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五分钟过去了，徐行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下来，颜宣屏蔽小柠檬的消息提醒，按灭手机丢到床头柜上，缓缓地曲起有些发麻的膝盖，倚在床头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细微的响动从门口传来，门把手被拧开，紧接着又被人合上。


    徐行穿着卫衣和运动裤，头发也抓得很整齐，显然已经起床许久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比普通男生稍长些的睫毛垂落下来，平静又沉默地看着颜宣。


    房间里光线昏暗，没关紧的窗帘透入半缕阳光，落在颜宣的嘴唇上。


    徐行抬手捂住那道光，酝酿良久后，似乎终于有了开口的把握：“颜宣，我喜欢你。”


    开门见山，没有半分迂回，甚至不给人拒绝的机会，相当符合徐少爷的说话风格。


    颜宣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再次躁动起来，他张了张嘴，唇瓣立刻被温热的手指捂紧了。


    徐行倾身往前，鼻尖抵在自己的指骨上，染着金光的睫毛几乎贴着颜宣的鼻梁在颤动。


    “如果你像普通人那样长大，你可以去温哥华滑雪，可以去巴黎和父母团聚，可以去柏林看我的比赛。可是你来打职业，拿不到冠军就只能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谩骂声。你的人生原本轻松自由光辉灿烂，是我让它充满荆棘。”


    “但我是个自私的人……”徐行顿了两秒，平时插科打诨的玩笑话，这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能阖上眼轻笑了一声，“我太想跟你走了。”


    与强势的动作截然相反，他的声音很轻，浮在朦朦胧胧的尘埃里，温柔得仿佛在讲童话故事。


    说完，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吻了下自己的手背，然后稍微退开些许距离，揣摩着颜宣的脸色：“你先不要拒绝我，可以明天再说。”


    直到门锁的声音再次响起，剧烈的心跳依然震得颜宣胸腔发疼。


    鼻尖还残留着睫毛扫过的微微痒意，颜宣捂住发烫的脸颊，把脑袋磕到了膝盖上。


    他的思绪信马由缰，在过去四年的回忆里反复横跳，每一帧都有徐行的身影。


    徐行对他的偏爱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他们认识得太早也太久了……久到徐行对他的好，颜宣都有些理所当然了。


    这半年来徐行有意无意的撩拨，他也不是毫无察觉，只是每次往深处多想一点，世邀赛上的那一刀就会突然拔出来剐一下他的心口。


    那一刀，捅得NUG四分五裂，CN赛区一溃千里。


    “假赛狗”和“卖国贼”听多了，连颜宣自己都觉得，他欠NUG所有人一个冠军。


    至于其他的事情，就只能被扫到角落里，不去想也想不清楚。


    然而，就在刚才，徐行俯下身亲吻手背的时候，颜宣忽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背负的压力，悄然融化成了轻如鸿毛的东西。


    颜宣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想起昨晚呼之欲出的那句话，恍然大悟般察觉到有个名字在他心中早就和冠军同样重要了。


    想和他接吻、想带他回家、不想他被别人纠缠、听到他的声音会起生理反应……桩桩件件，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你是我哥”可以糊弄过去的了。


    颜宣笑了起来，舍不得让对方再等半秒钟，当即翻身下床，随手抓起卫衣套在身上，踩着拖鞋冲出了房间。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台照进走廊，晃得他猛然眨了两下眼睛。


    顾不上难忍的刺痛，颜宣走到徐行的房间门口，快速敲了几下门。


    ——没人应。


    门把手往右边拧过一圈，颜宣推开门走进去，一眼就看出徐行不在房间里。


    怦然跳动的心脏稍稍降温，颜宣关好房间门，往走廊尽头的阳台走去，即使明悟了自己的心意，也该去吹吹风醒醒神，好好想想这话应该怎么说。


    然而，一推开阳台的门，一阵清苦的烟雾当即飘了出来，毫不留情地熏了他一脸。


    颜宣抬头：“你怎么在这？”


    徐行转过身：“你来这干嘛？”


    两人异口同声。


    徐行怔了下，夹着烟倚在栏杆上，目光扫视过他乱糟糟的打扮，哑着嗓子说了句废话：“我抽烟。”


