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21章

作品:《笼中鸢

    海棠道:“正月十五晚上去明珠坊看花灯,那里会有人带你走。”


    “好,我知晓了。”


    看着最后一朵莲花酥从油锅中升起,沈婉鸢的心情都好了许多,眉眼弯弯似清风拂面,她的脑海忽然闪过一道念头。


    她回头对着海棠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海棠有点为难,但是看着沈婉鸢脸上的恳求,叹气道:“你先说说。”


    “我母亲有个侍女唤小春儿,现在在杏林坊帮工,我明天早上想同她一起祭拜。”


    海棠听完松了一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自信承诺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沈婉鸢紧绷了许久的心彻底松懈下来,看着窗外起飞的鸟儿,她心中暗念道:“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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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四。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照在淡粉帷帐上,屋内情事过后的氛围愈发暧昧,地上满是散落的衣物。


    陆珩健硕有力的手臂从里掀开床帷,正欲站起换衣,如凝脂般白玉带着红痕的手臂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袖。


    陆珩一怔,他转身把沈婉鸢环抱于胸前,锦被从她的肩头缓缓滑落,她身上或深或浅的红痕逐渐显露,湖蓝绣桃花的肚兜也分外惹眼。


    陆珩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低声说道:“可是又要求孤什么事?”


    陆珩心情很好,他很喜欢沈婉鸢全身心的依靠他。


    沈婉鸢撑着疲惫身体,沙哑小声道:“今日是正月十四,要祭奠我娘。”


    陆珩道:“孤绝不会出尔反尔。”


    她又接着说道:“明天是正月十五,您中午能回来陪我用膳吗?晚上再去看花灯。”


    陆珩摇了摇头道:“不可,今天必须要入宫,明天中午回来陪你用膳后,孤要去一趟平洲。”


    “好,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沈婉鸢的话很轻柔也没有什么怨言,但却是他们争吵之后,难得提出一同出游的要求。


    陆珩站在正厅穿戴着衣袍,沈婉鸢倚靠在软枕上,淡淡地看着他,没有情绪没有抱怨。


    他却心软了,说道:“虽然孤明晚不能回来,但到时派人陪你去看花灯可好?”


    话音刚落,沈婉鸢瞬间从锦被中坐起,杏眸中满是如星辰般闪耀的光彩,如同她给予他满腔的爱意那般,兴奋说道:“真的吗?”


    陆珩嘴角轻勾道:“那便权当孤骗你的。”


    “明天中午您一定要来,我给您备上您爱吃的菜。”


    行至清荷院门口,陆珩听着身后沈婉鸢的高声呼喊声,他想,只要时间足够长,他们还会和好如初。


    他独自深处于地狱中太冷了,终究是要有人陪着才好。


    用过早膳后,沈婉鸢在凛玉的陪伴下前往了沈母的坟墓。


    沈母的坟墓被安置在娘家墓地的附近,家族的守陵人也时不时会给沈夫人除草擦碑。


    沈婉鸢重重跪在砂石地上,长叩首于坟前,她没有起身,坠落在地上的眼泪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泥坑。


    短短三个月,母亲病逝,父亲犯了刑罚下落不明,而她则是被陆珩囚禁在了牢笼中。


    她还记得第一次相遇,那时陆珩身受重伤倒在海棠花树下,鲜血流了一地,他身子微微摇晃,面容惨白还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她的脖颈间。


    最开始收留他,的确是因为被胁迫,但之后却凭着所谓书中写到的一腔孤勇侠义。


    那时她觉得自己分外勇敢,现在却是她错了。


    她后悔救回了一匹嗜血的孤狼。


    若是她明日能逃脱陆珩的控制,她大抵也不能来看母亲了。


    沈婉鸢心中的酸苦化作了无尽的泪水,她把十几册手抄经书投进了燃烧的火中,还有书中夹杂的奏折页和龙纹香囊也顺势扔了进去。


    这些皇室龙纹物件若是有朝一日在肃王府中被发现,便是陆珩觊觎皇位,理应处死。


    而她若是以此为依仗胁迫皇帝,龙纹样的东西流落民间,被发现那还是死路一条,不得不说皇帝心思阴沉。


    沈婉鸢把香囊的丹药藏了起来,看着祭台上炽热的火龙瞬间舔舐掉一切,一阵清风袭来,烧成灰的残渣随风飞舞。


    她的余光看着周围,寻找着海棠答应她带来的人,回首刹那,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看了看小春儿在的方向,低头垂目跪在坟前,紧攥着黄纸。


