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经理在检查表格上打上了最后一个勾，宣告白班的任务正式收尾。


    “周小姐，这边都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剩下的时间，您自己看着办吧。”


    周芮扬看了一眼大厅墙上的时钟，三点半。于是，她没跟万经理客气，该撤就撤，“那好，我就先走了。今天也谢谢您，万经理。”


    正式上班的第一周，并没有她原先预想的那般煎熬难耐。和最繁忙的周末相比，工作日的客流量呈现出了曲线下降的趋势，每天至少都有一两个小时可以自由支配。


    这几天，她的工作日常就是一半时间待在行政楼里，在瞿秘书的监督之下接受一对一或多对一的业务培训，手头现有的资料学了一个大概，对整个酒庄各个环节的运作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另一半时间则是跟着万经理巡店，前厅有领班小玉从旁协助，后厨有资深大厨Leo把控全场，好像既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也没什么她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倒也乐得轻松自在。


    又或者，是大家都在观望，没有人敢真的麻烦她干什么重活儿累活儿。


    虽然没有太过刻意为之的主动巴结，但明眼人都明白，她是背靠大树的空降户，板上钉钉今后会成为主理人。只是大家似乎还不清楚尹总对女儿的态度到底是实打实从基层开始锻炼还是只为挂一个名头而已，如果只是陪大小姐走个过场，就完全没必要投入真情实感。


    爸妈那边不知是因为在法国出差忙得脚不沾地，还是这边有专人向他们远程进行汇报，接连几天也没有打来查岗电话。不过，想来还是后者可能性更高，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除了每天都超过从前一周总和的微信步数以外，一切尚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只是每每到了下午三四点钟，身体好像就自动进入了休眠状态，脑子也不大转得动，直接放空。


    大概是因为放在从前这个点正是标配的下午茶时间。除非有课，她一般早就溜出学校去觅食了。打工可没有那样的自由，但好在这儿还能自给自足。


    和大多数搞餐饮的同行类似，酒庄实行的也是三班倒轮班制，一班更比一班忙。


    早班负责前一天的善后和清理，需要时预备早饭，人员的配置相对精简；中班负责午餐，比办公室人员早开始早结束，节奏基本保持一致；晚班则要挑起晚餐和宵夜的大梁。


    天呈虽然不像青藤那样以下午茶为主打，但晚餐时段过来用餐的客人一般还是会点一些适合搭配酒水的甜点。食客的口味向来挑剔，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打发了。因此，这儿和青藤一样，甜点都是当天现做，有专门的烘焙组。


    周芮扬轻车熟路地拐进了厨房，在入口处的水池边洗手消毒，换上了为参观的访客准备的工装、工帽和口罩。


    大家伙儿都忙得热火朝天，只有离门最近的两个人第一时间发现了她，而她一眼就见到了站在操作台前指导其他厨师的Leo。


    她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专心自己手头的事情就可以了。后厨和前厅不一样，任何时候以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为优先项目，特别是手头还有刀功之类精细工作的，不用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免得手一抖影响完成度。


    她自觉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从大家的背后绕道而行，以防不小心碰到别人。


    Leo背对着她，正在讲解如何准确判断经过一夜低温冷藏发酵的面团是否达标。他沿着台面，一边检查其上摆放的各式半成品，一边通过现场的实例进行说明。


    周芮扬静静地站在一旁，跟着大家一起认真听了起来。


    从小到大，大多数时间，她并不喜欢上课，包括妈妈在课外帮她安排的那些昂贵的钢琴、芭蕾舞和绘画课程。钢琴和绘画的老师还是从前教周拓宸上课的人，还算知根知底，但没架得住她学了一两年之后就哭天抢地执意要退。


    当时为了这些事，尹芳俪不止一次对她发过火，声称以后再也不会花费为她找老师的心力了。面对暴怒的尹芳俪，周芮扬再怎么任性放肆也实在不敢表露出任何因祸得福而产生的窃喜，只得一脸颓丧地先认错。


    但是一而再再而三过后，她发现尹芳俪好像都是说的气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课程来接档。


    不过，其中也有偶发的例外，比如烘焙和烹饪。


    高一放假期间，周芮扬被朋友拉到了望京新开的烘焙教室，陪她去烤了一次蜜瓜包，意外获得了当天学员最高分。晚上回家吃晚饭，她顺嘴说起这件事，没想到那家新开的烘焙教室老板竟然是爸妈的朋友。