    说完，他指尖的烟雾抖了下：“你……想好了？还是打算站在这里想？”


    颜宣笑了声，朝他走近了两步，抬起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徐行，喜欢你好像不需要想。”


    他弯起眼睛，伸出手指勾住对方的衣领，然后缓缓偏过头，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中午的阳光明亮到刺眼，徐行怔怔地看着那双浸在光里的眼睛渐渐只盛得下自己，唇上柔软一片，他忍不住动了一下舌尖。


    颜宣过来之前，徐行刚吸了一口烟，见他进来了就一直含在嘴里没吐。


    结果这会儿全渡给了对方。


    一阵烟草味道直冲鼻腔，呛得颜宣猛地退后两步，捂住嘴巴拼命咳了起来：“你特么……”


    “对不住。”徐行连忙把烟按灭了，抬起手给他拍背，拍了两下又笑了：“没事吧？”


    颜宣摇了摇头。


    徐行嘴角一翘，正想说“我去刷个牙”，“刷拉”一声，阳台门又被人推开了。


    “我说怎么闻着有股烟味。”龚闲皱着眉头走进来，看到徐行手中的烟头，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你怎么当着别人面抽烟，还不关门？”


    听到颜宣在旁边止不住地咳嗽，他又扭过头来，各打五十大板：“你也是，就站在这吸二手烟？”


    颜宣有些脸红，垂着脑袋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心想他不仅用鼻子吸了，还用嘴吸了。


    看到他躲躲闪闪的目光，龚闲立刻瞪起了眼睛，警惕道：“怎么回事？”


    “没事。”徐行揽过颜宣的肩膀，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后颈，忍笑道，“我们一生自律的小颜神，抽了人生中第一口烟。”


    一听这话，龚闲当场炸了：“你说说你……你在教他些什么？！把人带坏了你还挺骄傲？”


    “以后不抽了。”颜宣用手指抹了下嘴唇，实在没脸再谈这个话题，也担心龚闲看出什么来，他迅速挥开徐行的手，“你找我有事？”


    “你还好意思问？”龚闲把他不知道堆了多少条未读消息的手机戳到他面前，“你看看现在几点了？训练赛就等你俩了！”


    颜宣定睛一看屏幕上的时间，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抄过手机就进了屋里，连衣服都来不及回房间换，直接右转推开了训练室的门。


    徐行跟着进屋，正准备转身往右走，一只手就拦在了他的面前。


    龚闲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这么乱来，就不怕他看到热搜？”


    闻言，徐行停下脚步，微微挑起眉梢，颔首笑道：“他已经看到了。”


    “那你……”龚闲顿了下，看到他脸上春风得意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掌拍在阳台门上，咬着牙骂了一句“操”。


    “你父母那边……怎么交代？还有粉丝……”


    “粉丝就顺其自然吧。”徐行笑道，“不用担心我爸妈，我总该有权利选对象。”


    听到这话，龚闲翻了个白眼。


    和徐行认识这么多年，对于这人嘴里的话，他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中译中翻译器了。


    徐行说“顺其自然”，那基本上就是要把柜门锤爆，搅得微博和论坛腥风血雨了。


    好在龚闲早有心理准备：“行吧，暂时先别明着说，俱乐部也需要时间准备公关。”


    徐行应了声，抬步走进训练室。


    今天NUG有三场训练赛，得从下午两点打到晚上十二点，期间只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高强度的训练难免让人感到精神疲惫，晚上十点，训练室里已经没有人说话了，连键盘敲击的声音都变得闷闷的。


    一整个下午，颜宣喝了满满十二杯水，但还是扛不住喉咙冒烟。


    他嗓音沙哑地指挥着队友进攻，手上几乎是依靠本能在操作了。


    奈何对面的游龙战队似乎偷师了幻梦战队的“缩壳”战术，铁了心要往大后期拖，四个选手在废墟地图里躲躲藏藏打游击战。


    这种比赛打得人又憋屈又困倦，偏偏又是NUG的薄弱点不得不练。


    满地图搜索对面牧师的位置时，颜宣心里的那股烦躁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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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上来了，忍不住偏过头瞟了眼徐行。


