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第二八章 关山迢递天涯远

作品:《有女怀春

    五月十五日前夕,章怀春便辞别了家人,被接去了上林苑中的胡桃宫里,只待天明便要动身启程踏上前往乌孙的路途。


    当天,永嘉帝特在上林苑设宴款待乌孙使者,席上张乐饮酒,宾主尽欢。


    至翌日,永嘉帝更是亲率文武百官将章怀春送至了洛水边,在此设了神台祭祀洛水之神,以佑护她一行人此行平安,又置酒为她饯行。


    因有永嘉帝应允,郑纯一早便登上了开阳门城墙上的门楼。门楼高耸,他登楼临望,洛水河畔的车马人从便能尽入他眼。


    和亲公主出嫁的排场,不啻于天子巡游,车粼粼,马駪駪,他一眼便望见了华盖下与永嘉帝持酒作别的章怀春。


    今日,她身着绣衣袿裳,梳高髻,插步摇,配珥珰,胭脂敷面,口脂点唇,恰似神女落人间。抬眉俯首间,似轻云蔽月;举手投足处,若流风回雪,艳影惊鸿,姝容落雁,是他镂骨铭肌、永生难忘之人。


    他好似又回到了当年迎她出阁的那一日。


    那日,纁黄百里,她亦是一身华冠丽服,在他恭请她出阁时,笑着说“愿随君去”。


    “愿随君去……”郑纯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句话,昔日的欢喜快慰,悉已酿成了苦涩悲凉,还有那萦绕不散的幽怨与愁恨。


    是啊,他怨她。


    她怎能将两人过往相知相伴的岁月全盘否定,转而绝裙而去,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天涯两隔,形同陌路,这不是他期望的分离。


    绵绵不绝的痛自心口漫溢而出,他再次在喉间尝到了腥咸之味。他想要将喉间的这股腥咸咽下去,但随之而来的疼痒却迫使他将这股腥咸咳了出来。


    他这一咳,好似将积压在心间的忧愤郁闷一并咳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一旁的羽林卫见状,慌忙上前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劝了句:“郎君,绥宁公主的车驾也已启程了,我们该回西苑了。”


    郑纯虽不愿此时离去,但他怕永嘉帝因自己病发吐血一事责罚这个陪他而来的羽林卫,只能点头:“好。”


    离开门楼前,他又往洛水的方向望了一眼。


    滚滚车马人流里,他已看不到章怀春的身影。风撩起她乘坐的那辆车的帷幕,他只来得及窥见她的满头珠翠,风便再次将她藏于了那帷幕后,只留给他一道朦胧模糊的侧脸剪影。


    他缓缓收回目光,再不停留,在羽林卫的搀扶下,便下了门楼。


    他知道,她这一去,连他的心也一并带走了。


    但,他不愿再将那颗心倾注在她身上了。


    他的神女既弃了他,他也不必再将她供奉在心上,该去供奉他自己的佛了。


    ***


    回到西苑,郑纯便从关宜口中得知母亲仍在昏睡。


    “姑母这几日已鲜少有清醒的时候,水米难进,今日的汤粥是我让人强灌进她嘴里的。但姑母本有顽疾在身,再这般下去,怕是撑不过几日了。”关宜忧心忡忡地道。


    郑纯神色凝重地听着,最后也只是应了声:“我知道了。”


    他知道母亲这回病重全是因他的缘故。


    母亲始终坚信,只要假以时日,他总有一日会答应与关宜成婚。然而,自得知他已非男儿,不可能再为郑家留下子嗣,她一直强撑在心口的那股气忽就泄了出来。


    而她却将这视作自己的罪过,总说无颜在地下与父亲相见,更对不住郑家列祖列宗。


    姚令丞说,病人若是连心气都散了,便是有神仙手段,这人也难救回了。病人之所以至今仍还苦苦捱着,只因这人世还有她牵挂的人和事。


    闵氏的病亦牵着永嘉帝的心。


    自他入雒阳以来,他从闵氏这儿得到了真正的关爱,那是不同于乳母云杜君带着目的的亲近,亦非生母西陵君若即若离的关照。


    闵氏从不希冀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只是将他当成自幼丧父又与母亲分离的可怜孩子。


    他知晓郑家子嗣乃闵氏的心病,却又不知如何消了她这心病。


    因他日日往西苑跑,云杜君唯恐这小皇帝的心被那园子里头的人迷住了,也只能投其所好,向他提议:“天家那舅父并非没有子嗣,只是未曾从郑姓罢了。天家要消你那姑姥的心病,让章家那小女公子改姓归宗、日后为她招婿便是了。”


    她本以为这番提议既合了永嘉帝的意,又断了那小女公子日后入宫的路,心里颇是自得,却不想永嘉帝竟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


    “不成!”永嘉帝道,“槐序阿姊不能招婿!她日后是要入宫做我的皇后的!”


    云杜君如同吃了一颗黄连,认真提醒他:“天家那舅父不会让那女公子入宫的。”


    永嘉帝却笑了:“阿姊入宫一事,若是有太皇太后做主,舅父也不会再说什么。”


    云杜君没再说什么。只要寿安殿的那位在一日,她便不敢似从前那般在这后宫里作威作福,唯恐一个不当惹怒了那位,她到时候真会被撵出宫。


    所幸那位应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而天家也还年幼,她大可熬死了寿安殿的那位,再来为自己的侄女在这后宫谋个出路。


    她也没指望侄女能入主后宫,只要不是天家欢喜的那章家小女公子掌了凤印,凭天家如今对她那侄女的喜爱,这后宫便还是她说了算。


    她虽不屑三番五次地讨好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但为了讨他欢心,她还得得为他排忧解难。只因那事做起来不太厚道,她恐给自身再添上一桩罪,不愿将话讲得太明白,只模棱两可地道:“天家,你那舅父与侯府大女公子可不只你槐序阿姊一个孩子。”


    永嘉帝尚未想明白过来:“除了阿姊,还有谁?”