    凛玉欲接过放进燃烧中的祭坛,却听沈婉鸢说道:“不必,这是埋在墓碑前的。”


    漫漫轮回路,娘亲你路上小心,定要保佑鸢儿。


    肃王府马车逐消失在视线内,躲在柳树后的小春儿慌张挖出了沈婉鸢埋下的黄纸,藏在怀中匆匆离去。


    正月十五,元夕佳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向大地,炮竹声声便在街头巷尾响起,每家每户早早挂上了灯笼,微风拂动,火红灯笼仿若一条火红的长龙在慢慢游动。


    沈婉鸢早早便醒了过来,坐在梳妆台前,睡眼朦胧却难掩欣喜。


    “姑娘今日怎得这般高兴?”凛玉道。


    沈婉鸢自然不能把今夜逃离计划告诉她,笑眯眯说道:“许久没有看过京城的花灯,自然欢喜。”


    “凛玉,你把大家唤过来”,沈婉鸢打开梳妆台上的小匣子,从中取出昨日准备的红封。


    “喏,这个大的是凛玉的,一年到头辛苦了。”


    “小蝶前几日还说你爹病了,明日便放假几日回家看看。”


    “苏苏的手生了冻疮,也拿上银子买些药膏”


    ......


    清荷院的侍女一共就六个,沈婉鸢给她们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红封,小蝶偷偷打开看着,里面足足有她两个月的月例。


    她们不经意间说出的话,却被沈婉鸢都记在心里,她们相互望着,心头暖暖的,异口同声感激道:“奴婢谢姑娘赏赐。”


    沈婉鸢挥着手让侍女们起身,笑着说道:“大家都散了吧。”


    沈婉鸢看着她们脸上的欢喜,她心底也高兴。


    哪有人生来就愿意伺候人,都是些穷苦之人,在她还能帮衬的时候便帮一把,权当作这段时间的缘分。


    陆珩一夜未归,沈婉鸢吃完早膳,便系好襻膊,穿好围裙,站在厨房开始准备午膳。


    如玲珑珠玉般精致的汤圆早就被厨娘们备好,桌面上摆放好的咸肉和腊肠早早洗净切好,水盆中的鱼还在活蹦乱跳,菜笼鸡仔咕咕的叫着,红枣、桂花等配菜已然摆放整齐。


    沈婉鸢把昨夜写好的菜谱放在显眼的位置,她嘴角难掩笑容,心中却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空洞。


    她描述不清心底的情绪,只得把这个归类于做贼心虚。


    而站在厨房的凛玉看到菜谱上的红枣炖鸡后,欲言又止,但又觉得不说不妥。


    她犹豫了片刻,凑在沈婉鸢的耳边小声说道:“姑娘,王爷红枣过敏,食用太多会过敏和窒息。”


    沈婉鸢愣在了原地,身子倏然冰凉:“那日做的枣泥酥...”


    “王爷吃完就呼吸急促,那时奴婢安排好了汤药。”


    沈婉鸢端坐在小厨房的椅子上,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地凝视着前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她手指紧紧掐着手心,脑海中不停的旋转着奏折上鲜红色的肃亲王正印,母亲坟前被风刮得呼呼作响的招魂幡,还有下落不明的父亲。


    她一向愿给予最热烈的爱和极致的厌恶,现在她却犹豫了。


    她低头思索后,又快速抬眸,脸上恢复了笑容,强装镇定道:“无妨,不用枣子便好。”


    什么都阻止不了她的自由,这场给予欺骗的情意本就不应存在。


    太阳刚升至头顶,清荷院已是满园飘香,不速之客海棠也站在小厨房外,酸酸地说道:“我还没有吃过你做的菜。”


    “姑娘给您也备了一份,她说月满人团圆,让您也热闹热闹。”


    “元宵快乐啊,海棠。”


    海棠看着沈婉鸢笑眯眯地向她问好,她拎着手中的食盒,眼眶泛红目光闪烁。


    除了小书生把她从青楼赎出来之后,再也没有人祝她快乐了。她心甘情愿成为暗桩后,生命却如细沙,怎么都由不得自己。


    终有一天她的身份会被发现,会被处死随便扔在乱葬岗,但现在却有人在惦念着她,手中沉甸甸的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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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是这辈子难以忘却的心意。


