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目的地到了——”


    头发花白的计程车司机拖长声音，不动声色地催促着后座发呆的乘客。


    “好的好的，”接收到空气里的尴尬信号，小早川元夏熟练地弯下腰，低头致歉，递出手心里捏了很久，已经有些潮湿的一万日元。


    “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她小心地把零钱包进手帕，叹着气慢慢踱进酒店大堂，扑面而来的温暖瞬间把她嘴角的白雾吹散，也让她辛苦背了一下午的相亲对象资料在脑海中灰飞烟灭。


    “牛岛若利，白鸟泽学园一年3组新生。排球部备受期待的主攻手。”


    “身高是……是……”


    “187.7cm。”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转头看过去，插话的是一个比她高了两头的男生，深橄榄色的头发衬得面容更加严肃，外套上的紫色滚边从肩膀延伸到袖口。


    白鸟泽的运动服。


    “找我什么事？”


    运动服的主人蹙着眉毛询问，姿态骄傲得让人想起林间展翅高飞的白鹫：“我就是牛岛。”


    “呃，初次见面，我是小早川。”


    她一边顶着对面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烫金名帖，硬着头皮自我介绍：“您今天相亲对象。”


    “哦。”牛岛若利双手接过，认真地阅读起来。


    他看得很慢，仿佛连纸面上的纤维都要看得清清楚楚：“请多指教。小早川同学。”


    “还有，”他扯了扯衣服下摆的皱褶，弯腰用正式的姿态跟她鞠躬解释，“今天社团进行入队测试，结束得比较晚。没来得及回家换上正装。请见谅。”


    倒是意外地有礼貌。


    她按捺住内心吐槽的冲动，做了个“请”的手势，小跑着跟上对方走得有些快的脚步，来到顶楼的餐厅。


    ******


    作为仙台市中心唯一的五星级酒店，最高层的餐厅坐拥全城首屈一指的夜景。站在透亮的落地窗边往下看，地面的路灯鳞次栉比地亮起来，和漫天的星星相映生辉。


    “牛岛君，”小早川元夏在包厢相对无言的静谧气氛里努力撑开眼皮，试图搭话，“外面的风景挺好，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牛岛若利点头，应声起身，到走廊上打算认真观赏夜晚的仙台，还很贴心地把门轻轻带上，没看到她偷偷摸摸掏出手机发消息。


    【已经和牛岛君成功碰面了，很快就能把他打发走。你的零花钱什么时候给我？】


    消息倒是回复得很快。


    【赤司家的招待酒会可能要持续很久，我们决定在东京住一晚，今天就拜托元夏一个人看家了哟～】


    典型的避重就轻，已读乱回。


    她扯开嘴角对回来的牛岛露出虚假的热情笑容，还没来得及举手招呼他坐下，就被他的提问扯得头皮一紧。


    “小早川同学也是白鸟泽的学生？”


    “没错！！”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她像是给自己壮胆一般大声回答，“我在一年1组。和牛岛君所在的一年3组不在同一层。平时很难碰见呢。”


    牛岛若利在这一刻充分发挥了自己沉默寡言的性格，完全不接茬。径自点开手机里母亲发过来的资料，递到她面前，特意标成红色的“兼职读者模特”备注晃得她闭了闭眼。


    “你似乎和照片长得不太一样。”他疑惑道。


    她双手一摊，耸耸肩，用无所谓的口气解释：“我确实是读者模特啦——大码模特。”


    “当时留的是我长胖30斤之前的艺术照。”


    看见对面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又添了把火。


    “我不是白鸟泽的粉丝。平时只关注乌野，就是两年前春高出过传说中的小巨人的乌野高中。”


    “没听说过。”牛岛斩钉截铁反驳道，“排球里高度和力量等于一切。即使技巧再纯熟，小个子球员也不可能走得长远。”


    他冷静地阐述着自己的排球理念，却让小早川元夏听得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需要深吸一口气，自我催眠般默念三次“面前是父亲公司最大的采购商，绝对绝对不能得罪”，才稍微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面前语气傲慢的天才。


    在排球领域里，牛岛若利确实占尽优势：


    罕见的左撇子，


    绝对优胜的高度，


    强横的力量和体格，


    加上良好的家世，使他在同龄人还在中学时代，为升学考试焦头烂额时，早早以“怪童”的名头受到教练青睐和邀请，从白鸟泽学园初中部一路保送到高中。


    “我现在所在的球队，就是最强的队伍。”


    白鸟泽初中男子排球部连续三年在宫城县内未尝一败的成绩足以说明一切。


    “小巨人曾经创造的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她一拍膝盖，瞬间挺直了腰背，瞳孔亮得冒火。


    牛岛完全不为所动：“连县内四强资格都没拿到的球队，他们的过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小早川元夏瞬间语塞。