    他身边的内侍却忽福至心灵,对他附耳悄言:“天家,县君说的是大女公子腹中那个孩子。”


    永嘉帝仍有些懵懂。


    内侍因不愿让云杜君独占这份功劳,便将永嘉帝哄到了一旁,向其进言献策:“天家既不愿让侯府的那小女公子改姓归宗,那便让大女公子那腹中的孩子归了郑家。”


    永嘉帝皱眉:“你真是异想天开!不说那孩子尚在大女公子肚子里,纵使生出来了,也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让那孩子归郑家?”


    内侍道:“天家派人将那孩子带回来便是了。那孩子不是乌孙昆莫的骨肉,我们的人领回那孩子,乌孙昆莫想也不会阻拦。”


    永嘉帝总觉无异于夺人之子,太过败德辱行了,犹疑着并未一口应下。


    “大女公子为了汉乌两国安宁,远嫁乌孙,朕却夺她孩子,也忒昧良心了!她若是因此心生了怨恨,背离汉室,煽动胡人犯边,那朕便成罪人了!”


    内侍不放弃,继续陈说利害:“大女公子家人的性命系于天家之手,天家倒不必担心大女公子会背汉。奴婢也不是让天家去抢去夺那孩子,只是派人对大女公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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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主动放那孩子回中原。天家此举全是一片孝心,朝臣也不会说什么的!”


    永嘉帝有些意动,但仍拿不定主意:“这等大事,朕要先问过阎公。”


    他本以为阎公会因此事对他进行苦口婆心地规诫,不想阎公只是沉吟了片刻,便颔首道:“只要能说服大女公子与她的家人,此事也并非行不得。瑜白有君子之操,至情至圣,却屡遭磨难,命途多舛,天家有心为他延续先人血脉,是全了他的孝道,此亦是彰显了天家的一片孝心。”


    听言,永嘉帝如同吃了定心丸,心底那点愧疚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阎公却担心这少年天子行事手段太过霸道无理,不放心地交代着:“要让大女公子那腹中孩子归郑家,便是要让母子二人分离,此事终究有些残忍,不宜威逼。天家当以德服人、以仁待人,莫要伤了大女公子的心。大女公子是深明大义之人,念着瑜白的恩情,想也愿将那孩子让出来。”顿了顿,又道,“在将那孩子接回来前,也莫要让瑜白知道了这事。”


    永嘉帝受教,恭敬道:“学生记住了。”


    ***


    是夜,闵氏昏睡醒来,便见郑纯带着伤病守在床边,却并未像往日那般将他劝走,却是看着他柔声唤出了许久不曾唤过的小名儿:“斑郎。”


    郑纯忙应了声:“母亲,儿在。”继而握住了闵氏伸过来的手。


    夏日里,母亲的手凉冰冰的,没有一丝热气。


    他忽觉眼眶发热,泪水已湿了眼眶,却仍是强忍着悲痛问了句:“母亲可想要吃些东西?”


    闵氏摇头,声若游丝:“斑郎,阿母……就要走了,但始终放心不下你,只盼着你能……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阿母……也便能瞑目了……”


    “是儿不孝……”郑纯眼中的泪悄然落下,埋头忏悔,“是儿让阿母蒙了羞,愧对父亲,亦愧对郑家列祖列宗……”


    见他哭,闵氏干枯的眼角也不觉被泪水浸湿了:“是阿母连累了你,阿母才是郑家的罪人。”歇过一大口气,她才又紧紧抓着郑纯的手,反复叮嘱,“斑郎,你定要好好……好好活下去!定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一落,郑纯便觉母亲手心的温度骤然而退,那双浑浊双眼亦带着不舍缓缓阖上了。


    门被缓缓推开,夜风随之而入,吹灭了床头的一盏灯火。


    郑纯顿觉母亲便好似这从风而灭的灯火,已是油尽灯枯,熄了,便不会再燃起来了。


    他回头向风吹来的方向望去,方知外头落雨了,而永嘉帝就站在门外,正将身上的油绢衣脱下交到了一旁的内侍手中。


    “你在外候着!”永嘉帝对内侍吩咐一句话,便跨过门槛便疾步朝闵氏床头走来。


    他瞧不出闵氏究竟是昏睡未醒,还是已辞世,便欲近前看个究竟,却不料被郑纯抬臂挡住了身形。


    “母亲已谢世,天家金尊玉贵,这时候不便在亡者床前逗留,还是请回吧。”


    永嘉帝一听闵氏已辞世,眼泪忽簌簌掉落了下来,哪里还管得了尊不尊、贵不贵的事,只拉着郑纯的衣袖问:“姑姥昨日还同我说过话,姚令丞也说她的心气未散尽,说只要这气不散,姑姥便还能撑些时日,怎会突然仙去?”


    他本是兴冲冲而来,想要告诉她,郑家的香火并未因舅父而断,他已派人去迎郑家的那一脉香火了。


    然而,他终究是来迟了一步,让姑姥带着遗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