    爸爸让她把带回家的成品蜜瓜包拿出来看看，两人拿着蜜瓜包研究了半天，得出了女儿还是有点儿潜力可开发的结论，至少这个方向还没经过失败验证。


    为此，周芮扬在尹芳俪的护送下，又去了几次烘焙教室。最令全家感到意外的是，每周一节课，她竟然风雨无阻地继续坚持下去了，直到升高三，实在分身乏术才停下了。即便只是这个程度，对周芮扬来说也是奇迹了。


    Leo绕了一圈之后，发现有人面前并没有预备进烤箱的面团。


    “Hi,Leo.”周芮扬举手，小声打招呼。


    Leo似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出现在这儿的周芮扬，并不意外，立即展开了笑颜，“Hello,miss.”


    “你们今天怎么这么早？现在就开始烤面包？”


    “晚上有办宴会的客人，就提早开始准备了。”


    周芮扬扫了一眼案板，“要烤什么？欧包吗？”


    “是的，你等一下哈。”Leo说到一半，转身走向石窑，用夹子夹出了最外面的一个面包，回到操作台旁放到了干净的盘子里，“第一批已经好了，要尝尝吗？”


    周芮扬凑上前去看了看，正要伸手戳，被Leo一把拦住。


    “还烫，没散完热呢。”Leo取出面包刀，将面包切开，热气裹挟着香气犹如火山爆发，一下子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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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好棒呀。”


    “不嫌弃就行。”


    还有什么比新鲜出炉的石窑面包更香呢？石窑平时主要用来烤披萨，但她上次来就看到Leo在用石窑烤制面包。这才是面包的王道，比用普通烤箱烤制出来的更加蓬松、柔韧，外皮多几分焦香薄脆，内里则能更好地锁住水分，口感Q弹不干巴。


    隔着一层口罩，她就已经闻到麦麸和干果混合在一处经过高温石窑烘烤后散发的特有香味。她弯下腰，仔细瞅了瞅面包的内里，分布均匀的亚麻籽、核桃仁、蔓越莓干和无花果碎，还有满满当当奶酪夹心，用料很足。


    “今天晚上的宴会几点开始？”晚上的客人有口福了，她心想。


    “八点正式开始。”


    周芮扬犹豫片刻，站直了身子，“我能在这儿帮忙吗？”


    Leo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问：“你现在不下班回去？”


    “明天放假，今天不着急回去。”


    “我听你哥说，你以前是在巴黎学烘焙的？”


    前几天，周拓宸在Leo面前提到她在巴黎蓝带学院上过学的事，中途被她打断了。她没想到，周拓宸还能趁着自己不在，继续把自己的底细给交代清楚了。


    不过，的确是有过那么一回事儿。


    “嗯，”周芮扬还是点头承认了，她伸出手指比划道，“但只学了一点点。”


    严格说起来，那并不是多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去年六月她从法国回来的时候，正是薰衣草开放的时节。


    原本应该大四准备毕业的那一年，她在国外gap了一年，当时搞出了不小的阵势，在家里和学校都掀起了轩然大波。


    按照原定的计划，周芮扬无论如何都是要出去镀一层金再回来的。爸妈虽然不明白她是哪根筋搭错了，第一时间就表示了强烈反对。还有一年就毕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折腾来折腾去，万一耽误正常毕业，岂不是得不偿失。


    横竖反正要去，何必急于这一时呢。可如果是想通过gap的形式来回避继续升学的压力，接下来预定的出国读研不去也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但周芮扬找到了全家最坚实的靠山，由爷爷奶奶出马亲自扳回了一局。


    好在休学一年后，她今年六月还是和学弟学妹们一起毕业了，没把为她背书的爷爷奶奶给拖下水。


    然而，巴黎那边的课程，她并没有按照出发之前预想的那样顺利结业。这样一来，相当于并没有遵守和爸妈的约定。


    失去信用之后，再被要求回到家族企业中，似乎已经没有理由说不了。而这次，她不能再找爷爷奶奶来为她担保了。


    尽管并不喜欢所学的工商管理，但至少不讨厌料理和烘焙呀。对于回来这件事，周芮扬并没有太过抗拒。但还是表现得不得已为好，这样，她还能从周拓宸那儿再得到些支持和补偿。


    “Bravo。”对面的Leo突然鼓起了掌，“我们今天正好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