    和势头正劲的空中王者白鹫相比，把杂食动物乌鸦当作自身代表的乌野高校每次参赛都穿着全黑的运动服，显得既落魄，又寒酸。


    没落的强豪，飞不起来的乌鸦。


    小巨人毕业后，失去了主心骨，青黄不接的队伍就像奔流至岸边的海浪，迅速被奋起直追的后来者拍碎在沙滩上。


    即使有心，也无法再次团结起来。


    包厢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连给他们上菜的女招待也下意识地放轻手脚。


    牛岛沉默地品尝着会席料理，今天的菜单有太多生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但出于对厨师和食物尊重，他会全部吃完。


    对坐的小早川元夏倒是一副饿了很久的样子，筷子一直忙着夹菜完全停不下来。吃饭速度几乎是他的两倍。应该细细体味的金枪鱼大腹没咀嚼几下就被她粗鲁地吞咽进胃里。


    他皱眉夹起已经放得软趴趴的天妇罗。


    油炸物容易诱发炎症，明天早上还有练习赛，不能加重身体负担。


    “那个……牛岛同学，”在他拧着眉毛，准备将一口吃掉炸虾时，她忍不住出声，“要不，这些都交给我来解决吧？”


    “？”


    他侧了侧头，表示自己没听清。


    “我说，这份天妇罗要不要给我吃掉？”


    牛岛愣住。他活到16岁，第一次被人当面讨饭。


    向他讨饭的，还是自己的相亲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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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乎非常忐忑，目光一直落在绞着的手指上，说出口的理由却像一记敲到后脑勺的重锤，让他有些懵：“因为牛岛君的表情看起来像在服毒。”


    自己从小在严格的礼仪教导下成长，如果连第一次见面的相亲对象都能看得出他对餐厅出品的嫌弃，是失礼至极的行为。


    小早川元夏暗自后悔。


    她还是没能克制嘴馋的冲动，厚着脸皮捡人家的剩菜来给自己加餐。


    虽然这家餐厅的天妇罗真的很好吃，外层面衣做得极薄，吸收了胡麻油的特殊香气。


    即使已经放软了，味蕾还是可以感受到当季食材的新鲜。


    “不必，我很喜欢今天的料理。”


    对面的少年长着一副做什么事情都十二万分认真的脸，坐姿端正挺拔，是教务主任最喜欢的模范生标本。


    即使撒谎，也充满说服力呢。


    她有些恶劣地腹诽。


    “抱歉耽误你的时间，如果还没吃饱的话，你可以继续点餐。账单我来付。”


    牛岛提出的补偿方案就像刚才在大堂里因为着装问题向她致歉一样，简单直白，充满着诚恳的气息。让闻言的她忍不住抬头，上下扫视了好几眼，才敢确认他没有阴阳自己食量比男生还大的意思。


    清晨妹妹小早川茉莉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挖起来，拜托她临时去应付和牛岛家的相亲时，特意提起这位出自宫城县名门的大少爷是校园里远近闻名的排球痴。


    传闻他每天准时参加社团活动，从不迟到早退，体能训练风雨无阻。


    练习赛结束后，撇下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队友，回体育馆独自加练100个发球。


    “若利君说的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身材高挑窈窕的妹妹欣赏着新做好的美甲，漫不经心地吹了口气，“我要和爸爸妈妈去东京，参加赤司财阀的酒会。”


    看到她把脸埋在枕头里暗示拒绝，妹妹赶忙增加价码：“我对排球脑袋不感兴趣，成功打发掉他，这个月我的零花钱都归你。”


    小早川元夏可耻地动摇了。


    替双胞胎妹妹混过去不难，以前她也冒名顶替过几次，相亲对象们看到她130斤的体重十有八九先是瞳孔地震，再明里暗里嘲讽她太胖。


    偶尔遇到一两个素质比较高的，也会想办法尽早结束饭局。


    “不必，我已经吃饱了，感谢款待。”


    她学着他的语气，捏了捏腰腹间的赘肉，面不改色地扯谎：“我在减肥。”


    牛岛点点头，语气满是鼓励：“嗯，你加油。”


    这排球白痴，是真的相信她会减肥。


    ……气死个人！！


    在便利店店员震惊的目光里一口气给自己点了5份关东煮，小早川元夏小心地摊开手帕，从一堆快要生锈的硬币里勉强凑齐结账的金额，看到马路对面的相亲对象还在拦出租车，身高在人群中特别醒目。


    他们因为乌野小巨人吵过一架，两人都没问对方要联系方式。


    想来是不会有机会再见了。


    “没关系，只要款项能成功到账就行。”


    她安慰自己，哼着不成调子的歌，一跳一跳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完全忘记了刚刚牛岛给她展示的资料里，赫然留着自家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