    海棠放下食盒,抱着沈婉鸢便嚎啕大哭。


    沈婉鸢回抱着她,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小声劝道:“快走吧,王爷快回来了,他一向不喜你在这里。”


    海棠吸着鼻子,赶忙离开,却在走到了清荷院的门口,她高声喊道:“婉婉,再见啦。”


    沈婉鸢回头望去,看着海棠挥着手,她们都明白此番再见,便再也没有见到的机会了,两人相视一笑,沈婉鸢挥手告别。


    两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眼眶都泛着红晕。


    等待是最折磨人的时候,太阳高悬于天空中,沈婉鸢端坐于圆桌上,看着满桌菜色,心跳愈发得快,胸口仿若被巨石压着喘不上气。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道通报。


    “姑娘,王爷回来了!”


    沈婉鸢拿起汤匙轻轻搅动着鸡汤上的褐色浮油,手指却控制不住在微微颤抖。


    听着门外逐渐靠近的声音,她站起身来,慌乱之间衣袖卷掉了碗边的玉筷,清脆声回荡在屋内。


    “碎碎平安,见孤回来就这般欢喜吗?”


    她遮掩着眼眸中紧张情绪,不敢抬头道:“给王爷请安。”


    “坐...咳咳咳咳咳”


    陆珩话还未说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到她的耳边,她赶忙抬头望去,看着面前的陆珩却楞在了原地。


    陆珩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惨白如同濒死之人,身子带着几分微晃,笔挺的后背也带着几分颓意。


    他穿着一身玄色绣金蟒的衣袍,俨然是从宫中回来。


    沈婉鸢心底惶恐与担忧显现在脸上,在此刻便分外合理,赶忙端茶问道:“您的脸色分外不好,可要唤太医?怎得每过一段时间就病成这般。”


    陆珩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无妨,婉婉莫要担心,暂时还死不了。”


    沈婉鸢看他这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也就识趣的不去多问。


    “用膳吧,一会孤还要去平洲。”


    陆珩身旁的侍女准备布菜,沈婉鸢挥了挥让她退下,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帮陆珩夹着菜。


    陆珩捂着嘴咳了两声道:“你也坐下吃,让凛玉她们来。”


    凛玉上前欲接过沈婉鸢手中的筷子,沈婉鸢小声道:“权当我给您赔罪了。”


    “嗯?”


    “您分明不爱吃枣泥酥。”她小声说道。


    沈婉鸢很聪明,她把不能吃换成了不爱吃,就算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到也不会对陆珩有害。


    她轻轻搅动熬煮了一上午的鸡汤,金黄鸡汤中漂着橙红色的虫草花,翠绿的葱花漂浮在其中,其中还煮了两颗四喜丸子。


    她给陆珩盛了一碗,放了一颗四喜丸子。


    “在锅子上煨了一上午,感觉您快回来便煮了四喜丸子。”


    沈婉鸢眼中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忐忑,故作期待等着陆珩品尝,她看着陆珩用汤匙挖着丸子入口,心跳声音愈发的大,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袭来,但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难以分辨清楚。


    陆珩喝完了一整晚,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孤从未尝过这么好吃的菜,御膳房的手艺在婉婉面前都要逊色几分。”


    沈婉鸢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声,衣袖下的手指用力掐着手心,扯出一抹笑容说道:“您总是会说些好听的话。”


    “孤从没有对别人说过,仅婉婉也。”


    陆珩看着沈婉鸢的眼中满是迷茫和泪花,他轻拭着她的泪水,“婉婉,我们还能回到之前吗?”


    沈婉鸢没有说话。


    陆珩脸色却越发难看,站起身来说道:“好,孤知道了。”


    “今晚陪姑娘赏灯回来之后,不可让她踏出清荷院一步。”陆珩虚弱声音满是凌厉地说道。


    沈婉鸢心中的怨怼压过了愧疚,她双拳紧握道:“陆珩,你难道要关我一辈子吗?”


    陆珩刚踏出房门,回头冷冷说道:“难道不可以吗?”


    看着陆珩离开的背影,沈婉鸢泄了精气神,坐在了圆桌前发呆,泪水在眼眶中转动,嘴唇紧抿,满脸倔强不让泪水落下。


    她低头看着手中剩下的半颗丹药,望着陆珩离去的方向,留下了最后一滴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