如此一来,她还能养出个二十五岁就中进士的探花郎弟弟。更何况圣上虽看似恣意妄为,实则做事极为有数,小错不断大错却从不犯,你当真以为她是普通女人吗?”


    “兴许是岳侍郎天资聪颖,云离相和我们对圣上的教导还是有些作用的……”


    程国泰忍不住辩解,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却被魏与归无情地打断了。


    魏与归无奈摇头,回忆起往事,不由感慨道,


    “陶王尚在世时,我曾去过陶王府与他议事。那一日,正逢王妃在书房内练字,写的是魏碑《张猛龙碑》,大气不凡。那功力,非数十年童子功不可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