    在这个秦慕阳蔫着不说话、Kayak皱着眉头死熬、方远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的时候，唯有徐行面色如常地坐在机位前，目光专注地看着屏幕，有条不紊地敲着键盘，仿佛还能再战十个小时。


    颜宣的视线划过徐行的眉眼和鼻梁，缓慢往下游移，最后不自觉地停留在了嘴唇上。


    阳台上那个仓促的吻一瞬间浮现在了脑海中，颜宣暗自回味了一会儿，后知后觉地发现徐行的嘴唇还挺软的。


    他的心头仿佛裹了层糖霜，又有点遗憾除了那根烟还没来得及尝出别的味道来。


    “啊啊啊啊队长！！！”


    就在颜宣想入非非的时候，一阵哀嚎从耳机里传了出来。


    秦慕阳被对面的刺客偷袭，一边抱头鼠窜，一边扯着嗓子嚎道：“你的小可爱要死啦——！！！”


    颜宣顿时惊醒，连忙收回视线，抬起手给秦慕阳丢了个大加技能。


    十五分钟后，徐行找到机会击杀了游龙战队的牧师，对方知道这局比赛的胜负已定，也不磨叽拖沓，直接退出了自定义服务器。


    “我的妈呀，终于结束了！”一退出游戏，秦慕阳就垂下肩膀，倒头栽在了键盘上，整个人宛如失去梦想的咸鱼。


    Kayak也揉了揉手腕，连水杯都端不起来了，直接用牙齿咬着杯沿，啄木鸟似的往嘴里灌水。


    “结束了？”龚闲推开训练室的门，往屋里探了探头。


    “怕你们漏了群消息，就过来跟你们说了。明天上午拍季后赛宣传片，今天晚上都早点休息，别熬出黑眼圈来给化妆师增加负担。”


    “收到收到！”秦慕阳双手撑住键盘，艰难地坐了起来，“我现在就能表演一个一秒入睡！”


    “今天确实辛苦，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熬不住了。”方远揉了揉眉心，“其他人可以回去休息了，Colour留下。”


    听到这话，众人没有多想，以为方远要单独跟颜宣商量新战术，纷纷挥手说了晚安。


    只有徐行端坐不动。


    方远望过来：“你怎么还不走？”


    徐行按下关机键，抬头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颜宣，笑道：“怕你给人骂哭了，等着捡漏呢。”


    “……我骂得过他？”方远无语地收起视线，“你想听就听吧。”


    他拉了把椅子坐到颜宣身边，“今天有点不专心？不像你啊。”


    “……”颜宣眼神飘忽，没法解释自己不在状态的原因，只好含糊地“嗯”了声。


    好在方远没有多问，只是让他打开录像，逐一给他指出刚才每一局比赛的问题。


    四十分钟后，颜宣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只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好了。”终于，方远伸了个懒腰，“就这些，其他的问题明天再复盘。我也顶不住了。”


    说完，他朝着两人摆了摆手，打着哈欠走了。


    方远一走，颜宣立刻把脑袋埋进了臂弯里，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这辈子头一次被留堂……”


    徐行笑了下，站起身走到他旁边，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早点睡？”


    颜宣摇头：“饿了。”


    五分钟后，颜宣坐在餐厅里，咯吱咯吱地磨着牙齿，把吸管咬得扁扁的，一脸不爽地喝着牛奶。


    徐行支着腿倚在旁边玩手机，余光瞥见他的表情，不由得好笑道：“只有这个了，凑合凑合。”


    嘴里全是那股甜到发腻的奶味，颜宣皱着眉头，索性拿徐行的脸当下饭菜。


    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千千万，但徐行又和别人有所不同，他的好看不止是皮相上的英俊，还有他骨子里内敛的家教修养和与生俱来的骄傲自信。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经过这些年的沉淀，逐渐被打磨成了某种可以称之为惊艳的东西。


    颜宣看了一会，心中忽然一动。


    两秒钟后，他吐出吸管，很轻地叫了一声：“徐行。”


    “嗯？”徐行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细密的睫毛垂下来。


    颜宣舔了舔嘴唇：“低头。”